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在王府的農家院中住了下來。
這有她和衛槐君最初的記憶,和那一份感情萌芽的開始。
朱門深深,寂寥無聲,最難得,是還有一方溫馨的農家院——擺設亦如從前,可當年的黃狗和老驢子都已經不在了,空蕩蕩的牲口棚,也沒了令人又厭又歡喜的屎糞味。
隴西的猴冷兒,對於秦深來,更是風吹似刀,一刀刀刮在臉骨上,削平了她麵對死亡的畏懼和煩躁的心緒。
她現在很平靜。
攏在厚厚的狼皮襖中,躲在堂屋的暖炕上,隔著一紙東昌紙,愣愣看著外頭的日升月落,聽著風聲雨聲,還有衛槐君在灶房生火做飯的聲音。
人間煙火味。
她到底還是有些留戀的。
陰沉了下來,原先還有些青光透著窗欞進來,可漸漸的,鉛雲低垂,風速疾勁兒,看樣子要落一場大雨了。
外頭晾曬的被褥未收,秦深敲了敲木窗,想喚衛槐君過來。
自從倆人離開京城之後,他與她寸步不離,一個眼神便心有靈犀。倆人之間或許沒有太多情話,也不必再撩撥親昵,那一份閑靜相處,便是愛到至深後的愜懷暖意。
往往吃罷了飯,屋子炭盆燒起來,一室靜謐。
她窩在他懷中憩,他則盤腿靠坐在炕上,手執書卷,安靜看書。
可現在,她敲了許久的門窗他都沒有聽見,倒是一樁怪事了。
他出去了?
這是秦深的第一個念頭。
大風大雨,他可有帶傘了?
念至此,她從炕上挪了下來,這簡單的動作已讓她氣喘籲籲。
趿拉著繡鞋,她扶著牆根,一點點往堂屋門扇走去,從牆角邊把油紙傘抄在手上。
才推開扇房門,外頭迎麵刮來的風雨,差點吹翻了她。
咬著牙,走到廊廡下頭,秦深看著灶房的門掩著,頭卻沒了半點聲音,心想:果然是出門去了。
這雨來得突然,他必定要渾身淋濕,若是還沒走遠,也不知會不會回來取傘具?
穿過院子,她抬起蒼白瘦骨的手,扶上了院門的門栓——
恰是這時,門外響起了悉索的響動。
秦深打開半扇門,見到了門外的衛槐君。
他沒有帶雨具,頭發濕漉漉的,大顆雨水順著他俊逸的臉龐下滑,落進他敞開的衣襟,而他肚子上的衣服被撐得鼓鼓,還有活物攢著頭,不停的動彈。
他身後還另背著一袋糧米,冷意透骨,他蒼唇凍得有些發紫,卻不見有半分慍色,溫潤淺淡下,眸眼若星。
“你去哪兒了?”
秦深將傘撐到了他的頭頂上。
衛槐君掀開衣服的一角,露出了一窩黃絨絨的雞娃,雞娃淋了雨,嘰嘰喳喳的叫了起來。
“等它們長大了,你日日有新鮮的蛋羹吃。”
秦深覺得自己身置虛幻之中。
&nbs
p; 多年之前,雨夜歸人,他也是這般站在自己的麵前,清俊輪廓,笑意溫柔,帶著一份安心眷意,闖進了她的心扉之中。
隻是當年的她,可以為這一窩雞仔歡喜不已,盼望著秋下蛋,錦繡日子。
而如今的她,最奢求的,不過是一個“等”字。
半年已過,她再等不起任何事情了。
雨陰沉的下了幾日未停,深秋入隆冬,氣越發陰冷了。
那日吹風淋雨,秦深便一病不起,一日十二個時辰,她大約有十個時辰,都是在迷糊昏沉中度過的。
睡得腦殼子疼,在傍晚邊,她終於沉沉轉醒了過來。
衛槐君已煮好了一碗蛋羹,用托盤裝著,擺在了炕桌上頭。
“醒了?”
他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袍,袖子高高挽著,露出了骨線流暢的臂。挨著炕沿坐下,他把人扶了起來,又在她身後放了一隻引枕。
秦深聞到了蛋羹的味道,幾日沒有沾半點米水,總覺得油膩沒有胃口,乍聞到蛋香,覺得胃肚空空,倒想嚐一口。
睡得有些懵,她靠在他懷中,啞著聲問道:
“不是得等雞娃長大,這就有蛋羹吃了?”
“丟進靈泉水中泡一泡,撈出來就能下蛋了。”
他一本正經的胡八道,單手攬著人,一手舀了勺蛋羹,吹了吹熱氣遞到了她的嘴邊。
秦深被他逗笑了,隻是身子太虛弱,氣息不穩便咳嗽了起來。
衛槐君的落寞悲戚,藏在了她看不見的地方,他順著她的後背,輕聲道:
“多少吃一口,躺了這幾日,我帶你下床走動走動。”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