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遠凝視眼前低著頭的女人,天台上的風輕輕拂起她的鬢發,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從側麵看去小巧的鼻尖點綴著一層淺淺的光暈,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不知道為什,望著她的時候,心總是有種安心的感覺,帶著久違的熟悉感。
“總覺得認識你很久了。”不經意間,話語就溢出口。
知返握著火機的手微微一顫,遞還他時似笑非笑地問:“你都是這樣和女人搭訕的嗎?”
是他錯看嗎?她柔順的眉眼間竟閃過一絲清冷。
霍遠一怔,方覺失言,隱隱地也覺得有些尷尬,於是自嘲地笑道:“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他隻是客氣地點了下頭,就轉身往室內走去。
他離開的背影,利落灑脫。其實他一直都是那樣的人,不會浪費時間在無聊的事情上,更何況如今的她對於他而言,隻不過是一個半生不熟的同事而已,她是否應該慶幸,他不是一個會輕易動情的人?
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她對著遠處的天空輕笑——事到如今,她需要慶幸什,又有什資格慶幸?
推開家門就是震天的槍炮聲,靜淑握著手柄上躥下跳,連小遊也跟著她不時發出興奮的尖叫,一大一小兩個人都激動得雙頰紅撲撲。
“你回來啦?”靜淑騰出一隻手朝她招了招,“Chris買的新遊戲,你要不要試?”
知返搖搖頭,扔下包倒在沙發上,揉了揉眉心。
她有多久沒有玩遊戲了?霍遠送她的那個PS2,她一直帶到英國來,那段孤單無助的日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窩在房間,對著那些虛幻又逼真的畫麵,在等待中打發時間,直到後來醫生告訴她她已懷孕,為了孩子要避免輻射。
——乖,回頭我陪你玩。”
——是嗎,二零一幾年?”
——怎會要那久?一年內絕對沒問題的。
到如今,PS3都上市了,他說過的話卻還是沒有兌現。
“媽咪——”小遊輕喚著撲進她懷,埋在她頸間磨蹭。
知返這才發現他從頭到腳的藍白套裝,活脫脫的哆啦A夢,不由大笑著看向靜淑,“你上哪給他搞的這身行頭?”
“新搬來的鄰居老太太送的,她很喜歡小遊,還問他是長得像媽媽多一點還是像爸爸——”
靜淑的聲音忽然停頓,知返故作輕鬆地朝她一笑,眼卻閃過一絲黯然。
“你還愛他吧。”靜淑看著她,始終還是忍不住開口——這樣優秀的女人,若不是心有所屬,又怎會無視那些傾慕者一次次的示好單身至今,說什有兒子不方便,不過是個幌子。
還愛嗎?知返自問,那一個“不”字卻如魚刺在喉,生生地卡在那。
“還真有點好奇,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靜淑搖搖頭,喃喃自語。
知返望著小遊那雙像極了他的黑眸,沒有說話。
關於從前,這久以來她絕口不提,那道挺拔偉岸的身影,那張溫文淡定的容顏,早已被深埋心底——他很好。
靜淑詫異地轉過頭,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可那三個字,明明是清清楚楚地從她口中吐露的。
他確實是個很好的男人,不是嗎?從前如此,現在依然,否則她望著他的時候,為何還有心動的感覺,看到Linda對他親昵的舉止,胸口還是會不爭氣地泛酸?
“不管怎樣,”靜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小遊應該有個爸爸。”
“把拔……”小遊學著靜淑喊出聲,知返望著他,頓時怔在那——她知道靜淑的話沒錯,可為何一想到這個提議,她的腦子隻會不爭氣地浮現霍遠的臉?
“孟小姐怎喝Cinderella?”一隻大手不客氣地將她麵前的杯子一擋,換上另外一杯,“別說一點酒精也沒有,就連這名字也襯不上你啊。”
知返勉強地朝眼前的男人一笑,硬著頭皮將他遞來的那杯酒喝掉。
長島冰茶,對於酒量極差的她來說完全是烈酒,兩口下去胃已是微燙,偏偏來人不依不饒地盯著她連連碰杯。
“陳先生——”她尷尬地開口。
“叫我Keat就好。”男人看著她熱忱地笑,大概三十七八歲的英籍華裔,出身大馬豪門,也是公司新項目的合作夥伴。
“Keat,原來你在這,”沉穩的男聲插進來,霍遠狀似相熟地摟了摟Keat陳的肩膀,“自從上回倫敦一見,我們私下還沒好好聚過呢。”
他偉岸的身形輕而易舉地就隔出空間,知返趁機躲到他身側,隻是眨著眼打量著他們的舉動。
霍遠自眼角瞥見她的動作,心竟有些想笑,卻又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仿佛她早已習慣躲在他身後。
“孟小姐,有機會讓Calvin給你放個假去馬來西亞玩玩,我全程招待,你學建築設計的,雙子大廈總該感興趣吧。”隔著個霍遠,Keat陳仍然對佳人窮追不舍。
“你這就不厚道了,光招待她不招待我?”霍遠笑著打趣。
“好好,那就一起招待!”Keat陳大笑。
霍遠看了一眼知返,她隻是微微一笑,顯然心不在焉的樣子。
大馬的雙子大廈嗎?知返想起有一天的晚上,她窩在他的懷一起看電視,電影頻道放的是好幾年前的《偷天陷阱》。
然後他說,有機會一定要和她去看看。
她還記得電影的台詞——I was prepared for every?鄄thing ,except you.
多神奇的一句話,就如兩年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他,又如兩年後,她亦未想過會再度相逢。
好不容易擺脫了Keat陳的糾纏,迎麵又是公司幾位本就愛慕她的男同事借機示好,知返強笑著又抿了幾口酒,瞥見Chris從外頭打完電話進來,於是說了聲抱歉就走了過去。
“怎樣,沒喝多少吧?”Chris知道她的酒量,關心地問道。
“稍微多了一點,還行。”知返撫了下開始發燙的雙頰,微微一笑。
“今晚不能做你的擋箭牌了,靜淑剛才打電話來,說晚上的實驗大概要九點半才能結束,我得去學校接她。”
“沒關係,你去接她吧,我一個人可以。”
Chris轉身要離開,知返卻叫住了他,從包翻出鑰匙,“小遊今晚就住顧姨家,不用去接他了。靜淑早上睡過頭了急匆匆趕去上課,我也不知道她有沒帶鑰匙,你把我的先帶過去。”
“你們還真是姐妹一條心,防我防得緊,”Chris訕訕地幹笑,“本來還想把她拐到我那住。”
知返挑眉睥睨,“誰讓你前科累累,花花公子一個!”
舉止狀似親昵的兩位當事人沒在意,四下卻已有曖昧的目光投射過來,連霍遠和Keat陳也有意無意地往這望了幾眼。
知返不經意地抬頭,卻觸見霍遠的目光,依舊是冷然深沉的,帶著點淡淡的嘲弄。
怔愣之後不由覺得生氣,他總是用那種探詢的眼神看著她做什?她自己為什又老是不受控製地向他看?
煩悶地推開門走到台階上,剛從包包拿出一支煙,還沒點燃卻覺得腦袋越來越昏沉,連遠處馬路上的霓虹也跟著模糊起來暈成一片,兩頰已如火燎般的燙。扶住一旁的欄杆緩緩站起來,手還沒碰到門把腿就一軟,整個人就斜斜地倒下,知返眼角瞥見高高的台階,心不由驚呼,以為就要淒慘地摔下去,身體卻落進一個寬闊的懷抱。
抬頭的第一眼,是鏡片後的眸,那深,卻又那亮。
仿佛時光倒流,那一年,也是這樣一雙有力的臂膀,也是這樣一雙深深凝視她的黑眸,夜色中是梔子花清幽惹人的香氣,如花的煙火繽紛如夢境一般的美麗,生生地抑住呼吸。
是的,這一刻,她竟無法呼吸,也不敢呼吸。明明身心都因為酒精而沉重,意識也是一再地渙散,可清醒的那小部分注意力,卻牢牢地鎖在眼前這張熟悉的容顏上——不敢閉上眼,也不敢輕舉妄動,唯恐這是鏡花水月,美夢一場,醒來了無痕。
他望著她,也不說話,仿佛欲言又止,又仿佛等待著她的反應。幽深的眸,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卻又那樣的晦暗不明。
事隔兩年,她已漸漸看不透這個男人,又或者,從一開始她就沒能看清過,隻是不自量力地,就那走近了,再失去。
心忽然間不可抑製地疼痛起來,她伸手拽住他的領口,努力凝聚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你,送我回去。”
月是故鄉明。
隻是對於他而言,哪的明月都是一樣的。
今夜空氣清朗,一抬頭繁星閃爍,月色明媚。他想起一年多前在老家,腿傷方愈,他終於能下床行動,一個人沿著水鄉的石板路慢慢走,柔和的星光籠著碼頭和沿河的木屋,河水半明半昧,應是良辰美景,可心卻始終是空落落的,仿佛遺失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卻又不知道那是什。
後來到了英國,寧靜美好的鄉野他住過,繁忙的都市生活他也遊刃有餘,並非喜歡獨來獨往的生活,也清楚現今男女之間的曖昧遊戲,可燈紅酒綠之後,總是索然無味。
低頭看著安心枕在他肩上沉睡的女人,嘴邊不自覺地泛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她又是哪一種女人?
看起來也是位能招蜂惹蝶的主,毫不忌諱地和同事親昵,回頭又能用那雙勾人的美眸望著他,你,送我回去。
很命令的口氣,仿佛根本不容他拒絕。
好吧,送就送,可到底送回哪?送她家嘛,他不知道地址;送他家嘛,會不會醒來就直接送他一句色狼外加一個耳光?
於是就導致目前的狀況——他開車到河邊看夜景。
打開車窗,他點燃一根煙,窗外艾威爾河麵燈影閃爍,索爾福德碼頭的夜景美不勝收。
再回頭時,一雙迷蒙的水眸正望著他,她的臉上依舊有著淡淡的紅暈,微亂的發絲覆在頰邊。昏暗的車燈下,她的美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嬌豔。
“冷嗎?”他淡淡地問,按下門側的按鈕,車窗緩緩升起,隔住夜的冷風。
“霍遠——”
輕輕的呼喚,無限嬌柔,又帶著說不清的熟悉感,讓他整個人都不由得一震,他轉過頭,發現她的意識似乎還未完全清醒。
這是她第二次喚他的名字。
自從她昏倒的那次之後,她似乎很少叫他,實在避無可避,就叫一聲Calvin,很多時候,她甚至直接以“你”或者“那個”來做開場白的,比起其他員工,她算是有些不敬,可奇怪的是,他也沒有不高興,反而覺得有些好奇。
“你怎樣了?”明知道她可能還醉著,他還是問她,伸手輕輕試了一下她頰邊的熱度。
還有些燙——剛要收回,手就被她握住了,柔軟的身體帶著馨香順勢偎進他懷。
黑眸閃過一絲詫異的光芒,他低頭對上那雙美麗的眼睛——投懷送抱的,他見得多了,眼前這位,不知道又要玩什戲碼?
不管她醒也好,醉也好,他始終望著她,淡淡地望著,近似於冷酷地等待著她下一步的反應。
纖細的指劃過他的眉眼,有些顫抖,仿佛帶著靈魂深處的渴望。
他忍不住微微側首,逃避這容易挑動心弦的微小動作。如果這是遊戲,那她真的是個中高手。
終於,柔軟的唇瓣輕輕地貼住他的,小心翼翼,卻又如此堅定。
“霍遠……”她又在喚他的名字,用那樣蠱惑而嬌柔的聲音,“我很想你。”
他心驀地一震,僵著臉盯住她。
不是我喜歡你,我要你,我愛你。
而是說,我很想你。
仿佛他是她放在心底很久的一個人,一直思念。
黑眸微微眯起,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頜,那張美麗的容顏離他這近,脂粉淡施——她的內心是否和她外表一樣單純?
她似乎是輕顫了一下,有些微的清醒,在他懾人的檢視下畏縮地想逃,可他卻沒有讓她如願,俯首封住了那誘人的唇。
一切是怎樣發生的呢?
從水聲潺潺的艾威爾河邊,到城市那頭他的家,他的床——知返望著俯身凝視她的男人,整個人都在輕輕地顫抖。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他淡淡地開口,鋒利的眸光掃過她的臉。
知返的眼湧出一些酸意——如果在車她還是醉著的,那此刻她早已完全清醒。也正因為是清醒著的,才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屬於她的霍遠,而是Calvin霍,或者如遇上她之前的尚豪霍總,對於成人之間的遊戲規則熟悉而冷靜。
多不甘心,多就想在此刻逃跑,可是,真的太過想念他懷抱的溫暖,太過想念他響在耳畔的呼吸。
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想起那一天,她在樓頂給他講《我是一片雲》,故事的人,死的死,瘋的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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