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時候，陶源帶著季晨離去掃墓。

    陶源從連自己父母長什樣都沒見過, 掃墓掃的自然是季晨離父母的墓。墓園在市郊, 從孤兒院過去要橫穿整座城市, 陶源本來不想帶季晨離去，可又想起季晨離年前想爸媽了，覺得也該帶她去看看父母，就也把她帶上了。

    雨從半個月前就一直連綿在下，城市的水泥地磚都濕滑難走，不用想都知道偏僻的墓園是個怎樣的情景, 陶源特意和季晨離六點多就起來, 帶上早就準備好的祭拜用的紙錢貢品出發，到墓園已經接近中午。

    季晨離在公交上睡了一路，下車之後跟出了籠的鳥似的，精神比陶源都好, 墓園是依山建的，快三十度的斜坡, 路又窄又滑，陶源看她又跑又跳的都覺心驚, 死死拽著她的手腕不讓她跑快了，生怕一個不心滾下山去。

    季晨離父母的墳並排挨著，在墓園深處的角落, 常年無人照料，陶源原以為墓邊早長滿了野草，到了才發現兩座墳都很幹淨, 野草全被清理了，墓碑前還各擺了一束鮮花，花很豔麗，看來是剛放下不久，陶源料想，大概是墓園的工作人員例行公事放下的。

    陶源從包拿出準備好的防水布墊在地上，把背包放下，搡著季晨離往前走了兩步，“晨晨，來，跪下給爸媽磕頭。”

    季晨離愣愣地看著墓碑，聽話地跪下，陶源也跟著跪了下去。

    “叔叔阿姨，我帶晨晨來看你們了。”陶源把瓜果貢品擺在墓前，拿了個自帶的鐵盆燒紙錢，邊邊念叨，“叔叔阿姨，我沒照顧好晨晨，今是來給你們道歉的，不過你們放心，現在我把晨晨帶在身邊了……她如今人有點糊塗，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也挺好的，她挺開心，比人好的時候開心多了，一輩子這樣……也沒什。”

    季晨離聽不懂陶源在什，她隻覺得燒紙錢的火苗躥得老高，好玩得很，於是也學著陶源的樣子燒，氣陰，周圍光線不好，鐵盆火光衝，映得季晨離的臉蛋紅撲撲的，季晨離腦海閃過幾個零星的畫麵，好像不知什時候，她也見證了這樣一場熱烈的火焰，濃煙嗆得她心口都發疼。

    季晨離下意識循著零星記憶碎片去尋，什都沒有，她被突如其來的心口痛鬧得有點怕，丟了紙錢躲到一邊去，任陶源什都不肯再接近。

    等紙燒完了，季晨離才重新又跪在剛才逃跑的位置，“爸爸媽媽死了。”

    麵前隻有兩塊墓碑，可季晨離的眼睛分明出現了三塊，另一塊上明晃晃地寫著“陶源”兩個字，還有一個血淋淋的陶源坐在墳頭跟她打招呼。

    季晨離整個心髒都被扯著疼，她驚聲尖叫，抱著陶源的脖子，又開始發病，嘴胡言亂語，陶源努力分辨，才勉強聽出季晨離是讓自己不要死。

    季晨離已經很久沒發病了，她發病的原因從來都是明烺，這回不知道是為了什，陶源不明所以，摟著她的後背柔聲安慰，沒有效果，最後季晨離在她懷中大喊大叫地哭了起來，墓園是個清淨地方，季晨離這樣隻怕擾了逝者的清淨，陶源沒法子，隻好給季晨離吃了鎮靜藥，讓季晨離靠著她的肩膀睡了過去。

    陶源想，真不知這個傻丫頭心還藏了多少事沒給自己聽，隻能憋在心，憋不住了，自己跟自己較勁。

    陶源一個人弄不動季晨離，隻好摟著季晨離坐著，等她自己醒，她在季晨離父母的墓前自言自語，把季晨離從到大的事給底下的二老聽，快黑的時候，季晨離才醒過來。

    “姐？”季晨離頭疼，按著太陽穴晃了幾下腦袋，看看四周，有點茫然，“這是……墓園？”

    陶源替她按摩額頭，聽她這話，手上的動作一頓，“晨晨？”陶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唇抖了抖，才問：“你……你好了？”

    “什好了？”季晨離聽不懂陶源的話，“姐，咱們不是好了去吃一中旁邊的那家煎餅果子？來墓園做什？”

    陶源的心一下又涼下來，她問季晨離，“今幾號？”

    “姐你記性怎這差，今不就……今……今……”季晨離抓著腦袋想了半，最後心虛地吐了吐舌頭，訕笑，“我也忘了。”

    陶源又接著問：“那今年又是什年份？”

    季晨離被陶源問得慌了神，拉著陶源的胳膊肘試圖撒嬌蒙混過去，“姐，我肚子餓了，咱們回去吃飯好不好？煎餅果子我不吃了還不行？”

    陶源點點頭，“好。”

    她沒再問季晨離問題，和季晨離把帶來的東西收拾幹淨，兩人一塊出了墓園。

    回去之後陶源立馬又和醫生約了時間，讓醫生重新給季晨離做個檢查。

    季晨離比之前那個瘋瘋癲癲的時候清醒多了，也更混亂多了。她早些時候不能認人，一看就是精神不正常，現在能認人了，也會跟人打招呼，笑笑，表麵看著和正常人無異，陶源卻比她瘋瘋癲癲的時候擔心得更多。

    季晨離的記憶是混亂的，陶源不知道她的記憶停留在了哪個時間點，或許壓根沒有一個準確的時間點，她的記憶雜糅在一起，自己卻完全沒意識到有什不對。

    陶源知道，季晨離在逃避。

    “姐，我書包你給我藏哪兒去了？明我要上學呢。”晚上，陶源進房間的時候，季晨離正在翻箱倒櫃地瞎找。

    陶源把熱好的牛奶端給季晨離，“別找了，你早不上學了。”

    “姐你在什笑話呢？肯定是你又給我藏起來了。”季晨離笑著接過牛奶，坐在床上慢慢喝，陶源拉了張椅子坐在對麵看她喝，過了不久，隻聽季晨離又道：“姐你快把我書包給我，我明交完了作業要去上班的，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陶源頓時笑開了，一巴掌呼在她腦門上，“你上班啊還是上學呢？給個準話。”

    “我就不能又上班又上學？”季晨離氣鼓鼓道，“還呢，教我們英文的老師可凶了，昨我沒背好字母表，被她罰站了整整一節課。”

    陶源不跟季晨離一個病人計較，順著他的話往下：“誰讓你念書不用功，老師罰得好。”

    自家姐姐都站在老師一邊不幫自個兒話，季晨離的嘴立刻癟了下來。

    “姐，我老覺得不對勁。”季晨離喝完牛奶，歎氣道：“日子這一沒頭沒尾地過，我老覺得我忘了什事。”

    陶源想，你忘掉的事可多了，別忘了，就是記得的也亂七八糟沒有對的，“你病了，慢慢來吧。”陶源道，“總有記起來的時候。”

    “可我眼前老有個人影晃啊晃，我覺得我認識她，但是想不起來是誰了。”季晨離撐著下巴苦惱道，“多可惜啊，那姐姐長得真好看。”

    陶源心咯一下。季晨離從前做演員，認識的大多是娛樂圈的人，長得好看的數不勝數，可那些都是泛泛之交，要讓季晨離病成這樣了還念念不忘的好看的“姐姐”，陶源隻能想到一個人，明烺。

    “你記錯了。”陶源不動聲色道，又給季晨離倒了杯白水，“哪有什好看的姐姐。”

    “我也希望記錯了。”季晨離點頭讚同，“不知為什，我看見那個姐姐心就難受，又疼又怕，巴不得躲得遠遠的，真怪。”

    陶源想，季晨離這樣，也不知是想忘記明烺還是不想忘記明烺。

    ……

    明豔最近有點煩。

    她從她姐姐手上接過了明家的工作，手忙腳亂了快一年，終於走上正軌，眼看終於能清閑一陣子，還在計劃著找個日子好好玩玩呢，很久不見的韓欣遠不知發了什神經，賴在自己這兒不肯走了。

    明豔一大早起來就看見韓欣遠敷著麵膜坐在瑜伽墊上練瑜伽，她打了個哈欠走過去，懶洋洋踢了韓欣遠一腳，“哎，你不是要追季晨離？在我這待著是怎個意思？”

    韓欣遠看了眼旁邊擺著的電子鍾，做完最後一個呼吸吐納，一言不發去浴室洗了麵膜，在餐桌上拿了片保姆剛烤好的麵包慢慢吃。

    “問你話呢聽到沒？”明豔被韓欣遠的態度勾起了八卦的**，湊過去問她，“我聽季晨離瘋了？”

    韓欣遠對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才瘋了。”

    “……”明豔也不高興了，拉著臉道：“韓欣遠我可警告你，我是你朋友不是你出氣筒，你在別人那受的氣別往我這撒。”

    韓欣遠嚼麵包的動作頓了頓，歎道：“她要知道給我氣受也就好了。”

    現在但凡有季晨離的事明豔都懶得摻和，不接她的話，洗漱穿衣，拿了片麵包就要出門，被韓欣遠又是好一頓笑話，“你現在好歹也是明氏的一把手，下麵養著一堆人呢，有必要事事親力親為？”

    “你懂個屁。”明豔檢查錢包鑰匙都帶了，穿上鞋立馬出門，“我晚上不回來了，你自己愛幹嘛幹嘛吧。”完匆匆坐電梯下樓。

    明豔心想，當然有必要，明烺把這個家交給自己，她不做得比明烺好，但也不能讓外人看扁了，真當明家的二女兒是個繡花枕頭，她得做出點樣子來。

    司機和助理早就等在樓下，明豔一上車，助理立馬給她匯報今的工作日程，結果還沒幾句，韓欣遠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明豔對助理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接起電話問：“什事？”

    “明烺在哪？”

    “她在從前和季晨離一塊住的地方。”明豔戲謔道，“怎，你又不喜歡季晨離，重新喜歡我姐了？”

    韓欣遠已經掛了電話。

    明豔聳聳肩，示意助理接著。

    助理笑道：“副總越來越像明總了。”

    這個助理是從前跟在明烺身邊的心腹之一，和許璐洋同樣八麵玲瓏的人物，明豔看著她那張好看的臉蛋想，到底還是不一樣，至少在明烺麵前，這人絕對不敢有這種調侃玩笑的表情。

    ……

    韓欣遠找來的時候，明烺正在喂八哥。

    “蠢東西！蠢東西！”那八哥一邊吃食一邊子哇亂叫，就跟季晨離在的時候一模一樣。

    這傻鳥是季晨離留下來的唯一的東西，明烺守著它，大有相依為命的架勢。

    韓欣遠在門外瘋狂地按門鈴，明烺充耳不聞，最後韓欣遠隻好拍著門喊道：“明烺，你不開門我就把這門給拆了！”

    明烺不想讓韓欣遠糟蹋東西，隻好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