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已是黃昏獨自愁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悄然無聲 本章:卷一 第三章 已是黃昏獨自愁

    晨光的手撫摸著安安的臉,卻像月光一樣的冰涼。

    冰冷的感覺慢慢地滲透入肌膚,安安顫抖了一下,雖然不願意但還是從睡夢中醒來了。轉動著有些呆滯的眼珠子看了看身畔,看到人已經不在了,安安方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扯了扯身上蓋的被子。

    覺得什刺了一下,掀起被角,原來是發上別著頭卡,卡子上的一粒鑽石光閃閃地動著。她伸手拿了起來,另一種異色的光芒借著陽光又是一閃。原來,手上的鑽戒不知何時不見了,反而換上一枚紅寶石戒指,那紅她認得,是那種頂級的鴿血紅,旁邊鑲嵌的細鑽,豔豔的在晨光發出了好似火焰的光芒。

    安安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指,手指上沒有一點血色,青色的血管脈絡那樣的清晰。

    窗外的西北風嗚嗚吼著,那雕花的窗欞吹得格格地響,嵌著蕾絲鏤花的洋式窗簾,也像是海浪似的輕微浮動著。

    安安起身來到了浴室,鏡子的自己臉色有些蒼白,手掌扶在青銅鏡麵上,想要支撐住身體,可是身體還是無法停止顫抖。

    眼睛也有些浮腫,四下並沒有什,更別說胭脂水粉,隻有拿出自己隨身的一條灑花湖紡手帕,沾著清水拭了拭眼。

    鏡子的人在笑,帶著些抽搐地笑,支離破碎。

    轉身出來時,臥房麵已經多了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媽子正擺放著早餐,青衣短褂,十分精明能幹的樣子,見安安出來,連忙躬身一禮。

    “勞煩你,幫我叫輛車來。”

    “顧小姐,我……”

    “無妨的,這是官邸,我待在這,也不成體統不是。”

    本來有些猶豫的老媽子,聽安安這說便幫她叫了一輛車。

    安安一路上恍恍惚惚的,就回了南山。

    清早,幾位傭人在打掃著,見到了安安一個人踉踉蹌蹌走著,臉上微呈驚愕之色,旋即習慣似的冷漠地施了一禮,遠遠地避開了。

    上了樓,安安恍惚地邁著步,不知為何這段走得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路此時竟是如此的長和暗。

    習慣性走進了那間長年沒有人居住的房間,打開門卻不想顧歡歡正倚在床上。

    房間雖然久無人居住,但是也打掃得分外整潔。水綠色的窗簾掛在了兩側,陽光那樣的充足,攪碎所有的幽暗。光影中,安安和歡歡的身形被薄紗溫柔地包裹住,而彼此心頭的那根刺卻挑破了薄紗的溫柔,生生澀澀地疼。

    沉寂中,有什東西在兩人的視線間,隱隱約約地如細沙沉澱。

    安安的唇膏早已經掉了,穿的還是昨晚杏色短襖。

    歡歡眯起眼,臉色很蒼白,沉默了半晌,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在光影間如羽蝶繾綣,蝶翼之下兩翦墨泉幽幽瀲瀲地漾起憂鬱的暗色,語氣自然而然地冷起來:“辛苦你了,一夜未歸應該回房補個覺才好,怎反而上這個屋子來了?”

    安安在那站了一會,才仿佛明白了那話的意思,隻覺得忽然有一條長而涼的東西從脊背躥了上來,滿眼的淚再也忍不住潑潑灑灑地落了下來。

    為什要這樣對自己?自己錯了嗎?做錯了什?如此的身份有什權利拒絕,又有什資格……她明明知道,卻還要這樣……

    抖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從安安的口中發出,恍如水底的魚兒在傷心地啜泣,卻是無聲的,聽不見哭泣的音:“你要我怎樣呢?你要我怎樣呢?”

    安安順勢撲倒在床哭了起來,雖然極力地把臉壓在那繡著蓮花的床罩上,可是嗚咽的聲音還是泄露了出來,如絲如絮,細細的、欲斷,綿綿地很是淒慘。

    歡歡從床上起了身瞪著安安,眼眸如火焰一般燃燒了起來,火焰的盡處是朦朧的悲哀,卻倔強地不肯現出來,水晶樣的神情堅硬卻也脆弱。

    看著安安哭成那個樣子,歡歡的心也很疼,莫名其妙地疼。窗外有冷冷的風聲,遙遠地飄蕩在空氣,恍恍惚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日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子,藍緞子的旗袍烏綾鑲滾,麵上厚厚的脂粉,坐在那跟媽媽哀求著什,舉止間有一種輕佻的風情。隔著屏風,她領著安安在好奇地窺視著,阿姐走了過來問她在做什,她輕輕地回答著從老媽子那聽來的答案,連帶著也模仿上了那鄙視的語調,那是長三堂子麵的女人。

    阿姐冷著臉半晌,歎息了一聲,把她和安安領到了樓上。

    屋子有著淡淡的太陽與灰塵,水晶花瓶插著剛摘的杜鵑花,紅豔豔的。阿姐坐在正中的紅木方桌後,那時已是盛夏天氣,阿姐一件秋香色細紗夾襖,一手托著腮,聲音就像是微微的暮風拂過幽幽竹林,竹葉輕顫,沙沙瑟瑟的,極為有磁性。安安還小,聽得半懂不懂,而她伏在桌麵上,用那股冰涼來抵消暑意。

    那時候,她還不大識字,阿姐在雲紋宣紙上一字一句鄭重地寫出,她一個字一個字吃力地認著:物傷其類,唇竭齒亡。

    羅貫中《三國演義》中曾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阿姐說,同樣都是可憐可歎的女人,千萬不要相互踐踏。

    物傷其類……

    安安不知何時抬起了頭,看著她。眼底深處是水一樣深邃的漣漪,要把人融化,也要把人淹滅。栗色的發絲上沾滿了透明的眼淚,零亂地垂下,恍如攪皺的流水,泛著光澤。被水霧迷離的眼眸,紗一樣的朦朧,透出了悲哀、幽怨,還有那一點點濃得化不開的依戀。

    歡歡淡漠地搖搖頭,笑了一笑,帶著一種荒漠的神氣,轉身離去。

    她也是被傷害的那個,她的心真的很痛。

    安安看著顧歡歡離去的身影,將身體縮成一團,手捂住臉。這次安安並沒有發出哭泣的聲音,隻是有清澈的東西從指縫間不停地滲出,浸濕了手指,浸濕了月白色的衣袖,浸濕了繡著蓮花的床罩。

    有個人踏著緩慢而沉穩的腳步從門口進來,到了安安的身畔,停住了。

    女子風塵軟噥的聲音歎了一口氣:“哭什?傻孩子,這是好事情啊!”

    安安有些呆滯地放下手,流著淚靜靜地仰起臉,望著顧昔年,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呢喃低語:“媽媽都知道了嗎?消息傳得可真快啊……”

    安安忽然伸手緊緊地抓住了顧昔年的衣擺,含著淚的眼彎起,淺淺笑道:“媽媽說得對,這當然是好事情,您放心,女兒不會讓您失望的……”

    顧昔年一向不喜歡顧歡歡和安安感情太好,難得有這次機會可以挑撥,卻被安安一句話堵在那,卻又發作不得。

    “媽媽,您出去吧,我想單獨呆一會……”

    安安美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隻迷路的小獸,幾分失措,幾分警惕。

    顧昔年的臉上浮起一層隔著什似的溫柔的笑容,俯下身,拉住安安的手,“你這孩子,有什事情就是不喜歡跟媽媽說,女兒大了不由娘啊!那好,我就不說什了。”

    笑得有些僵了,眸中那的溫柔便掩不住幾分猙獰,“九少你可要好好把住,咱們這樣的人,講的隻是一個錢字,其餘的什都是靠不住的。再說他那樣的人,也隻是跟你玩玩而已,本就不會動什真心,所以你千萬不要像你二姐那樣,傻傻地搭了情意進去,知道了嗎?”

    說完,顧昔年便起身離去。

    高跟鞋在地板上清晰的聲音,外麵野貓叫得仿佛嬰兒的哭聲,所有的聲浪都似乎已經退得很遠,聽上去已經渺茫了,如同隔世,因為遙遠了,而模糊了。

    慢慢地安安的神誌也跟著模糊了,倒在床上似睡非睡地翻來覆去,床單在身下發出沙沙聲響,彈簧床也格格響著,她不知道什時候睡著了。

    狂風驟起,肆無忌憚地席卷過繁華的湖都,天似也受到了驚嚇似的,大雪飛揚不休。

    結束會議,軒轅司九急匆匆返回官邸。上了樓,臥室的門是半掩著的,門邊鏤下一輪的光暈。在門外稍微猶豫了一下,推開了門,床帳放了下來,影影綽綽地看不清什。

    “安安。”

    沒有人回答他。

    是不是還在睡?

    軒轅司九眼前不自覺地浮現出那蒼白而美麗的容顏、倔強而脆弱的神情,像是沙漠中海市蜃樓,一碰就會碎的幻景。

    這想著,軒轅司九的嘴角邊泛起了一絲連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笑意。

    “安安。”

    掀起床帳,麵是疊得整齊的被褥,顧安安根本就不在麵。

    笑容凝固在軒轅司九的臉上,環顧了一下四周,熟悉的床榻、熟悉的屏風、熟悉的沙發……一切卻仿佛變得很陌生,顯得分外空蕩。

    “來人!”

    響起了慌亂的腳步聲,仆人和嚴紹一時匆匆忙忙地進來,站在他麵前。

    仆人看到軒轅司九極冰的麵色,便連頭都不敢抬。

    “她人呢?”軒轅司九坐在沙發上,往煙鬥麵添上煙絲,點著了細細地抽著,眼陰森森地看著仆人。

    仆人嚇得縮成一團,結結巴巴地道:“顧小姐堅持要回去,我們也不好阻攔……”

    “嚴紹。”

    “是,屬下這就去!”

    嚴紹驅車來到南山時,顧家的宅子已經被雪裹得緊緊實實。聽見有人按門鈴,老媽子已認識一身英挺軍裝的嚴紹,忙把他讓了進來。紅雲正和麗雲站在廊子下低語,見他進來都微微吃了一驚。嚴紹也不在意,隻是和煦一笑,“三小姐在嗎?”

    紅雲麗雲相互看了一眼,怔了一怔,才笑道:“您跟我來吧。”

    紅雲說罷便將嚴紹引上樓。

    樓上是一字通廊,一個雙十字架的玻璃窗,紫色的落地窗簾係在一旁,在燦爛的陽光下,帶著頹廢之色。由正門穿過,旁邊有一掛雙垂的綠幔,紅雲又引將進去。房間麵寂靜得異樣,一張西式銅床,天花板銀質掛鉤上婆娑的羅帳,嫋嫋繞繞罩住了這張床。在遠處看著,羅帳如有如無,隱隱的安安側著身子躺在麵。

    床前顧昔年顧歡歡坐在那守著。

    走得近了,嚴紹才看見一個二十出頭一身青袍褂子的男子坐在那,手指搭上安安纖細的腕,腕下鋪著張深紫色墊子,太陽照在上麵,襯得一雙手白失了血色。

    男子神情寧靜儒雅,隻是劍眉憂慮地蹙起。帳子,安安麵色慘白,淺淺的血管在薄薄肌膚下若隱若現,呼吸急促微喘,間歇的輕咳似乎耗盡了全部的精力。

    “太太,嚴副官來了。”

    “顧夫人,二小姐。”

    嚴紹微微躬身打了個招呼。

    “嚴副官,按理說安安的閨房是不能隨便進的,隻是她現下病成這樣,若不讓您瞧瞧,好似我們推脫九少似的。”顧昔年忙起了身來到嚴紹身旁,一身寶藍緞子旗袍隨著搖曳腰肢在寂靜已極的屋中發出沙沙聲響。

    顧昔年一邊說著,嘴癟著別過臉來,將尖尖的下巴對準床上的安安。

    “顧夫人客氣了,不知三小姐病得嚴重嗎?”嚴紹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放得極輕。

    這時那男子已號完了脈,起了身。

    “極夜,安安怎樣?”顧昔年急急開口道。

    “我已經說過,她不能太過勞累,外邪侵襲風寒積體且還受了驚嚇,這老毛病長期反複已是傷了肺器,必須讓她好好靜養,否則性命攸關。”極夜拿起桌幾上準備好的毛筆,行雲如水地開著方子。

    “我開的這些藥隻是治標,要想治本平時必須按時服藥和靜養。千篇一律的話你們也是聽膩了,從來也都是聽不進去的。”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那我就不打擾了。”看著歡歡和極夜冷淡的神色,嚴紹也不生氣,隻是笑著告辭。

    “您太客氣了,等我家安安病好了,我會親自把她送到九少府上的。”顧昔年隻裝作沒有聽到身後歡歡若有若無的一聲冷哼,依舊殷勤熱情地送著嚴紹下了樓。

    倒是極夜抬頭看著她,笑了出來。

    歡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兩腿交疊著,蹺起一隻腳,露出那隻鏤空鞋的粉紅緞子,那眼冷冷地一橫,“笑什?”

    “沒什。倒是你很久沒見,脾氣還是這壞,給你開點清心降火的藥吧。”

    極夜他輕聲地說著。這間房隻有他們,太陽剛照到粉彩龍紋花瓶插著的雞毛撣子,撣子上那撮翠綠的毛被照得極亮。在淨琉璃盆放著清水和雨花小圓石,白色的水仙花仿佛跟歡歡一般的芬芳。

    顧歡歡就坐在他的身旁,看著他。蘇極夜也不知道怎的,坐著便無法動彈。她身上的香氣隱隱地襲來,那般的甜蜜。明明就隻是那一會兒,卻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長。

    “你到是學會伶牙俐齒了,安安……她真的沒什吧?”

    “我說了這是陳年的病,必須靜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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