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無意苦爭春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悄然無聲 本章:卷一 第五章 無意苦爭春

    軒轅司九一路拽著安安出了梨園。

    無盡的黑夜風沒有停過,天空中厚厚的濃雲,沒有任何星星閃爍的亮光,似乎預示著要有落雪了。他們的身後幾輛車正緩緩跟隨著,透過夜色和車前燈的光可見車內的軍官正緊張地看著他們。風越刮越大,安安出來也沒有帶外衣,隻穿了一件錦緞長旗袍。空氣的寒冷讓她打了一個冷戰,卻不敢說什,隻亦步亦趨地跟著前麵緊緊拉著她的,看起來很惱火的軒轅司九。

    天寒夜黑,人行路上沒有什人,軒轅司九背影仿佛帶走了所有的溫度,冷得讓安安不住地發抖。然而無論怎樣冷,還是得一步步小心地跟著。

    猛地,軒轅司九卻拉著她往馬路上走,走得急了,在下路階的時候安安一個不留神,高跟鞋踏在旗袍角上。一個趔趄就要摔倒,安安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雙有力的手已攬住了她的腰。

    那冰冷眼眸的主人在跌倒之前接住了她。

    “怎了?沒摔著吧?”

    軒轅司九的手很有力,他的肩膀也很寬闊。安安卻一直有些惘惘的。隱隱記得父親的手似乎也是這個樣子,骨節突出,手指特別長,抓著自己卻特別輕柔。

    何風曉的話在這個時候又在耳邊響起:“有了他,你就暫時可以不用應付他人,如果你夠本事,那個暫時就會變成很長時間甚至是永遠……”

    即使是害怕,即使是恐懼,但是奇異的,安安竟然感到了一種安全感。身體中仿佛有火在劇烈地燃燒了起來,雖然難過得要死,安安還是勉強地擠出了溫柔的笑容,“沒……沒事……”

    昏暗的燈光中,軒轅司九映入眼簾的是安安無助、失措的表情,顫抖得像個被遺棄的孩子般,楚楚可憐地看著他。

    “怎穿得這少?冷嗎?”

    此時軒轅司九的眼神十分柔和。每當他想征服什的時候,他的眼神總是柔和的,誘惑著對方向他的陷阱屈服。

    軒轅司九伸出手,指尖撫摸著安安已經沒有了任何溫度的臉頰。

    “不……”安安呆呆地任他摸著自己的臉,“不冷……”

    軒轅司九仿佛又有些惱怒了,輕歎了一口氣,擁著她向身後的汽車走去。

    軒轅司九這樣的神色,仿佛是愛憐,又仿佛在責怪安安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即使麵上仍是淡淡的,安安的心仍舊是疑惑了。

    剛坐到車上,雪花便飄然而至,車急速行駛著,帶起的偌大的雪片盤旋落下,在車窗外結上一張白色的紗網。路燈黃暗暗的,可以看到安安的腮頰紅得像是抹上了一層胭脂,濃豔欲滴。軒轅司九伸手撫上她的臉,動作十分地輕柔,但他的表情卻森冷而淡漠。安安竟沒有去躲,隻是定定地看著他,眼中蒙上了一片氤氳的薄霧,帶著茫然的神色。

    軒轅司九卻無法自拔地在腦海中浮現起那一夜的情景,水一樣的發絲鋪墊在身下,安安的身軀像水一樣的柔順……清晰地回憶起每一個細節……

    手指下的麵頰是火一樣的燙,然後,軒轅司九慢慢地湊上前去,吻上安安的唇。

    安安的身體微微一震,嘴唇動了動卻沒有退卻。細軟的感覺從舌上傳來,他的手溫柔地摟住了她的頭,指尖攏進發鬢,撫摸著。

    也許是已經習慣了軒轅司九的吻,安安原本湧上的厭惡的感覺也似乎漸漸地消退。

    慢慢地軒轅司九的吻變得非常熾烈,帶有種惡狠狠的掠奪性,逼得安安也不得不以熾烈的方式回應。

    對嗎?這樣做對嗎?吻著她的唇的男子,也曾經吻過她的姐姐……對還是錯?安安心的一個聲音一直在問著。

    可是憋得慌的呼吸讓她不及細想,吸到的全是他的氣息,意識仿佛都要凝滯了。

    許久,軒轅司九依依不舍地放開了安安。

    總算沒被憋死,這是安安反應過來的第一個念頭。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氣,雙手無意識地揪著軒轅司九的領口,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樣子有多依賴他。

    軒轅司九忍不住又在安安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安安卻不再做聲,隻是倚在他的肩上慢慢調整著呼吸。紅潤的唇仿佛染上了一層珍珠的光澤,微張開來,呼吸的氣噴在他的頸項上。

    淺淺地不住地吐著,時間久了,軒轅司九頸上便沾了一層溫熱的濕氣,誘惑著他。

    他剛要動,她的手便按住了他,輕輕地說道:“請答應我一件事,請答應我,如果哪一天你厭倦了我,那就請毫不留情地走開,可以嗎?什都不要說,什都不要做,就像……對待二姐那樣……甚至你可以更加殘忍……”

    車除了汽車的聲音,便隻有她一顆心突突地跳著的聲音。

    軒轅司九的手移到了她的肩上,猛地抓住安安,仿佛要說什。

    安安猛然覺得天旋地轉,一切似乎都顛倒了。眼前有黑暗的陰影和亮白的光線在搖晃著,在昏倒前,看見了軒轅司九由森冷轉為驚慌的臉……

    安安常常想,也許一切隻是一個夢,睜開了眼就又在那個連名字都記不得的小村落麵。不大的院落麵有一口井,井邊是一個青石的磨盤。被長年農物操勞得幹瘦的阿爹,閑下來的時候,會把她和哥哥抱在懷,講白骨精的故事。

    她那時太小了,聽得不耐煩便會拉著阿爹的衣角大哭。然後阿爹就會領著她和哥哥去村口的雜貨鋪子,買上幾顆劣質的彩糖,她含在嘴,甜得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然而一切的平靜,都被一匹受驚的馬打碎。馬蹄在一瞬間自她身上踏過,當時並不覺得怎樣,可後來卻是極痛的。一整個冬天隻能在燒得烘熱的土炕上,喝著仿佛攙了黃連汁的藥,苦極了,所以每次喝藥她都要大哭大鬧。吃完藥便是痛,骨頭連著內髒痛徹心扉,於是她吮著手指,哭得更慘,直到哭啞了嗓子。阿娘總是無奈又疼惜抱住她,叫著囡囡,囡囡。

    後來,阿娘給了她一個金蓋的小玻璃瓶子,麵裝滿了彩色的糖果。隻有她一個人有的寶貝,哥哥都是沒有的。她最喜歡阿娘背著她,爬在阿娘打著補丁的青棉襖上,總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晚春的院落,下午的陽光照到那土黃色的地麵,現在想起來卻依舊是一種明麗的顏色。

    院落那株美麗的鈴蘭已經開花了,綻放出和周遭破敗不協調的美麗。

    然後阿娘就會給她講那個美麗的故事。一隻北來的黃雀在院中撒下一粒種子,當開出朵朵玲瓏的花枝時,便有了跟那株鈴蘭一般嬌貴的寶貝。娘的手粗糙溫暖,聲音也總是那溫柔。

    又一個冬日到來的時候,家為了給她治病,已經食不果腹了。

    眼前模糊晃動的,是牙婆子猙獰的笑容,“這周正的孩子死了可惜,不如賣給我,送到城也許還有救。”

    阿娘是不肯的,伏在炕上痛哭,陽光打在青色帶著補丁的衣上,形成了細密的抽搐的光暈。不管牙婆子怎樣說,阿娘都像是沒聽見。

    最後,阿爹蹲在地上,抱著頭說了一句:“咱們餓死了不打緊,可還有兒子呢!”

    於是,牙婆子便要帶她走,抱著走到了門口,她不肯走,拚命扳住了門,雙腳亂踢,牙婆子毫不留情地把她橫過來打了幾下,終於抱出去了。

    她大哭著回頭,卻隻看見阿娘站在門邊哭得比她更淒慘,雨點般的淚珠不斷落下,無窮盡的悲慟……

    如果她是男孩子,如果她不是那愛哭,是不是……是不是就不會被賣掉……

    痛,很痛……真的很痛……

    從夢中醒來,安安迷懵著睜開眼睛,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人歡呼著:“醒了,醒了!”

    “三小姐……您可醒了!”

    紅雲站在床邊,正從紐扣上抽出絹帕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笑著說。

    “這是怎了,好端端的哭什?”安安強笑著,隻覺渾身虛弱綿軟得厲害。

    “三小姐,您可嚇死我了。”

    正說著,一個穿著白袍的中年男子急急走了過來。他先取出測溫器,放在安安口,用聽診器聽了五分鍾脈後,然後取出看看,是三十九度。便對身旁的護士道:“再燒下去會危險,得需打一針。”

    護士依言準備好了藥針遞給了他。醫生的手依舊舉著針筒,床頭隻點著一盞台燈,在室內發散著暈光,那燈光把人影放大了,幢幢的映在雪白的天花板上。

    安安隻覺得那針頭有種尖銳又陰冷的東西,仿佛一隻怪獸向她張開了血紅的嘴,露出了麵鋒利的牙齒。隻是看著,劇烈痛楚已然在體內不斷翻騰,最後卻轉變成一種根深蒂固的懼怕。

    狼狽不堪地從床上起身,濕漉的發絲粘在額間,臉色顯得更加蒼白。

    “我不需要打針,你們走開!”

    “顧小姐,你現在燒得很厲害,再不退燒會有危險的,必須得打一針才行啊。”

    眾人小心翼翼圍著安安,卻不敢上前,隻有好聲勸著。

    安安沒有吭聲,隻是用力抿緊嘴唇,仿佛是他們逼迫了她,一步一步地踉蹌著退後,隻求助似的看著自己唯一熟識的紅雲,“紅雲這是哪?極夜呢,極夜在哪……”

    太多的回憶像重重疊疊複印的照片,帶著所有的冤屈一時都湧上心來,一口氣堵住了咽喉,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小的時候,媽媽就常說,鄉下來的孩子就是笨一些。

    所以,她挨的打就多了。

    畫不好畫要打,彈不好琴也是要打,歌要是唱錯了一個音也要打。媽媽沒事就要抽查她們的功課,背得不好亦是要挨打的。有時候媽媽打牌輸了,火起來就拿起雞毛撣帚呼呼地抽她……有時候也罰跪,罰她不許吃飯。

    但這些其實還是好的……

    漸漸地她長大了,一日媽媽把她叫去,原以為一定要說什來著,可是媽媽什也沒說,隻是一邊叼著一個銀質的煙杆,一邊打量著她。媽媽呼吸間吐出的雲霧,重重疊疊的,整個的空氣都有點模糊。本來是陽光充足的房間,但在那樣的目光下變得陰暗得好似古墓,泛著青黑。

    “這丫頭出落出來了,很標致的模樣。”好半晌媽媽才懶洋洋地撣了撣煙灰,轉頭對教導師父吩咐道:“以後不能再打了,也不能在身上留下傷痕,知道嗎?”

    煙灰撲撲地落在玫瑰紅地毯上,連陽光都好似霧一樣的。

    從那日開始,她的衣服開始請師父定做,比一般的丫頭要講究些,顏色亦是很鮮豔。但那些衣服,卻並不值錢,質地也不結實,因為再好的衣料被針刺著刺著就會破了……

    那針每進到肌膚,身體便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直到身體發軟,再也無力……最後身子蜷成一團……

    但是疼得再厲害也不敢吭聲,心一直很清楚地記得阿姐的話:“不管怎樣的痛,都不要叫,不然會更厲害……”

    那段時候,每次走到浴室脫了衣服照鏡子,看著自己身上密密的紅點,隻能拚命地告訴自己不要哭,就是因為總是哭才會被爹娘賣掉……

    怕上理發店,怕見客,怕給裁縫試衣裳。可是在明晃晃的針尖下,她都屈服了……

    而現在她什都沒有,還要她做什?她已經什都沒有了……

    而軒轅司九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個場麵,安安的發亂蓬蓬的,斜掠下來掩住半邊麵頰,臉上因為發燒的關係似胭脂抹得紅紅的,家常穿著件雪青蕾絲睡衣,赤著腳慘白著臉站在那。

    “怎回事?”軒轅司九飛揚入鬢的眉峰蹙起,帶著跋扈的煞氣。

    “顧小姐不肯打針,我們也沒有辦法。”醫生立時卑躬屈膝地低下了頭,訥訥地開口道。

    “你怎也鬧小孩子脾氣?不打針病怎好。”仿佛對這個反應感到驚訝,軒轅司九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和那泛著調侃笑意的眼。

    安安嘴唇微動似乎要說什,但來不及反應,一股大力猛地揪住自己的手臂,她被迫落進了軒轅司九的懷中。

    “別怕,隻是打個針。”

    男人把她抱回到了床上,語氣輕柔得讓人害怕。

    “不要……”

    幹裂的喉間呻吟拉得長長的,仿佛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乞求。可是那冰冷的針還是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手臂,發寒地痛入骨髓。痛得她縮起身子弓成一團,手下意識地緊緊擁住了身邊的軒轅司九,好似抱住唯一的救生浮木,若隱若現間也抱住了軒轅司九心中最柔軟的一角。

    “乖一點,聽話。”

    看著懷中那不住顫動的眼簾,軒轅司九微笑,他喜歡她這個樣子。不斷發掘出壓抑下的脆弱,刺探出保護殼中的軟弱。讓他更加想要征服、主宰她。

    然後,所有人都識趣地退了出去,隻剩下他們兩人偎依在床上。

    軒轅司九輕輕地給安安蓋上被子,動作溫柔得自己也不察覺。

    安安仿佛對一切不覺,淡淡光影下,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在蒼白的臉上留下極度憂鬱的陰影,仿佛是一種無言的抗議。

    “我不知道原來大名鼎鼎的顧三小姐這害怕打針。”

    安安側著頭,頭發上夾著一隻做工十分精細的蘭色蝴蝶別針,但已經半落了,頭發便披到腮頰上來。軒轅司九心中一動,伸手替她理了理亂發,順勢拂住了她燒得滾燙的額頭。

    安安靜靜地躺著,似乎睡著了,又似乎不是。

    呼嘯的風在窗外嘎然作響,雪下得很大,冰冷的氣溫漸漸蔓延在室內。

    經過剛才的一場慌亂,屋子有些亂,也不知道什時候桌上的一隻茶杯給帶翻了,滾到地下去,滲到了米黃色的波斯地毯,留下了一一線蜿蜒的濕漉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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