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的大雪籠罩著青海湖,雪花落入湖水瞬即融化,蒸騰起一片雲煙,入目蒼茫蕭索、飛鳥絕跡。論欽陵策騎進入伏俟城,往昔俊朗的容顏不再,長期處於與吐蕃戰爭的第一線,多少次製定戰術、多少次親冒矢石、多少次衝鋒陷陣,早已使他身心俱疲,兩頰深深凹陷下去,頭發淩亂一隻隻跳蚤鑽來鑽去,胡須虯結遮擋了大半張臉,唯有一雙深目精光湛然、虎虎生威。
此次征戰極為艱苦,卻也在精神層麵給予了無法言說的磨礪,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劍,霸氣外露、不怒自威。
以往那個噶爾部落的後起之秀,如今已然成長為可以與鬆讚幹布乃至於整個吐蕃抗衡的天下名帥。城門處,無以計數的族人擁堵於此,爭相目睹這位族中英雄“凱旋",眼見論欽陵高舉手臂策騎而過,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
城中,讚悉若、讚破、以及先行一步回來的勃論讚刃,都在門外列隊迎接。
論欽陵翻身下馬,大步上前,與兄弟幾個一一擁抱、相互見禮。
彼此之間都大力拍打著肩膀、後背,皆雙目泛淚、動容不已。
而後,相互攜手進入門內。
“呼”
論欽陵在勃論讚刃協助之下脫掉身上甲胄、丟在一旁,轉身跪坐在地氈上,抓起案幾上的酒杯將一杯青稞酒一飲而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整個人仿佛重新活了過來。
自伏俟城起兵、一路向南攻城掠地,雖然勝利不斷,卻時刻緊繃著精神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長時間的高壓使得心理充滿了負麵情緒,直至此刻回到伏俟城,才算將所有重擔卸下,一時間輕快無比。環顧左右,清瘦憔悴的臉上浮現笑容,感慨道:“終於活著回來見到兄長弟弟們了,真好啊!戰場之上他悍不畏死,可又有誰真的不怕死呢?
好死不如賴活著。
然而兄弟幾個卻並未有太多欣喜,讚破急切道:“好什啊?父親與四弟落入賊人之手,命懸一線、朝不保夕,趕緊想個辦法救回來!”
論欽陵指了指酒杯,一旁的勃論讚刃趕緊抓起酒壺將酒杯斟滿,論欽陵再度一飲而盡,手掌抹了抹胡須上沾染的酒漬,看向讚悉若。
“兄長可有什章程?”
讚悉若麵色淡然:“現在的問題並不在於父親與四弟的性命,而是噶爾部落到底如何抉擇?”幾兄弟一時默然。
雖然擔憂父親、弟弟的安危,但大家也都清楚,在部族生死存亡麵前,即便是祿東讚也微不足道。必要時候,沒有誰不可犧牲。
當然,祿東讚身係噶爾部落所有威望,幾乎等同於“神靈”一般的存在,若是不顧其生死,任誰下達那樣的命令都會遭到闔族上下之反對、抵製,極易造成內部動蕩、乃至於分裂。
讚破急道:“你們什意思?要不顧父親與四弟的性命嗎?萬萬不行!”
勃論讚刃也大聲道:“別的我不管,水火隻需兄長一聲令下,絕不退縮!但若是無視父兄之性命,我不答應!”
“行了,你小點聲嚷嚷!
論欽陵頭疼,喝止兩個弟弟,看著讚悉若問道:“兄長有什想法,不妨說說看,大家一起商議。”讚悉若無奈道:“你瞅瞅他們兩個,就可知闔族上下是什態度,除去向大唐臣服,哪還有別的選擇?論欽陵點點頭:“向大唐臣服並無差錯,此前父親不也是那做的?隻是此番咱們之所為激怒了大唐,很難繼續取信對方,若想讓對方接受,可不僅僅是嘴上說說就行了。”
摧毀信任可在反掌之間,但想要重建信任,卻難如登天。
就如同“破鏡難圓"一個道理。
讚悉若道:“倒是也不是沒辦法,我自入長安為質。”
父子兄弟六人,其中一半為質,大唐還有什不放心的?
即便此後論欽陵反悔撕毀協議、意欲反叛大唐,棄父兄之生死於不顧,族中上下也沒幾個人會追隨他。甚至因為祿東讚、讚悉若、悉多於皆在大唐手中,一旦噶爾部落有變,可馬上以這三人之名義派軍討伐,整個噶爾部落馬上陷入分裂。
祿東讚太老、悉多於分量不夠,那就再加一個噶爾部落的嫡長子!
論欽陵卻搖搖頭:“兄長身為嫡長,焉能為質?況且論及治理部落之能,我不如兄長,我之長處在於行軍打仗,而這正是唐人所忌憚的。”
言中之意,在唐人眼中他的威脅顯然比讚悉若更大,分量自然也就更足..……
讚悉若無言以對。
半響,他緩緩說道:“如此也好·.…且唐人內部並非鐵板一塊,無數消息都說明現在大唐國內文武之爭很是激烈,房俊固然得到大唐皇帝之寵信,卻也不能說一不二,若能得到文官之支持,咱們安全大增。”他也是讀過《孫子兵法》的,“離間計"這簡單自然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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