眾人聚在空處，望著熊熊烈焰中傾陷崩塌的客棧，均有劫後餘生之感。這場大火瞬息間便將塞上春焚之一炬，卻無一人葬身火海，實乃令人難信的奇跡。

    衣衫不整的金玉中頭上腫起老大一塊，正口沫橫飛的向旁人誇耀自己如何逃出生，身後則是老仆金福，這老人身上衣衫燒得盡爛。黃直公捋著燒焦半邊的白須讚道：“金公子真是機敏過人，老朽卻幸得高人相助，才未將這把老骨頭送掉。”

    那曾與屠嬌娘調笑的鏢師黑子此時癱坐地上，大口喘著粗氣道：“老子還道撞了鬼，道爺這一，原來是個會家子。這賊廝手腳到快，要不是他對著老子屁股來上一腳，黑爺早成了黑炭頭。”眾人望著他那煙熏也似的麵膛，唯有苦笑，心中卻不約而同想及那如電光石火般的身影。

    魯闊海雖有相同經曆，卻顧不得身上痛處，他一瘸一拐湊近東方傑，齜牙咧嘴笑道：“所幸人派了弟兄輪番值夜，老堡主的壽禮分毫不損。”

    東方傑點頭表示感謝，輕輕一咳向眾人道：“火勢這般疾猛，絕非災……”

    金玉中讚同道：“定是那些古怪胡人所為，嘿，怕了本公子便去做些下九流的勾當。”

    東方傑續道：“在下思來想去，正與金兄不謀而合。此事因在下思慮不周，令遼狗有機可趁，實是慚愧。”

    黃直公道：“少堡主何須自責，如此有心算無心，原本難以防範。”

    話音方落，一人突陰聲怪氣道：“羅某早知遼人生性殘暴，盛怒之下勢必去而複返，為惡為患。東方兄既有膽招惹遼人，怎都該心提防。”此君身材頎長，麵目英俊，正是“華山七劍”中的大師哥羅玉成。那群遼人原本行跡可疑，羅玉成此言一出，立時引來不少附和。

    金玉中正想大抒己見時，卻聽身後那絕美少女華青青微嗔道：“羅師哥，你要能未卜先知，何不早，現在卻來怪責東方公子。”羅玉成被師妹一番搶白，眼中閃過嫉恨神色。

    東方傑聞言忙一揖到地道：“承蒙華姑娘仗義執言，此事確是在下疏忽，幸姑娘安然無恙，否則在下勢必抱憾終身。”

    華青青羞得俏臉飛紅，聽這俏郎君又道：“王進，速速知會張三叔，著他四下遣派偵騎千追蹤，待將貴客送回山堡，必將這群胡作非為的遼狗活捉。”那名喚王進的瘦從人正是先前出言斥金玉中的黃臉漢，當下傳令，立時有仆從向西放出信鴿。華青青傾注著東方傑英氣勃發的俊朗麵龐，耳畔回響其話語，少女的芳心在這深秋夜晚泛起陣陣漣漪。

    金玉中心中暗叫“白臉好不要臉”時，忽聞一旁屠嬌娘語聲哽咽，“下無不散的筵席，大家……將這金銀分去，好歹能安身立命……”到後來，幾不成聲，令人魂斷神傷。再看她時，青絲披散，美目淒迷，正從懷中取出一香囊。一眾店夥聞言無不垂淚，身形高大的阿呆更是“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東方傑見狀問道：“屠老板又如何打算。”

    任是何人眼見十數載的苦心經營於頃刻間化為烏有，一時半會怕都難以消受。屠嬌娘玉臉上珠淚滑落，一副我見猶憐模樣，隻聽她喃喃道：“塞上春……塞上春就這般沒了……奴家能有什打算……”

    眾人心中俱是不忍，東方傑似是好心道：“屠老板不若隨大家往鄙堡一行，待在下生擒那幾隻遼狗，也好替屠老板出這口惡氣。”

    屠嬌娘望向那接炎火，其勢不止；更有勁風呼嘯，卷起毫無生氣的死寂。她遲疑片刻，終緩緩點頭。

    東方傑抖擻精神，馬鞭一揚道：“此去西方十數，有一清涼寺荒棄多時，大家不如到寺中稍作休整，待明再前往山堡。”眾人聞知有此去處，齊聲稱善。東方傑命手下分出馬匹，一行人打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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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匆匆西行，沿途地勢起伏不定，到得後來更有山巒迭起，植木卻是寥落零星。西堡偵騎前後警戒，一路倒也相安無事。又行一陣，東方傑馬鞭一指前方疏落林木道：“過了此處，便是清涼寺了。”言罷拍馬當先領路。眾人聞言精神大振，紛紛策騎穿林而過。

    行不多時，轉過一片山坳，隱見山陰處鳳翼張出。東方傑喝一聲：“這便到啦。”眾人驅馬道左，早有西堡從人在那山門處立起火把。

    隱約中隻見這廟宇占地極廣，其外牆雖早已斑駁失色，年久失修的大門更是朱漆剝落，但從如疊雲般旋升的青磚石階與那高懸牌匾上“敕建清涼禪寺”六個古樸遒勁的暗金大字中，亦可想見其當年香火繁盛的景象。

    眾人拾階而上，但見煙草萋萋；入得院內，更有大片青鬆參而起，似是遺世獨立般有別於寺外的荒涼地，令人嘖嘖稱奇。

    夜露深寒中，大雄寶殿在望。

    進了殿門，東方傑命從人鋪下幹枝枯草，生起火堆。火光中隻見大殿正**有釋迦牟尼佛祖像，這金粉剝落的銅像結跏跌坐，左手橫置足上，右手各上屈指作環形結“法印”，不失莊嚴寶相；其左右側殿奉有十八羅漢像，雖是多有殘缺，於細致處仍顯出栩栩如生的精美雕工。除此以外，四處布幔殘破零落，香案蒲團上積塵甚多，顯是人跡罕至。

    黃直公歎道：“聽聞清涼寺也是一大叢林，誰知竟沒落於斯。”

    東方傑點頭道：“此間曾為隴西第一大佛寺，香火不絕。不過十年前，闔寺僧侶竟於一夜間慘遭屠戮，屍首更是盡數大卸八塊，無一幸免。”

    眾人聞言無不倒抽一口涼氣，華青青顫聲道：“這也太殘忍哩。”

    本在四下閑逛的金玉中左右一瞟，頓覺那些影影綽綽的佛像倒影好似活轉了一般，直欲擇人而噬，駭得他連退數步，口中不住念叨“在下初登貴寶地”、“冤有頭債有主”雲雲，一溜煙似的跑向金福身旁，那白發老仆正從馬車上取下氈毯錦被。

    魯闊海渾身一陣哆嗦，他四下一望，半晌終心翼翼道：“這種寸草不留的手段倒像極了昔年……昔年魔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