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遊的育兒所出來,才發現眼前的街道並不陌生。
循著記憶下意識地往前走,穿過人行道,經過小區大門,蔥鬱掩映下先是雕花的羅馬柱陽台,然後熟悉的紅瓦白牆儼然在目。
門前的湖上多了一架造型別致的鐵橋,想來也是怕時間久了,以前的那條小木橋不夠牢固,依然記得那時吃完晚餐,兩人一起牽著手去散步,過橋時聽著一致的腳步聲,她都會開心地笑起來。
不知道為什,這次回來霍遠並沒有回這住,而是在酒店開了房間。她心雖有疑慮,但也不方便多問。
大概是周六,住戶都在休息起得不早,周圍靜悄悄的,知返索性在秋千椅上坐下來,看著閃著點點金光的湖麵發呆,腳尖輕點,晨風迅速地拂過臉頰,有一些涼意。閉上眼,心底忽然有些苦澀——她這是在做什,一個人跑到這?
之前的兩年,她一直活在過去,可突然間他又一次闖入她的生活,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容顏,最近她常常有些混亂,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甚至有時候她常常有種恐懼的感覺,仿佛從前的那個霍遠在漸漸離她而去,又仿佛所有的回憶都不過是她一個人編織出來的幻想,歲月漸逝,而她竟不知何去何從。
忽然間,覺得很害怕。
彼此的過去,已被順時針忘記。
要怎樣才能證明他們是愛過的呢?
如果,如果他永遠也想不起來,那該怎辦?
對岸傳來一聲門響,接著有人走過鐵橋,高跟鞋發出清脆的聲音。
心中一跳,知返猛然睜開眼。
那人的腳步聲也戛然而止。
知返緩緩地站起來,手緊緊地抓住秋千上的鐵鏈。
“居然是你。”蘇瑾望著她嘲弄地一笑,目光並不算友善,“怎,回來了?心情這好,來瞻仰故居?”
“蘇小姐言笑了,這本來就不是我的地方,算什故居?”知返無視她語氣的諷意,淡笑應答。
她太過平靜的表情讓蘇瑾有些不爽,“你有沒有聽說,他忘了你?”
“不用聽說,他以實際行動告訴了我。”
“你們在一起?”震驚地瞪著她,蘇瑾的神色明顯一僵,隨即像想到什似的微微一笑,“不過,他還是沒想起你,對不對?”
否則,眼前這個女人也不會大早上一臉失魂落魄地坐在這。
隱隱地,她的心有些不忍,但終究抑製下來——愛情這東西,人各有命,自顧不暇還來不及,又有誰會委曲求全。當日,可有誰憐惜過她?縱使如今往事隨風塵埃落定,不代表她就可以有那個雅量全然釋懷。
知返沒有說話,默認了她的猜測。
“你不問我為什住在這?”蘇瑾挑眉,冷睨著她的反應。
“我問這個做什?”知返抬眼,恬淡的臉上看不出什情緒。
事到如今,問了又有什用?
蘇瑾有些意外地盯了她一會,拉開車門坐進去。
知返看著她發動車子揚長而去,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抬起沉重的步子,慢慢地往前走。
心酸酸的,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如果是以前的孟知返,難過的時候會很容易就濕了眼睛吧,而如今,她依然可以在清晨的陽光,不動聲色地走下去。
就算腳下曾是兩人一起走過的路,那又有什關係呢?
她一個人也可以。
大門外停著那部熟悉的車子,她經過時駐足,不解地望向車內的人。
車窗緩緩降下,蘇瑾轉過頭看著她,“我隻能告訴你,我住在這問心無愧。”
知返一怔。
“祝你好運,孟小姐。”蘇瑾冷笑地瞥了她一眼,踩下油門。
“煮什,這香?”一雙健臂環住她的腰,霍遠低頭聞著她頸間的馨香,笑著問道,“廚房都沒有,你還挺能折騰。”
“栗子湯圓,”知返回答,“一般店買不到啊,超市隻剩最後兩袋,於是連忙拿下,又想起酒店房間沒鍋,隻好買了個速熱杯來煮。”
“你怎知道我愛吃栗子湯圓?剛好還真有點餓了。”
知返被他問得心一慌,低頭回答:“栗子餡比起芝麻花生的沒那膩嘛,你晚飯在外麵應酬,夜宵就不能太油了。”
“忙了一天回來還有人煮夜宵,真好。”黑眸摻上暖意,他俯首在她唇邊輕吻了一下,“嗯,獎勵一下。”
知返耳根一燙,“別鬧啦,再不盛要煮爛了。”
“爛了我也吃。”他接過碗,舀了一個就要往嘴送。
“喂,”她連忙搶過勺子,放到嘴邊吹了吹,“這急,燙到怎辦?”
大掌握上她的手,肌膚與他掌心的溫熱熨帖,她胸口一窒,抬起頭,才發現他正靜靜地凝視她,目光清亮如暗夜的星子,攝人心魄。
“知返……”他喚她的名字,低柔的語氣有著些微的歎息,卻又什都沒說。
——為什她總是這樣的不同?總是輕而易舉地就觸動他心底那處柔軟?
“可以吃了。”她不知所措地把勺子遞給他,臉紅似火——對於他的溫柔,她一向毫無招架之力。
“張嘴,”他舉到她的唇邊,“光是眼睛瞪大有什用?我可以接受你的意外,因為我從來不喂女人。”
她無意識地張口,將那個湯圓吞進嘴,滿口香濃軟糯,心卻驀地發酸。
“怎了?”他低頭,驚訝地望著突然偎進他懷的小女人。
“你抱抱我,好不好?”她把臉埋在他懷,聲音有些模糊,有些隱約的鼻音。
她是——怎了?感覺到腰間緊緊摟住的力量,黑眸閃過一絲詫異。
“沒事,就是有點累,”她終於抬起頭一笑,水眸有些朦朧,“就當我撒嬌不可以嗎?”
“累了?”霍遠凝視她,寵溺一笑,“那你早點休息,今晚我哄小遊睡覺。”
“好。”她格外順從地答應,沒有注意到他投來的目光帶著一抹深思。
“媽。”
門打開,知返輕喚了一聲,心有些酸楚。
張海瑤應了一聲,把嶄新的拖鞋遞給她,低頭的一瞬間,眼隱隱有水光湧動。
“這是給你和爸帶的禮物。”知返把紙袋放在客廳的地上,雙手一空,站在原地竟有些局促。
“回來了就好,還買這多東西幹什?”張海瑤望著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丈夫,“景瑞,女兒回來了,你怎一句話都沒有?”
“你要我說什,我能跟她說什?”孟景瑞冷哼一聲,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兩年不進家門的人是她!”
“去年我要去看女兒,你自己不去現在又怨什?”張海瑤一臉尷尬地夾在中間。
“是啊,她翅膀硬了,想上哪上哪,當初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丟下一堆爛攤子,叫我現在還無顏以對穆家,我去看她?麵子還真是大!”
“景瑞,你少說兩句行不行?”張海瑤聲音拔高,氣惱地製止丈夫出聲。
“爸,”知返哽著嗓子開口,倔強的神情與父親如出一轍,“無論你怎想,我當初沒有半點對不起穆家的地方,至於你覺得虧欠他們,那是你的事情,和我無關!”
“孟知返!”震天的吼聲響徹客廳,孟景瑞惱羞成怒地站起來,“你這是什混賬話!”
“媽,我還有事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們。”強忍著眼底凝聚的水汽,知返往門口退去。
“吃完飯再走也行啊……”張海瑤試圖想要挽留。
“不了,再見……媽。”聲音顫抖地說完,她合上門,步履淩亂地跑下樓。
沿路的風景一路倒退,不斷湧出的淚水在臉上肆虐,收音機的音樂蓋住了哭聲。不是沒有心理準備麵對今天遭遇的場景,但當父親嚴厲的神情再度浮現在腦海,難過委屈的情緒交織,還是狠狠地絞痛了心。
體貼的丈夫,聽話的兒子,溫暖的小家庭,周末一起去探望父母——這樣穩定閑適的生活,她何嚐不想擁有?這兩年來,每當同事間興高采烈地討論這些家庭瑣事,她總是能避則避,獨自躲到一旁,想著小遊可愛的笑臉,想著他軟軟的小身子賴在她懷口齒不清地叫她媽咪,想著他每次吃到好吃的東西總會獻寶似的往她口中塞,想著許久以前,曾有一個寬闊的懷抱,環著她承諾一個幸福的未來,想著曾有那低沉動聽的一個聲音,輕喚著她,知返。
停住車,她埋首在方向盤上,收音機Dido悠悠地唱著那首《White flag》。
眼看心就要觸礁,但我絕不會就此束手投降。
我的心門不會升起白旗,我依然愛著,而且,永遠。
情不自禁地拿出電話,按下熟悉的號碼,等到那邊的嘀聲傳來,她才猛地一驚,意識到到自己在做什,想掛斷,低醇的聲音已經傳來:“喂,知返?”
拿著電話的手微微顫抖,她深呼吸,盯著屏幕,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喂?”等不到回應,他又問了一下,隨即掛斷。
十四秒。
知返望著屏幕顯示的通話時間,心隱隱覺得悵然。
鈴聲忽然間響起,她渾身一震,幾乎下意識地接起來。
“知返?”溫和的嗓音徐徐傳來,“剛才是不是不小心碰到電話按鈕了?喊你也沒有回聲。”
“噢……是。”她慌亂地答,他的猜測正好給了她一個台階下。
“果然是,”他似是微笑了一下,“我想你也不會主動給我電話。”
“嗯?”知返一怔。
“和你相處這久,你幾乎沒有主動給我打過電話,除非是公事不得已。”
是她幻聽嗎?他的聲音,似乎藏著一絲遺憾。
他所謂的“相處這久”,是指重逢後在一起的時間吧,從前,她還是會經常給他打電話的,他這說,是否意味著他是在意這些細節的,也是……在意她的?
“對不起。”她下意識地道歉,雙眼又有些迷蒙。
“對不起什?”他有些訝然地笑,“說得我反而有罪惡感了。”
她不由失笑。
“知返。”他忽然輕喚。
“嗯?”
“你沒事吧?”很奇怪的一種感覺,她今天似乎有些不對勁。
“沒事。”她哽著嗓子。
“真的沒事?”他又問,語氣溫柔。
“真的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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