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今時武林，自以七大門派為尊。

    七派中論聲望，當數以佛、道兩門各執牛耳的少林、齊雲；若言勢力，自是同官家交好的衛府與分舵遍布下的月明樓。餘下華山、崆峒兩派亦各擅勝場，雄踞一方；唯有玄女派素來低調，除昔年與六派合力除魔，百年來門下弟子絕少於江湖走動。雖是如此，其名頭倒也不遜其它六派分毫。

    玄女派初祖慧尼本是末唐哀宗之永安公主，昔年混世魔王朱全忠為禍白馬驛時，得高人相助逃出宮中。這大唐李氏的金枝玉葉為報國恨家仇，便隨那高人於極西摩魯雪峰修行。

    此後三年，忽一夜六月飛雪，一絕美尼姑淩空虛渡，如入無人之境般馭飛劍將已做了梁太祖的朱全忠斬首於龍床之上，宮中千百侍衛竟無一合之將。此事震動下，時人隻道九玄女降世。

    大仇得報，這亡國公主再無牽掛，於洞庭湖畔織女宮立教開宗，是為玄女派。彈指百年，玄女一派早已成為正道武林一大巨擘。其門內武功神妙莫測，為數不多的入世弟子又都是超塵脫俗、落雁沉魚的女子；兼之洞庭煙波千，織女宮向來縹緲難尋，因此玄女一派在江湖中向來地位超然，門下弟子俱被視作仙女一般。

    此時有人當先發喊，立時有旁人應和道：“宋老三，我什來著，要不是織女宮的仙使，尋常女子能有這般仙姿？”

    “哪消你這龜孫多言，老子一早看出這娘……嘿……這位姑奶奶不是凡人。”

    “仙使法眼通，魔教餘孽無所遁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直把金玉中聽得大樂，心道這玄女派好大來頭，隨便一個女子已是威風八麵。

    東方霸低沉的嗓音驀地響起，語聲中似有深切仇恨：“很好很好，原是梵芷清那賤人的徒子徒孫，倒是老夫看走了眼。”

    鄒婉兒聞言麵罩寒霜，向李雄使個眼色。

    李雄心領神會，早已換過一臉諂媚，三兩步趨前，祝頌般躬身道：“仙子有知，我等後生晚輩雖苦無機緣於梵宮主座下蒙聽教益，然今日得睹她老人家親傳弟子之風采，亦是一償宿願，何幸如之。”

    這番話立時引來一片附和，唯有金玉中心道老子白胡子大把，偏要自稱晚輩，未免令人不齒。他哪知道，這梵宮主——亦即東方霸口中的梵芷清非是別人，正是玄女派當代宗主。這位梵宮主在江湖中素享盛名，數十年前便與少林禪大師，齊雲前代掌門紫陽真人並稱正道三大宗師。

    “不過……”李雄話鋒一轉，陰聲道：“東方兄言語中對宮主她老人家殊無敬意，大放厥詞，似對往事仍是耿耿，無怪乎鑄下大錯，可悲可歎。”

    東方霸聞言一聲長笑，目光掃向戒，滿是不屑道：“究竟何人胡言亂語、舊事重提！二十年來，老夫隱姓埋名，從未踏足中原一步，此事你七大派布下的眼線最是清楚明白。如今這般反複，莫非當年禪大師之言全做狗屁？”

    戒長歎一聲，李雄見狀忙道：“禪大師若知東方兄陽奉陰違，早已做了遼人走狗，怕亦要重新估量昔年留下老兄一命是否縱虎歸山。好在鄒仙子仙眼獨具，明察秋毫……”

    李雄馬屁未拍得幾句，鄒婉兒已打斷他道：“家師料得東方堡主蟄伏日久，必生禍心，早命婉兒暗中留意。功夫不負有心人，婉兒日前終探知其欲與遼人應外合，破雁門而入中原的奸謀。今日幸有戒大師在此間主持，定叫妖邪伏誅。”

    自大宋開國來，雁門關便是宋軍抵禦遼人的要緊所在，就是尋常婦孺亦知其中利害。現下雙方雖已停戰多時，然而眾人聞聽鄒婉兒出如此驚陰謀，俱都大驚失色。

    東方霸左足踏前，喀喇一聲響，竟將地下方磚蹬碎。隻聽他不無譏諷道：“妙哉妙哉，昔日七大派若有婉兒這般心係家國之士，王師多半已北定中原，戒大師以為然否？”

    戒麵上尷尬神色一閃而過，似不願提及往事，“阿彌陀佛”一宣佛號道：“鄒仙子既出此言，想非空穴來風。遼人狼子野心，倒是不可不防。”

    鄒婉兒淺淺一笑，素手入懷，取出兩封書信。

    李雄似早已演練多時般及時問道：“敢問仙子所持何物？”

    鄒婉兒美目顧盼，從容道：“此乃東方堡主與遼人往來書信，其中一封遼人皇帝以契丹文字寫成，還請戒大師過目。”著將手中書信遞於戒。

    戒大師雖佛法高深，於契丹文字倒也未曾參詳。他將另一封書信在黃直公麵前展開一同觀閱，以示公允。

    金玉中哪懂得江湖規矩，一顆碩大腦袋亦湊上前去。戒白眉微皺，但因金玉中本非江湖中人兼且著意信中內容，是以未加理會。誰知金玉中老實不客氣，上下一掃，竟放聲誦讀起來：“蒙吾主厚賜，微臣涕零。待關破之日，臣願召集舊部，引為先鋒，將趙家兒生擒活捉……”讀到半途，殿上早已嘈雜鼎沸，年輕熱血者更是忍不住破口大罵。

    鄒婉兒以她般動聽的聲音續道：“遼人皇帝信中言道賜下金銀千兩，珍珠八百，奇珍無數，待破關功成之日，更許以厚祿高官。”

    東方霸左臂負傷雖重，神態卻是威猛，聞言怒極反笑道：“幾張書信誰人不可寫來，栽贓陷害乃你七大派慣常伎倆，想取老夫項上人頭何須如此囉嗦。”

    黃直公此時已通覽書信，也道：“若隻憑兩封書信……”

    鄒婉兒道：“黃老稍安勿躁，遼人圖謀已久，自然絕非書信這般簡單。”她望一眼孟博又道：“虧得孟公子心思細膩……”

    自鄒婉兒進殿，孟博便是一臉癡迷，此時聞言忙應道：“是，是。”

    鄒婉兒朝他嫵媚一笑，雙手輕拍，殿外忽有數十名大漢接二連三抬了物事上來。金玉中等人看得明白，正是鎮遠鏢局押送的那些紫檀木佛像。此時但見這些虎背熊腰的大漢俱是精赤上身，然而縱是五六人合抬一座亦顯得吃力異常。

    金玉中暗自納罕，他曾以指節敲擊，知這佛像雖以紫檀木雕成，腹中卻空空如也，鎮遠的鏢師便隻三兩人便可連箱子一並抬動，當時還道是匠人偷工減料。然此時看來，每座佛像竟似重逾千斤。金大少心中猛然一動，麵上仍是那副嬉皮笑臉模樣，向身旁戒道：“大師，那番文寫就的書信可否……”

    戒一愕道：“施主竟通曉契丹文字，真個淵博。”

    金玉中老臉一紅道：“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戒雙目一掃金玉中，將手中信紙遞過。金玉中望著戒手中另一張信紙，低聲道：“煩請大師……”此時眾人的目光早聚集在佛像之上，自是無人留意他這些動作。

    魯闊海本坐在近門偏席，此時亦擠在人群中張望。這些木雕佛像原本無甚分量，現在卻分明重得離譜。他走鏢數十載，鏢物短缺遺漏自是時有，不過似這般憑空生物的怪事倒是頭一遭。他正疑惑間，忽聞一女聲道：“請問鎮遠魯老總，這份壽禮可是你親自押運？”抬眼處，正是有如仙女一般的鄒婉兒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