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學會“馬古”的時候，什也不懂，隻知道老老實實抓著牌去碰運氣，卻不曉得這頭大有文章。有一天我和老黑等幾個乳臭未幹的家夥去閣樓上找齊老頭兒打牌。我足足帶了五萬塊，應該不算少了。

    這筆錢是我和一個小兄弟小龍一道去賺來的，做得非常辛苦。為了這單業務，小龍在我的授意下，足足盯了渝中區那家銀行行長半個月的梢，終於摸清楚了這五十多歲的老家夥和他年輕漂亮的情婦秘密的歇腳處。

    他們住在上清寺那家機關宿舍沒有電梯的樓房。那一天恰好是我三十二歲的生日，夜落著小雨，天氣非常悶熱。我帶著槍，和小龍一道從小鎮打車經高速公路出發，到達目的地時已差不多接近淩晨。

    小龍剛滿十八歲，身材瘦小，皮膚黝黑，相貌看上去有幾分憨厚。他是個孤兒，原本是長江邊上的漁民之子，父母早年因疾病和貧困亡故之後，隻給他留下了一艘破舊的小漁舟。小龍白天在漁舟上牽網捕魚，夜胡亂扔床破草席，就倒在船艙蜷曲著身子睡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世無爭，倒也清淨。但令人揪心的是近年來汙染太重，長江的水族日漸稀少，好不容易存活下來的魚類不但生存意誌強烈，而且經過世代相傳，積累了不少與人類打交道的遺傳基因，很不容易對付。小龍往往餓著肚子折騰一整天，最後卻收獲甚少，通常隻有幾條細長如梭的“船釘子”，在船艙底格的蓄水池箭一般遊動，用網勺舀起來蹦蹦跳跳，那細密的鎧甲銀光閃閃，猶如珍珠般璀璨晶瑩，煞是好看，但遺憾的是除了骨頭和刺，其剩下來的分量尚不足以填滿牙齒縫。

    於是小龍隻得孤零零地登陸上岸闖蕩江湖。他當過棒棒軍，扮過乞丐，甚至還做過幾天人稱最有孝心，明明不願吃，卻偏偏要掰開嘴巴強灌的雞、鴨販子，但最終卻仍然無功而返。隻好又回到他那艘破舊的小漁舟上棲身，成天與魚兒們鬥智。日久天長，他不僅練就了一身好水性，而且飛梭織網，釣魚搬罾，水麵上的巨細事務無所不能。

    我頭一次見到小龍，是在一個炎熱的夏天，我和別人相約租他的漁舟去河麵上玩牌，因為那氣溫涼爽，風景別致，更重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覺，相比之下要比陸地上安全得多。這也是小龍萬般無奈之餘，瞞著工商稅務以及水警稽查部門偷偷開辟的一項不務正業的生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船艙的空間太小，坐不了幾個人，因此無論如何都賺不了多少錢。我去的時候見這家夥小小年紀，儼然一副成熟男人的派頭，正和幾個頭發銀白、麵容滄桑的老漁民一道，打著赤膊在岸邊一處嶙峋古怪的礁石上席地而坐，一邊興致高昂地劃拳，一邊用大碗豪爽地飲酒。他們的腳下是渾黃流淌的長江水。

    當時正值休漁季節，由於大家囊中羞澀，買不起下酒菜，更無法像以往那樣隨心所欲地總有一大盆熱騰騰、香噴噴的鮮魚兒佐食。這群不食人間煙火，誌趣相投的老少癮君子，竟拿滾沸的鹽水煮著一大鍋雪白的鵝卵石，不時用漏勺撈取出來，拿舌頭舔著下酒。那時已臨近傍晚時分，江麵上月白風清，小鎮上華燈初放，小鎮河街上星星點點閃爍的霓虹燈火，伴隨著江麵輕微的波浪緩緩地搖曳流動。這情景不禁令我和幾個牌友目瞪口呆，同時也使我對小龍那淳樸豪放的性格留下了極深印象，憑空增添了幾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