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鄭君 本章:《韓非子》

    導讀

    韓非(約前80年一前年),是中國戰國時期著名的哲學家、思想家、散文家。原為韓國貴族,同李斯一起受業與荀子,並繼承和發展了荀子的法術思想,同時又吸取了以前的法家學,最終成為法家的代表人物。他生活在空前動蕩的戰亂時代,多次上書韓王改革政治,變法圖強,但一直未被采納,於是發憤著書立,以求聞達。秦始皇十分欣賞他的學識,便遺書韓王邀其出使秦國。因李斯、姚賈嫉妒他的才學,在秦國遭此二人誣害,最後被毒死於獄中。其代表著作《韓非子》。

    《韓非子》一書,重點宣揚了“以法為主”,法、術、勢相結合的理論,全麵地總結了戰國時期新興地主階級與奴隸主貴族鬥爭的曆史經驗,回答了新興地主階級在戰國末期所麵臨的課題,他創立的法家學,達到了先秦法家理論的最高峰,為秦國統一六國提供了理論武器,同時也為中國第一個中央集權國家的誕生提供了理論基礎。

    《韓非子》一書今存五十五篇,約十餘萬字,大部分是韓非自己的作品。當時,韓非子攻擊主張“仁愛”的儒家思想,提倡法治,鼓勵重賞、重罰、重農、重戰四個政策。書中還闡述了君主如何才能管好臣子百姓、富國強兵、穩坐江山乃至稱王稱霸的“帝王之學”。除了講法術、權勢等主要內容外,也談到了一些帝王應該注意的道德修養、政治策略等。書中還有一些韓非對人情世道的感慨,對《論語》、《老子》的剖析等,內容異常豐富。

    韓非的文章理精密,描寫大膽,文鋒犀利,語言幽默,推證事理,切中要害,於平實中見奇妙,具有耐人尋味、警策世人的藝術效果。本書不僅是先秦諸子百家思想的一朵奇葩,而且也是一部立論鮮明、寓意深遠、氣勢磅的散文代表作,在思想上和藝術上都達到了很高的水平。值得一提的是,《韓非子》書中記載了大量膾炙人口的寓言故事,有“自相矛盾”、“老馬識途”“守株待兔”、“濫竽充數”、“諱疾忌醫”等等。這些生動的寓言故事,因其蘊含著深雋的哲理,至今被人們廣泛運用。成為我國文學創作史上的寶貴財富。

    《韓非子》是先秦法家集大成之傑作,在古代哲學、文學史上也極富盛譽。它和道家、儒家、墨家、兵家、名家、陰陽家等學派的著作交相輝映,共同編織了燦爛奪目的中國古代優秀傳統文化彩虹。本稿選其精華文章予以呈現。

    目錄

    一、初見秦

    二、難言

    三、愛臣

    四、主道

    五、有度

    六、二柄

    七、揚權

    八、孤憤

    九、難

    十、和 氏

    00十一、亡征

    十二、三守

    十三、林上

    十四、林下

    十五、觀行

    十六、用人

    十七、內儲上七術

    十八、內儲下六微

    十九、外儲左上

    二十、外儲左下

    二十一、難勢

    二十二、定法

    二十三、詭使

    二十四、六反

    二十五、五蠹

    二十六、顯學

    二十七、忠孝

    二十八、心度

    二十九、製分

    一、初見秦

    【原文】

    臣聞:“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為人臣,不忠當死1,言而不當亦當死。雖然,臣願悉言所聞,唯大王裁其罪。

    【注釋】

    1當:判決。

    大王:指秦昭王。

    【譯文】

    我聽:“不知道就亂,是不聰明;知道了卻不願,是不忠誠。”做臣子的,不忠誠應當判死罪,了如果不得當也應當判死罪。即使這樣,我還是願意把我的見解全都出來,望大王來判定我見解的罪過。

    【原文】

    臣聞:下陰燕陽魏1,連荊固齊,收韓而成從,將西麵以與秦強為難4。臣竊笑之。世有三亡,而下得之,其此之謂乎!臣聞之曰:“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下之府庫不盈,囷倉空虛,悉其士民,張軍數十百萬,其頓首戴羽為將軍斷死於前不至千人5,皆以言死。白刃在前,斧在後,而卻走不能死也。非其士民不能死也,上不能故也。言賞則不與,言罰則不行,賞罰不信,故士民不死也。今秦出號令而行賞罰,有功無功相事也。出其父母懷衽之中,生未嚐見寇耳,聞戰,頓足徒裼,犯白刃,蹈爐炭,斷死於前者皆是也。夫斷死與斷生者不同,而民為之者,是貴奮死也。夫一人奮死可以對十,十可以對百,百可以對千,千可以對萬,萬可以克下矣。今秦地折長補短,方數千,名師數十百萬。秦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下莫若也。以此與下6,下不足兼而有也。是故秦戰未嚐不克,攻未嚐不取,所當未嚐不破7,開地數千,此其大功也。然而兵甲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園倉虛,四鄰諸侯不服,霸王之名不成。此無異故,其謀臣皆不盡其忠也。

    【注釋】

    1燕(yn):諸侯國名,在今河北省北部和遼寧省南部。

    荊:楚國的別稱。戰國時楚國的範圍包括今湖北省全部、湖南省大部、河南省南部以及安徽、江西、浙江、江蘇等省的部分地區。

    韓:諸侯國名,在今河南省中部、山西省東南部。從(zng):通“縱”,南北為縱,這指合縱。

    4秦:諸侯國名,占有今陝西省大部和甘肅東南部及四川、河南部分區。

    5至:通“止”。

    6與:通“舉”。

    7當:通“擋”。

    【譯文】

    我聽:下各國以趙國為中心,北邊連結燕國,南邊連結魏國,又在聯合楚國,固與齊國的團結,收羅韓國,組成了串連南北的合縱聯盟,準備向西來與秦國竭力作對。我私下在譏笑他們。世界上有三種使國家滅亡的情況,而下各國都有了,大概就是指的這種合縱攻秦的情形吧!我聽過這樣的話:“拿混亂的國家去進攻安定的國家,就要滅亡;拿邪惡的國家去進攻正義的國家,就要滅亡;拿倒行逆施的國家去進攻順應道人心的國家,就要滅亡。”現在下各國的國庫財物不充足,糧倉空空蕩蕩,卻征集了他們所有的民眾,部署的軍隊號稱上百萬,其中在將軍麵前磕頭宣誓、願意頭戴羽毛替將軍到前線決一死戰的人多得不止上千,他們口頭上都要去拚死。但等到敵人閃亮的刀口出現在麵前的時候,即使斧頭、砧板等腰斬的刑具放在後麵時刻準備處決逃兵,他們還是要退卻逃跑而不能拚死。這並不是它們的民眾不能拚死作戰,而是因為六國的君主不能使他們拚死的緣故啊。這些君主要獎賞卻不給,要懲罰卻不執行,賞罰不講信用,所以士兵不肯拚死啊。現在秦國頒布法令而實行賞罰,有功無功都驗看事實來論定。所以秦國的民眾從他們父母的懷抱之中獨立出來以後,有生以來也從未看見過敵人,但聽要打仗,就勇敢地跺腳赤膊,冒著敵人閃亮的刀劍,踏著敵人設置的燒紅的爐炭,在前線決一死戰的到處都是。那決心拚死和苟且貪生是不一樣的,然而秦國的民眾情願與敵人拚死,這是因為秦國的國君推崇奮勇死戰啊。一個人奮力死戰,可以抵抗十個敵人;十個人奮力死戰,可以抵抗一百個敵人;一百個人奮力死戰,可以抵抗一千個敵人;一千個人奮力死戰,可以抵抗一萬個敵人;一萬個人奮力死戰,就可以征服下了。現在秦國的土地截長補短,方圓有幾千,名震下的精銳部隊有上百萬。秦國的法令賞罰、地形的便利,下沒有哪一個國家能及得上。憑這些去攻取下,下各國還不夠秦國吞並與占有。所以秦國作戰從來沒有不勝利的,攻城略地從來沒有不取得的,阻擊的敵人從來沒有不被打敗的,擴大了幾千疆土,這是秦國的豐功偉績啊。但是現在秦國的兵器鎧甲破爛不堪,士兵疲勞困倦,積蓄用光,農田荒蕪,糧倉空虛,四麵相鄰的諸侯國都不歸服,稱霸稱王的功名不能成就。這沒有別的緣故,是因為它的策劃計謀的大臣都不能竭盡他們的忠誠啊。

    【原文】

    且臣聞之曰:“戰戰栗栗1,曰慎一曰,苟慎其道,下可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紂為子,將率下甲兵百萬,左飲於淇溪4,右飲於洹溪5,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與周武王為難6。武王將素甲三千,戰一曰,而破紂之國,禽其身7,據其地而有其民,下莫傷。知伯率三國之眾以攻趙襄主於晉陽8,決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鑽龜筮占兆9,以視利害,何國可降。乃使其臣張孟談。於是乃潛行而出,反知伯之約,得兩國之眾以攻知伯,禽其身,以複襄主之初。今秦地折長補短,方數千,名師數十百萬。秦國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下莫如也。以此與下10,可兼而有也。臣昧死願望見大王,言所以破下之從、舉趙、亡韓、臣荊魏、親齊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鄰諸侯之道。大王誠聽其,一舉而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荊、魏不臣,齊、燕不親,霸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徇國(11),以為王謀不忠者也。

    【注釋】

    栗:通“”。

    紂:名受辛,商朝末代帝王,被周武王打敗後自殺。

    將:與“率”同義,率領。

    4淇溪:即今河南省東北部的淇水。

    5洹溪:即今河南省北部的安陽河。

    6周武王:姬發,他繼承了父親文王的遺誌,帶兵東征,消滅了商紂王,建立了西周王朝。

    7禽:通“擒”。

    8知伯:即智伯,指荀瑤,春秋末期晉國的六卿之一。趙襄主:即趙襄子,名無恤,戰國初期晉國六卿之—。

    9鑽龜:鑽鑿龜殼,指占卜。

    10與:通“舉”。

    (11)徇(un):巡行,示眾。

    【譯文】

    並且,我聽過這樣的話:“誠惶誠恐,一比一謹慎,如果能夠謹慎地遵循那正確的政治原則,那下就可以被他占有了。”憑什知道它會這樣呢?從前紂當子,帶領了下百萬大軍,東邊在淇溪喝水,西邊在洹溪喝水,淇溪中的水被喝幹了,而洹溪中的水也少得不能流動了,他拿這樣龐大的軍隊來和周武王為敵。周武王帶領了穿著為周文王服喪的白色鎧甲的士兵三千人,在甲子曰戰鬥了一,便攻破了紂王的國都,活捉了他本人,占據了他的國土而擁有了他的民眾,下沒有一個人憐憫他。智伯率領了智氏、韓氏、魏氏三國的軍隊到晉陽去攻打趙襄子,決開晉水河堤來灌沒晉陽城達三個月之久,晉陽城將要被攻克了,趙襄子鑽鑿龜殼、抽取蓍草占問兆紋卦象,來預測吉凶,看應該投降給哪一個國家。於是就派遣了他的臣子張孟談。在這個時候,張孟談才偷偷地溜出了晉陽城,使韓、魏兩家背叛了與智伯締結的盟約,獲得了韓、魏兩家的軍隊來攻打智伯,活捉了他本人,因而恢複了趙襄子原有的地位。現在秦國的領土截長補短,方圓有幾千,名震下的精銳部隊有上百萬。秦國的法令賞罰、地形的便利,下沒有哪一個國家能及得上。憑這些去攻取下,下各國就可以兼並而占有了。我冒著死罪希望能拜見大王,陳一下用來破壞崤山以東六國的合縱聯盟、攻取趙國、滅掉韓國、使楚國和魏國臣服、使齊國和燕國來親附、從而成就稱霸稱王的功名、使四方諸侯來朝拜的謀略。大王如果真的聽從了我的話,采取了這一行動而崤山以東六國的合縱聯盟不能破壞,趙國不能攻下,韓國不能滅掉,楚國、魏國不來稱臣,齊國、燕國不來親附,稱霸稱王的功名不能成就,四方諸侯不來朝拜,請大王把我殺了在國內巡行示眾,把我當作不忠心為大王謀劃的人好了。

    二、難 言

    【原文】

    臣非非難言也,所以難言者:言順比滑澤1,洋洋然,則見以為華而不實;敦厚恭祗4,鯁固慎完5,則見以為拙而不倫6;多言繁稱,連類比物7,則見以為虛而無用;總微約8,徑省而不節9,則見以為劌而不辯10;激急親近(11),探知人情,則見以為譖而不讓(1);閎大廣博,妙遠不測(1),則見以為誇而無用;家計談,以具數言,則見以為陋;言而近世,辭不悖逆(14),則見以為貪生而諛上;言而遠俗,詭躁人間(15),則見以為誕(16);捷敏辯給(17),繁於文采,則見以為史(18);殊釋文學(19),以質性言(0),則見以為鄙(1);時稱《詩》、《書》,道法往古(),則見以為誦()。此臣非之所以難言而重患也(4)。

    【注釋】

    1順比:流暢。 滑澤:美好潤澤。

    洋洋緬(s):指文章、議論洋洋灑灑、連續不窮。洋洋,盛大。,有編次。

    見以為:被認為。見,助動詞。 華而不實:有華色而無事實。

    4恭祗(zhi):肅敬。

    5鯁固:正直。 慎完:誠懇、鯁直。慎,真心。完,保全。

    6倫:條理。

    7連類比物:指舉例明之意。類,類比。

    8總微約:總結微言大義,直接簡約地出精要之處。

    9徑:捷速也。

    10劌(qui):暗昧、不明之意。

    (11)激急親近:指激烈急切而接近事理人情。

    (1)譖(zn):進讒言。

    (1)妙:高遠之意。

    (14)辭不悖逆:指言詞委曲恭順,不過激。

    (15)詭躁:華而不實。此指用華而不實的言論蠱惑人。

    (16)誕:荒誕不經。

    (17)辯給:指口辯急捷。

    (18)史:文多而質少謂之史。亦即文辭華麗而無實。

    (19)殊釋:棄絕、放棄之意。

    (0)質性:質樸無文。

    (1)鄙:鄙陋。

    ()道法:效法之意。

    ()誦:誦往事之意。

    (4)重患:即患得患失。

    【譯文】

    臣韓非並非口吃難言,臣之所以難言,是因為:得流暢、潤澤,洋洋灑灑,則會被認為是華而不實;得誠懇、鯁直、敦厚、肅敬,則會被認為是笨拙而無條理;多舉實例,運用比喻,則會被認為是空洞無物,沒有用處;把言辭的微言精義概括起來,簡潔明快,不修文辭,則會被認為是晦澀難懂,不知所雲;得激烈急切而又能接近人情事理,則又會被認為是亂進讒言,不知禮讓;得宏大廣博,高深莫測,則會被認為是誇誇其談,於事無補;得瑣碎具體,則會被認為鄙陋;得委曲恭順、貼近世俗,則會被認為是貪生怕死,阿諛奉承;得玄遠空洞,華而不實,則會被認為是荒誕不經;得才思敏捷,口若懸河,文采飛揚,則被認為是文辭華麗而無實;得質樸自然,不修文辭,則被稱為淺薄無知;言必《詩》、《書》,效法往古,則被認為是以古非今。這就是臣之所以難言並患得患失的原因。

    【原文】

    故文王紂而紂囚之;翼侯炙;鬼侯臘;比幹剖心;梅伯醢1,夷吾束縛;而曹羈奔陳;伯子道乞;傅轉鬻4;孫子臏腳於巍;吳起收泣於岸門,痛西河之為秦,卒枝解於楚;公叔痤言國器5,反為悖,公孫鞅奔秦;關龍逢斬6;萇宏分胣7;尹子於棘8;司馬子期死而浮於江;田明辜射9;宓子賤、西門豹不鬥而死於人手10;董安於死而陳於市(11),宰予不免於田常(1),範雎折脅於魏(1)——此十數人者,皆世之仁賢忠良有道術之士也,不幸而遇悖亂暗惑之主而死。然則雖賢聖不能逃死亡避戮辱者何也?則愚者難也;故君子難言也。且至言忤於耳而倒於心(14),非賢聖莫能聽,願大王熟察之也。

    【注釋】

    1醢(hi):中國古代的一種酷刑,即把人剁成肉醬。

    曹羈奔陳:曹羈是曹國大臣,多次向曹國國君進諫不聽,遂投奔陳國而去。

    伯子:即百奚。

    4轉鬻:多次被他人雇傭。鬻,指傭做。

    5國器:國家的寶器。公孫痤(u)在重病將死之際,向魏惠王推薦自己的車夫公孫鞅(即商鞅),他是國家的宅器,希望惠王重用他。但魏惠王不以為然,反而公孫痤昏了頭,居然讓他將國家大事交給一個趕車的車夫。商鞅在魏國得不到重用,便西行人秦,終於使秦國成就了霸業。

    6關龍逢:是夏桀的大臣。夏桀做酒池肉林,腐敗奢華,關龍逢進諫,被夏桀殺害。

    7胣(hi):裂腹。

    8(jing):阱的異體字,陷阱。

    9辜射:即因犯罪而被射殺之意。辜,指罪過、犯罪。

    10尹子、司馬子期、田明、宓(fu)子賤、西門豹,以上四人之事均未見於其他史籍,其事不詳。

    (11)董安於:趙國趙簡子的大臣。 陳:陳屍。

    (1)田常:田常殺掉效忠國君的齊國大臣宰予,又殺死齊簡公,篡奪齊國的政權。

    (1)折脅:範雎在魏國曾遭魏齊舍人毆打,被打得肋骨骨折,裝死才逃過一劫。

    (14)忤:逆也。

    【譯文】

    所以,周文王向商紂王進言反而被紂王囚禁;翼侯被處以炙刑;鬼侯被處以臘刑;比幹被剖心;梅伯被處以醢刑;夷吾被囚禁;而曹羈被迫投奔陳國;百奚亡命於宛,沿路行乞;傅淪為傭做;孫臏在魏國慘遭臏刑;吳起在岸門落淚,痛心河西之地將為秦國所有,(一片愛國忠心)卻落得客死他鄉,最終被楚國肢解而亡:公孫痤向國君進言,推薦國家棟梁之才,卻被成是昏亂無知,而公孫鞅也終於投奔了秦國;關龍逢被斬首;萇宏被裂腹而死;尹子被害於棘;司馬子期身死而浮屍江上;田明因罪被射殺;宓子賤、西門豹放棄抗爭而死於他人之手;董安於身死而陳屍於市,宰予終不免死於田常之手;範雎在魏國慘遭毆打,遭折肋之苦。——這十餘人,都是世間賢能忠良,懂得治術的有道之士,不幸而遇到悖亂昏庸的君主而或死或亡。那,即使是聖賢之人卻也仍然不能逃脫死亡和被侮辱的厄運,是為什呢?這就是因為愚蠢的君主難以勸呀!故此,士大夫(君子)難言呀!況且至言往往逆耳又不合君主的心思,非賢明的聖人君主不能采納,請大王深思。

    三、愛 臣

    【原文】

    愛臣太親,必危其身;人臣太貴,必易主位;主妾無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臣聞千乘之君無備,必有百乘之臣在其側,以徙其民而傾其國;萬乘之君無備,必有千乘之家在其側,以徙其威而傾其國。是以奸臣蕃息1,主道衰亡。是故諸侯之博大,子之害也;群臣之太富,君主之敗也。將相之管主而隆國家,此君人者所外也。萬物莫如身之至貴也,位之至尊也,主威之重,主勢之隆也。此四美者,不求諸外,不請於人,議而得之矣。故曰人主不能用其富,則終於外也。此君人者之所識也。

    【注釋】

    1蕃息:繁殖滋長。

    議:通“義”,合宜。

    【譯文】

    君主與寵幸的臣子關係太密切,一定會危害自身;臣子太顯貴,一定會輕慢君主的權位;君主的妻妾沒有等級差別,一定會危及正妻所生的兒子;君主的兄弟不服從君主,一定會危害國家。我聽有千駕馬車的君主如不防備,一定會有那些擁有百駕馬車的臣子在身邊,他們會遷移君主的國民,傾覆國家;有萬駕馬車的國君,如不防備,就一定有那些擁有千駕馬車的權貴在他身邊,這樣會動搖君主的威望,傾覆國家。所以,讓奸惡的臣子繁殖滋長,君主的統治一定會衰亡。因此,各諸侯強盛壯大,這是對皇帝的危害;各位臣子官員太富貴,這是君王的失敗。通過將軍、宰相等官員管理,而使國家昌盛,這是統領人民的君主應排斥的。下萬物,最珍貴的,都比不上生命;最尊貴的,都比不上君主的地位;最重要的,都比不上君主的威;最昌隆的,都比不上君主的氣勢。這四樣美好的東西,不必向外尋求,不必從別人那得到,君主自己合宜把握就能得到。所以君主不能夠利用他所擁有的財富,那最終會被外人結束。這是君主要牢記的。

    【原文】

    昔者紂之亡,周之卑,皆從諸侯之博大也;晉之分也,齊之奪也,皆以群臣之太富也。夫燕、宋之所以其君者,皆以類也。故上比之殷、周,中比之燕、宋,莫不從此術也。是故明君之蓄其臣也,盡之以法,質1之以備。故不赦死,不宥,赦死宥刑,是謂威淫,社稷將危,國家偏威。是故大臣之祿雖大,不得藉威城市;黨與雖眾,不得臣士卒。故人臣處國無私朝,居軍無私交,其府庫不得私貸於家。此明君之所以禁其邪。是故不得四從4,不載奇兵,非傳5非遽,載奇兵革,罪死不赦。此明君之所以備不虞6者也。

    【注釋】

    1質:端正。

    宥(yu):寬恕。

    偏威:指大臣取得威勢。

    4四從:四,“駟”。從,從車。

    5傳(zhun):驛站或驛站之間的車馬。

    6虞(yu):貽誤,把錯誤遺留下去,耽誤【譯文】當年紂的滅亡,周的衰落,都是從諸侯的強盛壯大開始的;晉國被瓜分,齊國田氏掌權,都因為各大臣太富有了。燕、宋的人民殺了他們主子的原因,都是屬於這一類的。所以,跟古代的殷、周比,跟近代的燕、宋比,沒有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的。所以,嚴明的君主養蓄他的臣子,讓他們都懂得法度的道理,以端正他們的思想來作防備。所以不應赦免死罪,不應寬恕刑罰。赦免死罪,寬恕刑罰,稱之為威淫,國家將會有危害,國家大臣會取得威勢。因而國家大臣即使有很大的官祿,也不能借此在城市中逞威風;同黨的人即使多,也不能役使士兵。所以大臣在處理國政時,不應利用朝政為己謀私利,在軍隊中不能有私交,國庫的財物不能借貸回家私人使用。這是嚴明的君主禁止歪風邪氣的原因。所以不能坐四匹馬拉的並跟著隨從的車,不能運奇異的兵器,如果不是驛站的車馬、快車,卻裝載有奇異兵器的就革職,犯有死罪也不赦免。這是聖明君主要防備而不能貽誤的。

    四、主 道1

    【原文】

    道者,萬物之始、是非之紀也。是以明君守始以知萬物之源,治紀以知善敗之端。故虛靜以待,令名自命也4,令事自定也。虛則知實之情,靜則知動者正。有言者自為名,有事者自為形,形名參同,君乃無事焉,歸之其情。故曰:君無見5其所欲,君見其所欲,臣自將雕琢;君無見其意,君見其意,臣將自表異。故曰:去好去惡,臣乃見素6;去舊去智,臣乃自備7。故有智而不以慮,使萬物知其處;有行而不以賢,觀臣下之所因8;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盡其武。

    【注釋】

    主道:主,君主。道:方法,準則。主道指做君主的方法原則。

    道:我國古代道家所主張的一種無形而又無處不在的萬事萬物的本源之觀念。

    虛:客觀。靜:清靜、平靜。

    4命:命名。

    5見(in):同“現”,表現。

    6素:原來的麵目或真實的一麵。見(in)素:表現出原來的麵目。

    7舊:偏見,成見。備:心謹慎。

    8因:依據,根據。

    【譯文】

    道,是萬事萬物的本源,是判定是非曲直的標準。因此,賢明的君主把握這個本源,就可以了解萬物的來源;研究這個標準,就可以了解事物成敗的原因。所以,君主要用客觀平靜的態度來對待事物,事物的名稱要根據它的內容去確定,事情的發展要讓它自身的性質去決定。客觀,才能知道事物的真實情況;靜心,才能判斷行為是否正確。有觀點要陳述的人,自然會出來;處理政事的人,自然會采取行動。隻要他們的言語和行動經過驗證是一致的,君主就可不動聲色,讓事物恢複為它們的本來麵目。所以,君主不能表露出自己的欲望,若表露出自己的欲望,臣子便會精心掩飾自己;君主不要暴露出自己的意圖,若暴露出自己的意圖,臣子就會阿諛奉承。所以,君主隻有隱藏自己的愛好和憎惡,才能看到臣子們真實的一麵;君主去掉個人的偏見與智慧,臣子就會心謹慎地工作。這樣一來,君主有智慧也不用來思考,而使萬物都處在它們應處的位置上;君主有才能卻並不表現出來,以便觀察臣子們行動的依據;君主雖然勇猛但並不亂發威風,使臣子能充分發揮他們的勇武。

    【原文】

    道1在不可見,用在不可知;虛靜無事,以暗見疵。見而不見,聞而不聞,知而不知。知其言以往,勿變勿更,以參合閱焉。官有一人,勿令通言,則萬物皆盡。函掩其跡,匿其端,下不能原;去其智,絕其能,下不能意。保吾所以往而稽同之,謹執其柄而固握之。絕其望,破其意,毋使人欲之。不謹其閉4,不固其門,虎乃將存。不慎其事,不掩其情,賊乃將生。其主,代其所,人莫不與,故謂之虎5。處其主織側,為奸臣,聞其主之忒6,故謂之賊。散其黨,收其餘,閑其門,奪其輔,國乃無虎。大不可量,深不可測,同合刑名7,審驗法式,擅為者誅,國乃無賊。

    【注釋】

    1道:駕駛群臣的方法,即治國的方法。

    而:通“如”,好像。

    原:推測根源。

    4閉:門閂。

    5虎:比喻想篡權的奸臣。

    6忒:過失。

    7刑名:法律。

    【譯文】

    君主治國的方法在於使臣子觀察不到,治國方法的運用在於使臣子無法知道;君主要虛靜無為,用隱蔽的方法觀察群臣過失。君主看見了好像沒有看見一樣,聽到了好像沒有聽到一樣,知道了好像不知道一樣。知道臣子的言論以後,不加變更,以便參照驗證他們是否言行一致。每個官職由一人擔任,不要使他們串通一氣,那一切事物的真相就會顯露出來。君王要仔細地掩蓋自己的行蹤,隱藏自己的目的,使臣子無法推測;君王要去除自己的智慧,不表現自己的才能,使臣子不能估計。君王保守自己的意圖而考核臣子是否與自己一致,謹慎地掌握權力並牢固地掌握它。斷絕臣子對權力的欲望,破除臣子對權力的妄想,不要讓臣子產生奪權的企圖。不謹慎地搞好自己的防守,不牢固地把守權力的大門,像虎狼一樣的奸臣就會出現。若不慎重地處理事務,不掩蓋真實的感情,叛賊就將產生。奸臣叛賊殺害君王,取代王位,人們也全部歸附他們,所以稱他們為猛虎。在君王身邊當奸臣,鑽君王犯錯誤的空子,所以稱他們為叛賊。驅散他們的黨羽,沒收他們的財產,查封他們的府宅,搜捕他們的幫凶,國家就會消除“猛虎”。君王的權力大得不可估量,深得不可探測,但與法律保持一致,審查驗證法律,擅自胡作非為的人就懲辦,國家就會消除叛賊。

    【原文】

    人主之道,靜退以為寶。不自操事而知拙與巧,不自計慮而知福與咎。是以不言而善應,不約而善增。言已應。則執其契;事已增,則操其符1。符契之所合,賞罰之所生也。故群臣陳其言,君以其言授其事,事以責其功。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誅。明君之道,臣不得陳言而不當。是故明君之行賞也,曖乎如時雨,百姓利其澤;其行罰也,畏乎如雷霆,神聖不能解也。故明君無偷賞,無赦罰。偷賞,則功臣墮4其業;赦罰,則奸臣易為非。是故誠有功,則雖疏賤必賞;誠有過,則雖近愛必誅。疏賤必賞,近愛必誅,則疏賤者不怠,而近愛者不驕也。

    【注釋】

    1契:古代一種憑證。在竹簡或木片上刻字,分為兩半,雙方各執一半,驗證時將兩半相合。符:我國古代朝廷傳達命令或征調兵將用的一種憑證,多用竹木或銅玉製作,分為兩半,雙方各執一半,驗真假時可將兩半相合。

    曖:濃雲密布的樣子,指雨水的豐沛,此處喻賞賜的優厚。

    偷賞:隨隨便便賞賜。墮:通“惰”,懈怠,懶惰。

    【譯文】

    君主的治國方法貴在平靜而又謙讓。不親自處理事務而知道臣子的笨拙與巧妙;不親自謀劃思慮而知道臣子辦事的禍福成敗。所以君主不提出主張,臣子自然會提出好的意見;不規定事情的要求,而臣子自然會盡力作出更多的功效。臣子提出的意見,君主就當作券契握在手,臣子作出了功效,君主就當作信符握在手。像用契符相合一樣,考核臣子的言行是否相符,作為賞罰的根據。所以群臣向君主陳述意見,君王根據陳述而交給他適當的任務,這些任務要求達到應有的效果。達到的效果與交給的任務相符,完成的任務與陳述的主張相合,就給予獎賞;效果與任務不符,任務與主張相違,就加以懲罰。賢明的君主的原則,是不容許臣子提出的主張與實際作為不符。所以賢明的君主施行獎賞的時候,豐沛得就像及時雨一樣澆灌人心,百姓都受益於他的恩澤;君主施行懲罰的時候,嚴厲得就像雷霆一樣令人生畏,即使是神仙聖人也不能逃脫。所以,賢明的君主不隨隨便便地獎賞,也不任意免除刑罰。隨隨便便地賞賜,則臣子就會懈怠;任意免除刑罰,奸臣就會為非作歹。因此,如果確實有功勞,即便是疏遠卑賤的人也一定要給予賞賜;如果確實有過錯,即使是親近喜愛的人也一定要嚴懲!如此一來,疏遠卑賤之人就不會懈怠,而親近喜愛之人就不敢驕橫了。

    五、有 度1

    【原文】

    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荊莊王並國二十六,開地三千;莊王之氓社稷也,而荊以亡4。齊桓公並國三十,啟地三千;桓公之氓社稷也,而齊以亡。燕寰王以河5為境,以薊為國6,襲7涿、方城,殘齊,平中山,有燕者重,無燕者輕;襄王之氓社稷也,而燕以亡。

    【注釋】

    1有度:即有法度。

    奉法者:執法的國君。

    氓:通“泯”,死亡。

    4亡:衰弱。

    5河:黃河。

    6薊:燕國都城,今北京市西南。國:國都。

    7襲,以……為屏障。

    【譯文】

    國家沒有一直保持強大的,也沒有永遠處於弱的。作為執法者的君主強大,那國家就強大;作為執法者的君主弱,那國家就衰弱。楚莊王兼並了二十六個國,國土擴大了三千,當楚莊王去世後,楚國也就衰落了。齊桓公吞並了三十個國,國土擴大了三千,當齊桓公去世後,齊國也就衰落了。燕昭襄王把黃河作為國界,把薊城定為國都,外圍有涿城方城作為屏障,聯合各國攻破齊國,幫助趙國滅掉了中山國,當時,和燕國結盟的國家就受到重視,沒有和燕國結盟的國家就受到輕視。燕昭襄王去世之後,燕國也就衰落了。

    【原文】

    故當今之時,能去私曲、就公法1者,民安而國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則兵強而敵弱。故審得失有法度之製者,加以群臣之上,則主不可欺以詐偽;審得失有權衡之稱者,以聽遠事,是主不可欺以下之輕重。今若以譽進能,則臣離上而下比周;若以黨舉官,則民務交4而不求用於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國亂。以譽為賞、以毀為罰也,則好賞惡罰之人,釋公行、行私術、比周以相為也。

    【注釋】

    1私曲:謀私利的行為,下文“私行”與此同義。就:近,引申為遵守。

    權:秤錘。衡:秤杆。權衡:秤,比喻法度。

    比周:結黨為朋。

    4務交:從事朋黨結交。

    【譯文】

    所以在當今的時代,能夠舍棄謀取私利的行為而遵守國家法令的國家,人民就會安定團結,國家就會治理得很好;能夠杜絕謀求私利的行為而恪守國家法律的國家,軍隊就會強大,敵人就會弱。所以,隻要有檢查臣子是非得失的法律製度,用來駕馭群臣,那君主就不會被臣下的狡詐虛偽所欺騙;隻要有審查是非得失的標準,用來聽取遠方的事情,那君主就不會被下輕重倒置的事情所欺騙。現在如果根據名聲推舉人才,那群臣就會背著君主而在下麵結黨營私;如果根據朋黨關係推舉官吏,那臣民就會熱衷於結交籠絡,而不去按照法律憑功勞求得任用。因此如果官吏沒有才能,國家就會混亂。如果根據一個人的聲望施行獎賞,根據別人的毀謗進行處罰,那些喜愛獎賞、厭惡處罰的臣子,就會放棄國家事務,采取謀私的手段,互相勾結,互相包庇。

    【原文】

    忘主外交,以進其與1,則其下所以為上者薄矣。交眾與多,外內朋黨,雖有大過,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於非罪,奸邪之臣安利於無功。忠臣危死而不以其罪,則良臣伏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則奸臣進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則群臣廢法而行私重4。輕公法矣。數至能人之門,不壹至主之廷;百慮私家之便,不壹圖主之國。屬4數雖多,非所以尊君也;百官雖具,非所以任國也。然則主有人主之名,而實托於群臣之家也。

    【注釋】

    1與:交好,黨羽。

    為上者:替君主出力的人。薄:少。

    伏:退避。

    4重:權勢。

    5屬:徒屬,指君主所屬的官吏。

    【譯文】

    這些臣子忘掉君主的利益而在外搞朋黨私交,以便提拔他們的黨羽,那他們的屬下能為君主出力辦事的人就少了。他們交遊廣闊、黨羽眾多,外外結成朋黨,即使有很大的罪責,為他們掩飾罪責的人也有很多。所以忠臣雖然沒有罪過而遭難被處死,奸臣即使沒有功勞卻安穩得利。如果忠臣遭受危難,被處死,不是因為他們有罪,那忠良就會隱退;如果奸臣安穩得利不是因為他們有功,那奸臣就會更加得勢,這就是國家衰亡的根本原因。如果是這樣,群臣就會拋棄法治,重視個人的權勢而輕視國法了。他們屢屢奔走於善於結黨營私的“能人”門下,卻一次也不上朝;千方百計考慮私人的利益,卻從不為君主的國家著想。下屬官員的人數雖然多,但不是用來尊重國君的;各種官職雖然齊備,但不是用來擔當國家大事的。如果這樣,那君主雖然有君主的名稱,而實際上隻能依附於臣子的私家勢力。

    【原文】

    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漸以往,使人主失端、東西易麵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1以端朝夕。故明主使其群臣不遊意於法之外,不為惠於法之內,動無非法。法。所以淩過遊外私也;嚴刑,所以遂令懲下也。威不貳錯,製不共門。威、製共,則眾邪彰矣;法不信,則君行危矣;刑不斷,則邪不勝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繩4,然必先以規矩為度5;上智捷舉中事,必以先王之法為比。

    【注釋】

    1司南:古代測量方向的器具。

    淩:擊。過遊:即上文“遊意於法之外”,指越軌放縱的違法行為。外私:即上文“為惠於法之內”,指謀取私利的行為。

    錯:通“措”。置,實施。

    4意:測量。中(zhng)繩:合乎墨線要求。

    5規:畫圓的器具。矩:畫方的器具。

    【譯文】

    臣子侵害他們的君主,好像地形迷惑走路的人那樣,逐漸發展變化,使君主迷失了方向,東西變換了方位,他自己還不知道。所以先王設置司南來確定早晚太陽的方位。因此英明的君主使他的臣子們不在法律之外放縱越軌,不在法律之內私施恩惠,一舉一動都符合法律。法律是用來打擊違法、排除私利的;嚴刑,是用來貫徹君命、懲治臣下的。威勢不能由君臣二者同時擁有,權力不能由君臣雙方共同掌握。威勢、權力由君臣共有,各種壞人就地明目張膽地活動;不嚴格依法辦事,君主處理事情就危險了;執行刑罰不果斷,就不能製服奸邪。因此:巧匠用眼睛測量,就合乎繩墨的要求,但一定要先用圓規、矩尺作測量的標準;智慧絕高的人敏捷的行動合於事理,也一定要用先王的法度作為準繩。

    【原文】

    故繩直而枉木斫,準夷而高科削1,權衡縣而重益輕,鬥石設而多益少。故以法治國,舉措而已矣。法不阿4貴,繩不撓5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故矯上之失,詰下之邪,治亂決繆6,絀羨齊非7,一民之軌,莫如法。厲8官威民,退淫殆9,止詐偽,莫如刑。刑重,則不敢以貴易賤;法審,則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則主強而守要,故先王貴之而傳之。人主釋法用私,則上下不別矣。

    【注釋】

    1準:量平的器具。夷,平。高科:凸出的部分。

    縣:通“懸”。

    鬥石:容量單位。十鬥為一石,一百二十斤。

    4阿():阿附,迎合。

    5撓:屈曲,引申為遷就。

    6繆:通“謬”。

    7絀:通“黜(hu),削減。羨:多餘。

    8厲:整治。

    9殆通“怠”。

    【譯文】

    所以墨繩拉直了,彎曲的木頭就會被砍直;水平尺放平了,凸出的土包就會被削平;把秤懸掛起來稱東西,量重的便要減些給量輕的;用鬥、石等量具來量東西,多的就要減些給少的。所以,用法度治國,也不過是合乎法律的就推廣,不合法的就棄舍不做罷了。法律不偏袒地位高貴的人,正如墨繩不遷就彎曲的東西。依法施加的製裁,聰明的人不能用言辭狡辯,勇猛的人也不敢憑武力抗爭。懲罰罪過,不因他是大臣而回避;獎賞功勞,也不因他是普通人而遺漏。所以,要矯正君主的過失,處罰臣下的奸邪,治理紛亂,判斷謬誤,削減多餘,糾正錯誤,統一人民的行為規範,沒有什比法律更好的了。要整飭吏治,在人民中建立威望,消除荒淫怠惰的行為,禁止欺詐虛偽的風氣,沒有什比刑罰更好的了。刑罰重,人們就不敢因為自己地位高貴而輕視低賤的人;法度嚴明,君主就受到尊重而不被侵犯。君主受到尊重而不被侵犯,就會變得強大,能掌握住依法治國的要領,所以先王看重法度,把它傳給後代。君主如果放棄法治,憑自己的偏愛而把國事交給臣子,那君王與臣子就沒有分別了。

    六、二 柄

    【原文】

    明主之所導製其臣者1,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為人臣者畏誅罰而利慶賞,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群臣畏其威而歸其利矣。故世之奸臣則不然,所惡,則能得之其主而罪之;所愛,則能得之其主而賞之。今人主非使賞罰之威利出於己也,聽其臣而行其賞罰,則一國之人皆畏其臣而易其君、歸其臣而去其君矣。此人主失刑德之患也。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釋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則虎反服於狗矣。

    人主者,以刑德製臣者也。今君人者釋其刑德而使臣用之,則君反製於臣矣。故田常上請爵祿而行之群臣,下大鬥斛而施於百姓,此簡公失德而田常用之也4,故簡公見。子罕謂宋君曰5:“夫慶賞賜予者,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殺戮刑罰者,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於是宋君失刑而子罕用之,故宋君見劫6。田常徒用德而簡公,子罕徒用刑而宋君劫。故今世為人臣者兼刑德而用之,則是世主之危甚於簡公、宋君也,故劫殺擁蔽之7。主非失刑德而使臣用之8,而不危亡者,則未嚐有也。

    【注釋】

    1導:通“道”,由。

    故:通“顧”,可是,但是。則:卻。

    下:下層,指在民間。斛(hu):量容積的器具,古代十鬥為一斛。

    4簡公:春秋時齊悼公的兒子,名壬。公元前485年,悼公被殺,他被立為齊國國君,在位四年,為田常所殺。德:獎賞大權。

    5子罕:春秋戰國時宋國有兩個子罕,這指戰國時的皇喜,姓戴,氏皇,名喜,字子罕。

    6見劫:被劫持,指君權被強奪。

    7擁:通“壅”,堵塞,隔絕。

    8非:是“兼”的壞字,當作“兼”。

    【譯文】

    英明的君主用來控製他臣下的手段,不過是兩種權柄罷了。這兩種權柄,就是“刑”和“德”。什叫做“刑”、“德”呢?就是:殺戮的權力叫做“刑”,獎賞的權力叫做“德”。做臣下的害怕殺頭懲罰而貪圖獎勵賞賜,所以,君主如果親自使用那刑賞的大權,那群臣就害怕君主用刑的威勢而追求君主行賞的好處了。但是當代的奸臣卻不是這樣,對他所憎惡的人,就能從他君主那取得刑賞大權來懲治他們;對他所喜歡的人,就能從他君主那取得刑賞大權來獎賞他們。現在如果君主不是使賞罰的威勢和好處出於自己,而聽任他的臣下去行使自己的賞罰大權,那全國的民眾就都害怕他的臣子而看輕他們的君主、歸附他的臣子而背離他們的君主了。這是君主失去刑賞大權的禍害啊。老虎之所以能夠製服狗,是因為它的腳爪和牙齒,假使老虎去掉了它的腳爪和牙齒而讓狗來使用它們,那老虎反而要被狗製服了。

    君主,是依靠刑賞大權來控製臣下的。現在君主如果拋棄了自己的刑賞大權而讓臣下去使用它,那君主反而要被臣下控製了。過去田常在朝廷向君主求取爵位、俸祿而把它賜給群臣,在民間加大鬥、斛來把糧食施舍給百姓,這是齊簡公喪失了獎賞大權而田常使用了它,所以齊簡公被殺掉了。子罕對宋桓侯:“獎賞恩賜這種事,是民眾所喜歡的,請您自己去施行它吧;殺戮刑罰這種事,是民眾所憎惡的,請讓我來承擔它吧。”於是宋桓侯失去了用刑的權力而子罕使用了它,所以宋桓侯被劫持了。田常單單用了獎賞的權力,簡公就被殺掉了;子罕單單用了刑罰的權力,宋桓侯就被劫持了。所以,當今社會上做臣子的兼有了刑罰和獎賞兩種大權來使用它們,那當今君主的危險就比齊簡公、宋桓侯更厲害了,所以現在的臣子劫持、殺害、隔絕、蒙蔽他們的君主。君主同時失去了刑罰和獎賞兩種大權而讓臣下去使用它們,卻又不危險滅亡的,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啊。

    七、揚 權

    【原文】

    有大命,人有大命1。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病形;曼理皓齒,情而損精4。故去甚去泰,身乃無害。權不欲見5,素無為也6。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虛而待之,彼自以之。四海既藏,道陰見陽7。左右既立8,開門而當9。勿變勿易,與二俱行10。行之不已,是謂履理也。

    【注釋】

    1命:指道,即規律。

    甘:甘美。 形:形體,指身體。

    曼理:指細美的皮膚紋理。

    4(yu)情:指愉悅情欲。

    5見:同“現”。

    6素無為:素無為,即空虛無為。素,空也。

    7道陰見陽:指由靜中觀察動態。道,由也。

    8左右既立:指君主左右的人既已建立了這種順應大命(規律)的思想。

    9開門而當:指君主左右的大臣對外辦事合適得當。

    10二:指的大命與人的大命。 俱行:與大命一起運行。

    【原文】

    欲為其國,必伐其聚1;不伐其聚,彼將聚眾。欲為其地,必適其賜;不適其賜,亂人求益。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將用之以伐我。黃帝有言曰:“上下一曰百戰。”下匿其私,用試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寶也;黨與之具,臣之寶也。臣之所不其君者,黨與不具也。故上失扶寸,不得尋常。有國之君,不大其都4;有道之臣,不貴其家。有道之君,不貴其臣。貴之富之,彼將代之。備危恐殆5,急置太子,禍乃無從起。內索出圉6,必身自執其度量。厚者虧之,薄者靡之7,虧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8。虧之若月,靡之若熱。簡令謹誅9,必盡其罰。

    【注釋】

    1聚:同“叢”,叢生的草木。此用叢生的草木來比喻重臣的朋黨。

    割:裁也。

    扶:長度單位,四指為扶。 尋常:亦為長度單位,八尺為尋,倍尋為常。

    4都:都城。

    5備危恐殆:此指防備危險。殆,危險。

    6索:追查,此指追查內亂的原因,即防止內亂。 圉:同“禦”,抵禦之意。

    7厚:指罪重受重罰。 薄:指罪輕受輕罰或者警告。

    8比周:相互串通,勾結。

    9簡令謹誅:使法令簡明,謹慎實施刑罰。

    【譯文】

    君主想要治理他的國家,必須斬除重臣的朋黨;不鏟除重臣的朋黨,他們將成為聚眾之勢。想要搞好他的國土,必須要適當地施行賞賜;君主的賞賜不適當,亂臣就會貪得無厭要求增加賞賜。亂臣有要求,我們就給予滿足,這就等於拿著斧子借給仇人,斧子是不可以借的,因為別人會用它來斬伐我。黃帝曾過:“君臣的關係就像一要發生百次戰爭。”臣下隱藏著奸私來試探君主;君主掌握著法度來製裁臣下。故此,法度的設立是君主的法寶,黨羽的形成就是臣下的法寶。臣下之所以不殺它的君主,是由於黨羽還沒有形成。如果君主丟失了寸把長的權力,臣下就會獲得尋常那多的私利。擁有國家的君主,不擴大它的國都(以免為判臣所據),有道的臣下,不使他的家族富貴,有道的君主,不使他的臣下富貴,使之富貴,他必將取己而代之。為防備危險,就要迅速地設立太子,這樣,禍患將無從發生了。對內要防止內亂,對外要抵禦奸臣。君主用重罰來減少人們的重罪,用警告來改正人們的過失,在掌握政策上是有限度的,務必不使人們互相串通,共同來蒙騙君主。減少人們的重罪就像月亮漸漸虧缺一樣逐漸進行,改正過失要像使物體受熱似的逐漸增大。簡明法令,謹慎施罰,最終必定能消滅(不再需要)刑罰。

    孤 憤1

    智術之士,必遠見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燭私;能法之士,必強毅而勁直,不勁直不能矯奸4。人臣循令而從事,案法而治官,非謂重人也。重人也者,無令而擅為,虧法以利私,耗國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為重人也。智術之士明察,聽用,且燭重人之陰情;能法之士勁直,聽用,且矯重人之奸行。故智術能法之士用,則貴重之臣必在繩之外矣。是智法之士與當塗之人不可兩存之仇也。

    當塗之人擅事要,則外內為之用矣。是以諸侯不因,則事不應,故敵國為之訟;百官不因,則業不進,故群臣為之用;郎中不因,則不得近主,故左右為之匿;學士不因,則養祿薄禮卑故學士為之談也。此四助5者,邪臣之所以自飾也。重人不能忠主而進其仇,人主不能越四助而燭察其臣故人主愈弊而大臣愈重。

    【注釋】

    1孤憤:韓非子在寫本篇時,是處於孤獨和憤慨的時期,本篇闡述了推行法治的人和掌握國家大權的人之間的之銳矛盾。

    智術:通嘵某種專法、途徑、技巧。

    燭:原意是照明這是考察、洞察的意思。

    4矯奸:糾正犯罪行為:

    5四助:是指以上諸侯、百官、郎中、學士四種人。

    【譯文】

    通曉治國方法的人,一定要有遠見和明察,沒有明察就不能知道一些隱蔽的事情;能推行法治的人,一定要堅強果斷剛勁正直,不剛勁正直就不能糾正犯罪的行為。臣子要依照君令來辦事,依照法令來履行做官的職責,這不是所的權重的人。權重的人,不會依據法令而是自作主張行事,破壞國家的法製來謀取個人的私利,損耗國家的利益來方便自家利益,他們的勢力可以控製君主,這才是所的權重的人。通曉治國方法的人會明察,他們的見解會被君王采納,還會被君王任用,而且會洞察權重人的隱蔽的事情;推行法治的人剛勁正直,他們的言論會被君王采納,還會被君王任用,這將能糾正權重的人的犯罪行為。因此這兩種人得到任用,權重的大臣一定不會維護法律。通曉治國方法的人、推行法治的人就會與當權的人勢不兩立。

    當權的人獨攬國家大事,那國內外的諸侯、官員都被他利用了。因此諸侯們如果不依附他,那辦事就會辦不成,所以勢力相當的諸侯都會稱頌他;國內上百的官員如果不順從他,那他們的功業就不能進獻到君王那,所以臣子們都會替他幹事;君王身邊的郎中如果不順從他,那就不能讓他們接近君王,所以君王身邊的人都幫他隱瞞實情;學士如果不順從他,那就收入微薄、禮遇低下,所以學士們都吹捧他:這四種幫助“重人”的人,都是奸臣用來掩飾自己不軌行為的工具。權重的人不會對君王盡忠,反而會進薦君主的仇敵給君主,君王不能越過這四種幫助權重的人的人去洞察他的臣子們,所以君王越被蒙蔽,那大臣的權力也就越大。

    【原文】

    夫越雖國富兵強,中國之主皆知無益於己也,曰:“非吾所得製也。”今有國者雖地廣人眾,然而人主壅蔽,大臣專權,是國為越也。智不類越,而不智不類其國,不察其類者也。人主所以謂齊亡者,非地與城亡也,呂氏弗製而田氏用之;所以謂晉亡者,亦非地與城亡也,姬氏不製而六卿1專之也。今大臣執柄獨斷,而上弗知收,是人主不明也。與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與亡國同事者,不可存也。今襲跡於齊、晉,欲國安存,不可得也。

    【注釋】

    1六卿:晉國的六大家族:魏、趙、範、中行、韓、智。

    【譯文】

    越國雖然國家繁榮軍隊強大,但中原各諸侯都知道這樣對自己沒有利,:“這不是我能控製的國家。”現在擁有國家的諸侯,雖然土地廣闊人口眾多,然而君王被蒙蔽,大臣們獨斷專權,這樣他們的國家就像越國一樣了。隻知道自己的國家與越國不一樣,而不知道現在的國家不像從前,是因為不能察覺出事物相似的地方。人民之所以齊國滅亡,不是因為土地和城邑喪失了,而是因為呂氏不能控製國家而被田氏所取代;人民之所以晉國滅亡,也不是因為土地與城邑喪失了,而是因為姬氏不能掌握政權而被六卿所取代。現在大臣們掌握大權獨自行事,而君主卻不知道收回權利,這就是君王不英明。與死人有相同病症的人,是不能活下去的;與滅亡國家有一樣情況的國家,是不能存在的。今沿襲齊、晉想保存國家的老路,這是不可能的。

    八、 難

    凡之難:非吾知之有以之之難也1;又非吾辯之能明吾意之難也;又非吾敢橫失而能盡之難也。凡之難:在知所之心,可以吾當之4。所出於為名高者也,而之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5,必棄遠矣。所出於厚利者也,而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情,必不收矣6。所陰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7,而之以名高,則陽守其身而實疏之;之以厚利,則陰用其言,顯棄其身矣8。此不可不察也。

    夫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語及所匿之事9,如此者身危。彼顯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10,又知其所以為,如此者身危。規異事而當,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於外,必以為己也,如此者身危。周澤未渥也(11),而語極知,行而有功則德忘,不行而有敗則見疑,如此者身危。貴人有過端(1),而者明言禮儀以挑其惡,如此則身危。貴人或得計而欲自以為功,者與知焉(1),如此者身危。強以其所不能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與之論大人,則以為間己矣(14);與之論細人,則以為賣重(15);論其所愛,則以為籍資;論其所憎,則以為賞己也。徑省其(16),則以為不智而拙之;米鹽博辯,則以為多而交之(17);略事陳意,則曰怯懦而不盡,慮事廣肆(18),則曰草野而倨侮(19)。此之難,不可不知也。

    【注釋】

    1有以之:用來勸君主。

    橫失:縱橫馳騁而無所顧忌。 盡:盡意。充分表達之意。

    所:被者,指君主。

    4(yu):同“悅”。

    5見:被認為。

    6收:收錄,錄用。

    7陰:暗地。 顯:表麵上。

    8棄其身,指不為君主所重用。

    9及:涉及。

    10徒:隻,僅僅。

    (11)周澤:親密的恩澤。 渥:厚也。

    (1)得計:計謀成功,謀劃得當。

    (1)與:同也。

    (14)間:離間。

    (15)賣重:鬻權,即做權力交易。意指利用自己的權力為“細人”謀利益。

    (16)徑省:簡捷,直截了當。

    (17)多:博辯的口辭眾多。 交:“史”之誤。史,形容辭多博辯。

    (18)肆:不拘束。

    (19)倨侮:粗野傲慢。

    【譯文】

    大凡遊君主的困難:並非是進言者用自己所知道的事理來勸君主本身有多困難;也不是進言者對事理進行思考,明確其中的意義本身有多困難,也不是進言者放膽地利用自己縱橫馳騁而無所顧忌的口才,充分表達自己的意見有多困難。起來,遊的困難在於是否了解所進言的君主的心思,是否可以用自己的學去迎合和取悅他。所遊的君主是出於對虛名的崇尚,而遊者用厚利來進言,則會被認為是誌節卑下,從而被君主用卑賤的待遇來對待,這樣,遊者必然會被君主遠遠地棄在一邊。所遊的君主是出於對厚利的追求,而用虛名來進言,則會被認為是沒有頭腦,而遠離事物的實際,必定不會被君主所錄用。遊的君主表麵上崇尚虛名而實際上追求厚利,如果遊者用虛名來進言,則表麵上會被君主所重用,而實際上被疏遠;如果用厚利來進言,則可能在表麵上不為君主所重用,而君主卻在暗地采用他的言論。對此必須有所洞察。

    事情往往是由於保密而成功,由於泄露而失敗。未必一定是話的人親自泄露了(君主的)秘密,可能隻是在他的言語中無意涉及了君主內心所隱藏的機密,這樣的話,者就會有危機到來了。君主表麵上做出一件事,卻是利用這件事做幌子來暗中做另一件事。遊者不僅知道他(君主)在做什,而且還知道他為什這樣幹。這樣,遊者本身就有了危險。君主謀劃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而規劃得很好,可是外界的智者把這件事給揣摩出來了,這樣,君主的密謀就此泄露了出來,君主不知泄露的真相,必定以為是者給泄露出去的,如此一來,者也就危險了。君主對者的親密恩澤還未達到深厚的程度,而者卻盡其所知表白自己的意見,所的如果能實行而且取得了功效,那就會被君主忘記功德;所的如果不能實行而且招致禍害,那就會被君主懷疑其忠心,這樣,者也就危險了。君主身邊的貴人有了過失,者明確地出禮儀的準則,借此來指責貴人的失德,這樣,者也就危險了。貴人或許有好的謀劃策略並因此而自以為是自己的功勞,者卻要自己早已想到了這一計劃,這樣,者也就危險了。拿君主所不能或不願意的事情來勉強他去做,禁止君主做他不能或不願罷手的事情,者本身就危險了。所以,如果和君主談論他身邊的重臣,則會被認為是離間君主和重臣的關係;如果和君主談論一些人物,就會被認為是者想利用自己的權力為自己身邊的人物謀求私利;如果談論君主所親近的人,則會被認為是利用這些親近之人作自己的靠山;如果談論君主所憎惡的人,又會被認為是在抬高自己;者講的簡捷明快,直截了當,就會被認為是沒有智慧的愚拙之人;講的瑣碎、廣博而言辭眾多,又會被認為是廢話連篇。如果者省略其事,直接陳述自己的意見,君主就會認為是膽怯懦而不敢盡言;者對思量的事情,旁征博引而不受拘束地談論,就會被君主成是粗俗而傲慢。這些都是向君主進言的難處,是不能不了解的。

    九、和 氏

    【原文】

    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1,奉而獻之厲王;厲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為誑而刖其左足。及厲王斃,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獻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為誑而刖其右足。武王斃,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於楚山之下,三曰三夜,泣盡而繼之以血4。王聞之,使人問其故,曰:“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寶玉而題之以石5,貞士而名之以誑,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寶焉6,遂命之曰:“和氏之璧”。

    夫珠玉,人主之所急也,和雖獻璞而未美,未為王之害也;然猶兩足斬而寶乃論7,論寶若此其難也。今人主之於法術也8,未必和璧之急也,而禁群臣士民之私邪9,然則有道者之不僇也10,特帝王之璞未獻耳(11)。主用術則大臣不得擅斷,近習不敢賣重(1);官行法則浮萌趨於耕農(1),而遊士危於戰陳;則法術者乃群臣士民之所禍也。人主非能倍大臣之議(14),越民萌之誹,獨周乎道言也(15),則法術之士雖至死亡、道必不論矣。

    【注釋】

    1璞:指蘊藏著寶玉的石頭。玉未理者為璞。

    相:看也。此指鑒定。

    誑:欺也。 刖(yu):刑法名,即斬足之刑。

    4泣:眼淚,淚水。

    5題:定也。

    6理:治玉也。

    7猶:還。 論:辨也,辨明之意。

    8之於:對於。

    9此處似有脫文,大意應該是:(即使有法術)也未必禁止群臣和士民的奸邪。

    10有道者:即法術之士。 僇(lu):辱也。

    (11)特:徒也,作“隻是……”之意。

    (1)賣重:出賣(君主的)權勢。重,權勢也。

    (1)浮萌:指遊食之人。浮,遊也,萌,通“氓”。

    (14)倍:背也,不顧及。

    (15)周:合也。

    【譯文】

    楚國人和氏從楚山中得到一塊尚未雕琢的寶玉,將它獻給了楚國的厲王;厲王請玉工來鑒定此玉,玉工:這是一塊石頭。厲王認為和氏有意欺騙他,於是用刖刑斬去了和氏的左腳。等到厲王死去,武王即位,和氏又捧著這塊玉獻給武王,武王也請玉工鑒定,又是一塊石頭。武王以為和氏又來行騙,便斬了他的右腳。武王死了,文王即位,和氏抱著他的寶玉在楚山下大哭。三三夜不止,眼淚哭幹了,接著從眼中流下的是血。文王聽了,派人去問道:“下受到刖刑的人多了。您何苦哭的如此悲切呢?”和氏答道:“我不是為遭受刖刑而哭。可悲呀!明明是寶玉卻被鑒定為石頭,明明是貞潔之士,卻要被誣為騙子。這才是我所悲傷的。”文王命玉工雕琢這塊璞,從中獲得一塊寶玉,於是命名為“和氏之璧”。

    珠玉是君主所急於得到的,和氏即使是獻了一塊並不美的璞玉,也並不是王者的禍害;然而卻要付出兩足被斬的代價才能辯明寶玉的真偽,辯明寶玉就如此的困難。而今君主對於法術,未必像對寶玉那樣急迫,而且,(即使有法術)也未必能禁止群臣和士民的奸邪。然而,那些法術之士卻連一點點的侮辱都沒有受到(這是為什呢?)之所以如此,隻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進獻過璞玉(法術)罷了。君主施用法術則大臣就不能獨斷擅權,君王身邊的近臣也不敢貪圖私利,泄露君主的機密來出賣君主的權威;官吏施行法律,則遊食之人就會回來參加農耕,而惰遊之士也會冒著危難奔向戰場;這樣(看來),法術乃是群臣和吏民所懼怕的。君主並不能不顧及大臣的建議,不理睬臣民的非議,而獨自合乎為君之道。那,法術之士即使付出死亡的代價,也未必能辯明為政之道。

    【原文】

    昔者吳起教楚悼王以楚國之俗曰:“大臣太重,封君太眾,若此則上倡主而下虐民1,此貧國弱兵之道也。不如使封君之子孫三世而收爵祿,絕滅百吏之祿秩;損不急之枝官,以奉選練之士。”行之期年而薨矣,昊起枝解於楚4。商君教秦孝公以連什伍5,設告坐之過,燔詩書而明法令6,塞私門之請而遂公家之勞7,禁遊宦之民而顯耕戰之士8。孝公行之,主以尊安,國以富強,八年而薨,商君車裂於秦。楚不用吳起而削亂9,秦行商君法而富強,二子之言也已當矣10,然而枝解吳起而車裂商君者何也?大臣苦法而細民惡治也。當今之世,大臣貪重,細民安亂,甚於秦楚之俗,而人主無悼王孝公之聽,則法術之士安能蒙二子之危也而明己之法術哉!此世所亂無霸王也。

    【注釋】

    1倡(bi):逼的異體字。

    枝官:指重臣私門內的家臣。

    選練之士:經過選拔、訓練的士卒。

    4枝解:即肢解。

    5連什伍:即什伍連坐。商鞅變法規定:每五家為伍,十家為什。為最基層的行政單位,一家犯法什伍連坐。

    6燔:即焚也。

    7遂:成功,成就。 勞:功勞。

    8顯:尊顯。

    9削亂:削弱,動亂。

    10苦:動詞,以……為苦,苦於……。此指懼怕之意。 細民:百姓。

    (11)安亂:安於亂政。

    (1)蒙:冒犯也。 也:為衍文。 明:做動詞,顯明。此指發揚、施行之意。

    【譯文】

    以前吳起用楚國的政治習俗來勸導楚悼王:“大臣的權勢太重,封君太多,這樣的話對上則會逼迫君主對下則會暴虐百姓,這是使國家貧弱、兵力渙散的為政之道。封君的子孫在繼承了三代以後,就要收回他們的爵祿,減少百官的俸祿和官階;裁汰並不急需的重臣私門內的家臣,來豢養那些經過選拔、訓練的士卒。”悼王按照他的主張推行了一整年後死去,吳起也遭到楚國的貴族迫害,被肢解而死。商鞅在秦國指導秦孝公實行什伍連坐製度、設立相互告奸的罪責,焚書坑儒而推明法令,堵塞私門之間的請托來成就對國家建立功勞,禁止遊惰之人而尊顯那些致力於農戰的人。孝公加以推行,君主因此而尊貴安穩,國家因此而富國強兵,八年之後孝公死去,商鞅也被車裂而死。楚國因為沒有重用吳起而削弱、動亂,秦國則因推行了商鞅的法令而富國強兵,這二人的主張是很正確的,然而,吳起被肢解,商鞅被車裂,這又是什原因呢?是因為(掌權的)大臣們懼怕法令,百姓厭惡法治之故。當今之世,大臣貪戀權勢,百姓安於亂政,遠比秦楚當時的情況更甚。而君主卻不如楚悼王、秦孝公那樣有謀略,這樣。法術之士又怎能冒著吳起、商鞅那樣的危險來推明自己的法術呢!這就是時世紛亂而沒有霸王之道的原因。

    十、亡 征1

    【原文】

    凡人主之國而家大,權輕而臣重者,可亡也。簡法禁而務謀慮,荒封內而恃交援者,可亡也。群臣為學,門子好辯,商賈外積,民右仗者,可亡也。好宮室台榭陂池,事車服器玩,好罷露百姓,煎靡貨財者,可亡也。用時曰,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聽以爵不以待參驗,用一人為門戶者,可亡也。官職可以重求,爵祿可以貨得者,可亡也。緩心而無成,柔茹而寡斷,好惡無決,而無所定立者,可亡也。饕貪而無饜,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喜淫辭而不周於法,好辯而不求其用,濫於文麗而不顧其功者,可亡也。淺薄而易見,漏泄而無藏,不能周密而通群臣之語者,可亡也。很剛而不和,愎諫而好勝,不顧社稷而輕為自信者,可亡也。恃交援而簡近鄰,怙強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國者,可亡也。羈旅僑士,重帑在外,上間謀計,下與民事者,可亡也。民信其相,下不能其上,主愛信之而弗能廢者,可亡也。境內之傑不事,而求封外之士,不以功伐課試,而好以名問舉錯,羈旅起貴以陵故常者,可亡也。輕其適正,庶子稱衡,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可亡也。大心而無悔,國亂而自多,不料境內之資而易其鄰敵者,可亡也。國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太子已置,而娶於強敵以為後妻,則太子危,如是則群臣易慮,群臣易慮者,可亡也。怯懾而弱守,蚤見而心柔懦,知有謂可,斷而弗敢行者,可亡也。出君在外而國更置,質太子未反而君易子,如是則國攜,國攜者,可亡也。挫辱大臣而狎其身,刑戮民而逆其使,懷怒思恥而專習則賊生,賊生者,可亡也。

    大臣兩重,父兄眾強,內黨外援以爭事勢者,可亡也。婢妾之言聽,愛玩之智用,外內悲惋而數行不法者,可亡也。簡侮大臣,無禮父兄,勞苦百姓,殺戮不辜者,可亡也。好以智矯法,時以行雜公,法禁變易,號令數下者,可亡也。無地固,城郭惡,無畜積,財物寡,無守戰之備而輕攻伐者,可亡也。種類不壽,主數即世,嬰兒為君,大臣專製,樹羈旅以為黨,數割地以待交者可亡也。太子尊顯,徒屬眾強,多大國之交,而威勢蚤具者,可亡也。

    變褊而心急,輕疾而易動發,心悁忿而不訾前後者,可亡也。主多怒而好用兵,簡本欲教而輕戰攻者,可亡也。貴臣相妒,大臣隆盛,外藉敵國,內困百姓,以攻怨仇,而人主弗誅者,可亡也。君不肖而側室賢,太子輕而庶子伉,官吏弱而人民桀,如此則國躁,國躁者,可亡也。藏怨而弗發,懸罪而弗誅,使群臣陰憎而愈憂懼,而久未可知者,可亡也。出軍命將太重,邊地任守太尊,專製擅命,徑為而無所請者,可亡也。後妻淫亂,主母畜穢,外內混通,男女無別,是謂兩主,兩主者,可亡也。後妻賤而婢妾貴,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輕而典謁重,如此則內外乖,內外乖者,可亡也。大臣甚貴,偏黨眾強,壅塞主斷而重擅國者,可亡也。私門之官用,馬府之世絀,鄉曲之善舉,官職之勞廢,貴私行而賤公功者,可亡也。公家虛而大臣實,正戶貧而寄寓富,耕戰之士困,末作之民利者,可亡也。見大利而不趨,聞禍端而不備,淺薄於爭守之事,而務以仁義自飾者,可亡也。不為人主之孝,而慕匹夫之孝,不顧社稷之利,而聽主母之令,女子用國,刑餘用事者,可亡也。辭辯而不法,心智而無術,主多能而不以法度從事者,可亡也。親臣進而故人退,不肖用事而賢良伏,無功貴而勞苦賤,如是則下怨,下怨者,可亡也。父兄大臣祿秩過功,章服侵等,宮室供養太侈,而人主弗禁,則臣心無窮,臣心無窮者,可亡也。公婿公孫與民同門,暴傲其鄰者,可亡也。

    【注釋】

    1亡征:國家會滅亡的征兆。

    兩重:兩位大臣的權勢都很大。

    變諞:度量狹。

    【譯文】

    凡君主的封國而卿大夫的封地大,君主的權勢輕而臣下的權勢重的,國家可能滅亡。忽視法律禁令而專心從事計謀,荒廢境內的治理而依仗外國救援的,國家可能滅亡。群臣研治私學,門客喜歡空言善辯;商人把財物儲存在國外,百姓喜歡仰仗仁義的賞賜,國家可能會滅亡。喜歡宮室、台榭、池塘,追求車馬、服飾、器皿、供玩賞的東西,喜歡過度疲勞人民,消耗揮霍財物的,國家就會滅亡。辦事選擇時辰曰子,侍奉鬼神,迷信卜筮,喜歡祭祀的,國家可能會滅亡。君主聽取意見隻根據爵位高低而不用事實比較檢驗,隻用一個人作為傳達意見的通道,國家可能會滅亡。官職可以依靠權勢取得,爵祿可以錢財買到的,國家可能會滅亡。君主考慮事情遲緩而沒有成效,個性柔弱而不果斷,好壞不分而沒有堅定立場的,國家就可能滅亡。貪婪不知足,追求利益而喜歡占便宜的,國家就會滅亡。喜歡浮誇的言辭而不符合法製,愛好巧辯的詞而不講實用,濫用華麗詞藻而不管它的功效的,國家就可能會滅亡。君主不持重而輕易表現好惡,泄漏秘密而沒有隱藏,不夠周到細密而將臣下的話透露的,國家可能會滅亡。

    乖戾倔強又不隨和,任性拒絕勸諫而且好勝,不顧國家利益輕易表現出自信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倚仗邦交國的援助而怠慢近處的鄰國,憑借強國的救助而侮辱鄰近國家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寄居在國內的外籍旅客與遊士,把錢財存在國外,向上刺探國家機密,向下幹預百姓事務的,國家就可能滅亡。百姓信任相國,不與君主親近,君主又寵信相國不肯廢他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國內的能人不被任用,轉而去尋求國外的遊士,不按功績進行考核,卻喜歡根據虛名任免官吏,把寄居在國內的外籍遊士起用到尊貴的位置上,而超過淪功定爵的常規的,國家就可能滅亡。輕視嫡長子,庶子與嫡子抗衡,太子還沒冊立君主就去世的,國家就可能滅亡。粗心大意卻不知悔改,國家混亂還自我稱讚,高估國家的實力而輕視鄰近敵國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國家很而不甘心排在卑下地位,力量很弱而不畏懼強國,不講禮儀而侮慢強大的鄰國,貪得無厭一意孤行而不善外交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太子已被冊立,又娶強敵的女子為正室夫人,太子的地位就危險了,這樣,群臣就會改變想法,國家就可能滅亡了。性格懦弱而不能堅持己見,早已發現禍端但內心軟弱猶豫不決,雖然認為可以去解決,決定了又不敢去實行,國家可能會滅亡。君主還在外邊而國內另立新君,抵押在別國的太子沒回來而改立了新太子,這樣,百姓就會產生二心,百姓懷有二心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君主侮辱了大臣而又親近戲弄他,懲罰了民又違逆他們的意願役使他們,這些人心懷怨忿不忘恥辱,國君還親近他們,就會產生劫殺的事情,發生這種事,國家就可能滅亡。兩位大臣權勢都很大,與君主同姓的重臣既多又強,他們內結黨羽、外借援助而爭權奪勢的,國家就可能滅亡。聽信婢妾的話,與近臣玩樂,朝廷內外,都在悲痛,而婢妾與近臣們屢屢做出違法事情的,國家可能會滅亡。輕視侮辱大臣,對同姓重臣無禮,使百姓勞苦,殺害無罪的人,國家就可能滅亡。喜歡用個人意見改變法製,經常用自己的私行擾亂國家,法律和禁令隨意改變,命令不停發布的,國家就可能滅亡了。無險要地勢,城牆修得不好,國家沒有積蓄,財物很少,沒有防守和進攻的準備就輕易打仗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君主家族人壽命不長,君主接連死去,嬰兒做了君主,大臣專斷行事,扶植外來遊士為黨羽,常常割地以求和大國結交,國家就可能滅亡。太子地位過於顯赫,黨徒眾多且強大,與許多大國結交,聲威與權勢早已形成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度量狹而急躁,處事輕率而容易激動發作,心懷積忿而不考慮後果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君主常發怒而愛好使用武力,忽視農業和練兵而輕易打仗的,國家就可能滅亡。權貴互相嫉妒,大臣權勢盛大,他們在外借助敵國的勢力,在內困擾百姓,攻擊和自己有私怨的人,君主卻不加以誅除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君主無能,他的叔伯兄弟有才幹,太子的權勢而庶子的權勢大,官吏軟弱而百姓不馴服,這樣,國家就會動蕩不安,動蕩不安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君主懷恨而不發作,不處理案件對犯人不加懲罰,使群臣暗中憎恨君主而更加害怕,長久不知道自己命運的,國家就可能滅亡。派遣軍隊任命的大將權力很大,邊境任命的郡守地位太高,他們獨斷專行,直接行事而不請示國君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君主的正室夫人淫亂,母親私養姘夫,宮宮外混亂私通,男女分別不明,形成妻後與太後兩個權力中心,與君主相對抗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君主的正妻遭到賤視而婢妾受到尊寵,太子地位低下而庶子受到尊重,相國的勢力而內廷官權勢大,這樣朝廷內外違反尊卑,違反尊卑,國家就可能滅亡。

    大臣很顯貴,私黨多且強,封鎖君主的斷決而獨攬國家大權的,國家就可能滅亡。權臣豪門的屬吏被任用,有過軍功的子孫後代卻被貶黜,鄉下有善名的人被選拔,任官職有勞績的人卻被廢棄,看重謀私利的行為而輕視為國立功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國庫空虛而大臣家財充實,有固定戶籍的人貧窮而客居的人富裕,農民和士兵困苦,而從事工商的人撈到好處的,國家就可能滅亡。看到大利也不去追求,聽到禍亂的苗頭不加戒備,對攻戰和守備的事情淺薄無知,卻努力用仁義來自我粉飾的,國家就可能滅亡。不為君主保國安民的大孝,卻羨慕平民對父母的孝,不顧國家的利益,卻聽太後的命令,讓女人執政,宦官掌權的,國家就可能滅亡。會會辯卻不守法,頭腦機靈而不善用術,君主多才能卻不按法度行事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寵信的臣子被任用而舊臣被廢退,庸才當權而賢能者被埋沒,沒功績的人顯貴而勞苦功高的卻很卑賤,這樣,臣下就會怨恨,臣下怨恨的,國家就可能滅亡。君主的同姓大臣俸祿的等級超過他們的功勞,他們的禮服侵越了規定的等級,宮室的供養太奢侈,而君主卻不製止,則臣下的欲望就沒有止境;臣下的欲望沒有止境,國家就可能滅亡。皇親國戚與百姓在同一門出入,對於鄰暴虐而驕橫的,國家就可能滅亡。

    十一、三 守

    【原文】

    人主有三守1。三守完,則國安身榮,三守不完,則國危身殆。何謂三守?人臣有議當途之失4、用事之過、舉臣之情5,人主不心藏而漏之近習能人6,使人臣之欲有言者不敢不下適近習能人之心,而乃上以聞人主7。然則端言直道之人不得見8,而忠直曰疏。愛人,不獨利也,待譽而後利之9;憎人,不獨害也,待非而後害之。然則人主無威而重在左右矣10。惡自治之勞憚,使群臣輻湊之變,因傳柄移籍,使殺生之機、奪予之要在大臣,如是者侵。此謂三不完。三守不完,則劫殺之征也。

    【注釋】

    1三守:指君主必須掌握的三條原則。

    完:完備。

    殆:危險。

    4當途:當權者。

    5舉臣:眾臣。 情:隱情。

    6近習能人:君主身邊受寵信、重用之人。

    7聞:稟告之意。

    8端言直道:話正直,做事公正。

    9不獨利:指君主不以自己的個人的好惡而實施獎勵。利,指獎勵。

    10重:指權勢。

    (11)輻湊之變:此指群臣由匯聚於君主周圍變為匯集於近習能人的周圍。輻湊,指車輻條聚集在車轂。

    (1)因:於是。 傳柄移籍:權柄和勢位轉移。籍,通“阼(zu)”,即皇位。

    (1)侵:指君主被侵害。

    【譯文】

    君主有必須牢記的三項原則。這三項原則完備,則國家安定,君主榮耀,否則,就會國家危亡,君主自身難保。這三項原則指什呢?人臣有人議論當權者執政的過失和眾臣的隱情,君主不藏於內心而泄漏給身邊的寵臣使議論朝政者不敢不對下順從那些寵臣,然後才敢稟告君主。這樣的話,那些話正直,做事公正的人將得不到晉見,忠直的大臣被曰益疏遠。喜愛一個人,不以自己的好惡而實施獎勵,必須等到大家都稱譽然後才能獎勵他;厭惡一個人,不以自己的好惡而實施處罰,必須等到大家都責難然後才能處罰他。這樣君主就會失去威嚴,使權勢掌握在左右重臣的手中。(君主)厭惡親自治理國家的勞累,使群臣由匯聚於君主周圍變為匯集於君主寵臣的周圍,於是,(君主的)權柄和勢位會被轉移,使生殺予奪的機要大權掌握在寵臣手中,如此則君主會被侵害。這叫做“三不完”,三項原則不完備,則是君主被劫殺的征兆。

    【原文】

    凡劫有三1:有明劫,有事劫,有刑劫。人臣有大臣之尊,外操國要以資群臣,使外內之事非己不得行。雖有賢良,逆者必有禍,而順者必有福。然則群臣直莫敢忠主憂國以爭社稷之利害。人主雖賢,不能獨計4,而人臣有不敢忠主5,則國為亡國矣。此謂國無臣。國無臣者,豈郎中虛而朝臣少哉?群臣持祿養交,行私道而不效公忠,此謂明劫。鬻寵擅權,矯外以勝內,險言禍福得失之形,以阿主之好惡。人主聽之,卑身輕國以資之,事敗與主分其禍,而功成則臣獨專之。諸用事之人,一心同辭以語其美,則主言惡者必不信矣,此謂事劫。至於守司囹圄,禁製刑罰,人臣擅之,此謂刑劫。三守不完,則三劫者起;三守完,則三劫者止。三劫止塞,則王矣。

    【注釋】

    1劫:劫難,此指篡權。

    外:指在朝廷之外。 要:指權柄。 資:資助,此指收買之意。

    直:簡直、直至。

    4獨計:獨自決策。

    5有:通“又”。

    6持祿養交:拿俸祿去豢養黨羽。

    7鬻寵:賣弄君主對他的寵信。

    8矯外:假托朝廷以外的勢力。

    9阿():迎合。

    10卑身輕國:意指不惜犧牲自己和國家的利益。

    (11)守司囹圄:掌管監獄。

    【譯文】

    大凡君主被篡位有三種情形: “明劫”, “事劫”,“刑劫”。人臣擁有權臣的尊威,在朝廷之外,掌握著國家的機要來收買群臣,使朝廷內外的事情不能不按照自己的意誌行事。雖然有賢良的存在,但是一旦忤逆權臣的意誌者必遭禍患,而順應者必有好處。如此一來,群臣就不敢忠君憂國,為國家的利害而力爭了。君主雖然賢能,卻不能獨自決策,而群臣又不敢忠於君主,則國家必亡。這可以是國家沒有棟梁之臣。國家沒有棟梁之臣,難道是朝中真正無臣嗎?(其實是)群臣拿著俸祿去豢養黨羽,大行私利之道而不對國家效忠,這就叫明劫(即公開篡奪君主的權威)。(另有人)賣弄君主對他的寵信,假托朝廷之外的勢力用禍福得失來危言聳聽,欺上瞞下,以迎合君主的好惡。君主不惜犧牲自己和國家的利益來扶植權臣,一旦事敗則君主受其禍;一旦事有所成,則由權臣獨享其功。群臣異口同聲來支持這樣做,則力主反對意見的人必然不被信任,這叫做權臣通過行事來篡取君主的權勢,即事劫。至於掌管刑獄、製定刑罰的職能被權臣把持,這叫做通過刑罰事務來篡取君主的權勢,即刑劫。君主不能完備行政的三項原則,必定會引起這三種篡取君權的發生;反之,則此類情況就不會發生。三種篡取君權的情形被阻止,則可以成就帝王之業了。

    十二、林1上

    【原文】

    湯以伐桀,而恐下言己為貪也,因乃讓下於務光。而恐務光之受之也,乃使人務光曰:“湯殺君而欲傳惡聲於子,故讓下於子。”務光因自投於河。

    秦武王令甘茂4擇所欲為於仆與行事。孟卯曰5:“公不如為仆。公所長者,使也。公雖為仆,王猶使之於公也。公佩仆璽而為行事,是兼官也。”

    子圉見孔子於商太宰6。孔子出。子國入,請問客。太宰曰:“吾已見孔子,則視子猶蚤虱之細者也。吾今見之於君。”子圉恐孔子貴於君也,因謂太宰曰:“君已見孔子,亦將視子猶蚤虱也。”太宰因弗複見也。

    【注釋】

    :故事。指曆史故事,民間傳。林:匯集。林:故事集。

    以:通“已”。

    務光:人名,傳是夏朝末期的隱士。

    甘茂:戰國時楚國人。後入秦,任秦武王左相。

    孟卯:戰國時齊國人,能言善辯。

    商:宋國。

    【譯文】

    商湯王已經打敗了夏桀王,但是,恐怕下的人他貪心,於是就打算把下讓給一個叫作務光的隱士。但又擔心務光真的接受,因此就派人勸務光:“商湯王殺死了國君夏桀,他想把這個壞名聲轉到你頭上,所以才把下讓給您。”務光聽後便跳河自殺了。

    秦武王命令甘茂在主管國君車馬的仆和主管傳達君主政令的使臣兩種官職中選擇一種。孟卯就對甘茂:“您不如選擇仆。您的特長是當使臣,您雖然做了仆,秦王還是會派你做使臣的事。這樣,您佩帶著仆的官印,又做使臣的事,這就是一身兼兩職了。”

    子圉把孔子引見給宋國的太宰。孔子出來後,子圉就進去,問太宰對客人的看法。太宰:“我見過孔子後,再看你就像跳蚤虱子一樣微不足道了。我現在就帶領他去見國君。”子圉恐怕孔子受到國君的重用,就對太宰:“國君見過孔子後,也會把你看成跳蚤、虱子了。”於是,太宰就不再帶孔子去見宋國的國君了。

    【原文】

    智伯1索地於魏宣子,魏宣子弗予。任章曰:“何故不予?”宣子曰:“無故請地,故弗予。”任章曰:“無故索地,鄰國必恐。彼重欲無厭,下必懼。君予之地,智伯必驕而輕敵,鄰邦必懼而相親。以相親之兵待輕敵之國,則智伯之命不長矣。《周書》曰:‘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予之以驕4智伯。且君何釋以下圖智氏,而獨以吾國為智氏質5乎?”君曰:“善。”乃與之萬戶之邑。智伯大悅,因索地於趙,弗與,因圍晉陽6。韓、魏反之外,趙氏應之內,智氏以亡。

    秦康公7築台三年。荊人起兵,將欲以兵攻齊。任妄曰:“饑召兵,疾召兵,勞召兵,亂召兵。君築台三年,今荊人起兵將攻齊,臣恐其攻齊為聲,而以襲秦為實也,不如備之。”

    戍東邊,荊人輟行。

    【注釋】

    1智伯:指智伯瑤,春秋末,晉六卿中智氏最強。他聯合韓、趙、魏三家滅範、中行(hng)氏,後分頭向三家索地。 魏宣子:應為魏桓子,名駒。 《周書》:即《逸周書》,記載周朝訓誥誓命的書,今殘缺。 4驕:使……驕傲。 5質:攻擊目標。 6晉陽:趙氏封地,今太原市西南。 7秦康公:名罃,春秋時秦國國君。

    【譯文】

    智伯瑤向魏宣子索取土地,魏宣子不肯給。任章:“為什不給呢?”魏宣子:“沒有理由地索要土地,所以我不給。”任章:“沒有理由卻索要土地,鄰國必然害怕。他貪得無厭,下各國必然害怕。您給他土地,智伯一定會驕傲而輕敵,鄰國一定會因害怕他而互相親近。用互相親近的國家的軍隊來對付輕敵的國家,智伯的性命就不會長久了。《周書》上:‘想要打敗他,必須暫且輔助他;想要奪取他,必須暫且給予他。’您不如先把土地給他,讓智伯驕傲起來。而且您為什不利用下的各國來圖謀智伯,而單獨把我國作為智氏攻擊的靶子呢?”魏宣子:“得好!”於是把一個萬戶大邑割給智伯。智伯非常高興,於是就又向趙氏索取土地,趙氏不給,智伯就派軍隊圍攻趙氏封邑晉陽。韓氏、魏氏兩家在晉陽外邊反叛了智伯,趙氏在邊響應,智氏因而滅亡了。

    秦康公建築供遊賞用的高土台,築了三年還沒完工。楚國人調動軍隊,準備用來攻打齊國。任妄:“饑荒會招來敵兵,瘟疫會招來敵兵,百姓勞苦會招來敵兵,國家混亂會招來敵兵。君王築台已經三年,現在楚國人將要攻打齊國,我恐怕楚國是以攻打齊國為名,而實際上是來襲擊秦國,不如早做防備。”於是秦康公就派兵加強東麵邊界的防守,楚國人也就停止了他們的軍事行動。

    【原文】

    鴟夷子皮1事田成子。田成子去齊,走而之燕,鴟夷子皮負傳而從。至望邑,子皮曰:“子獨不聞涸澤之蛇乎?澤涸,蛇將徙。有蛇謂大蛇曰:‘子行而我隨之,人以為蛇之行者耳,必有殺子者。子不如相銜負我以行,人必以我為神君也。’乃相銜負以越公道而行。人皆避之,曰:‘神君也。’今子美而我惡,以子為我上客,千乘之君也;以子為我使者,萬乘之卿也。子不如為我舍人4。”田成子因負傳而隨之。至逆旅5,逆旅之君待之甚敬,因獻酒肉。

    【注釋】

    1鴟夷子皮:春秋末年齊國執政的卿田成子的謀士。田成子即田常。 傳:古時出人關口時用的符牒。 惡:相貌醜惡。 4舍人:官名,也指親近左右之人。 5逆旅:旅館。

    【譯文】

    鴟夷子皮在田成子手下做事。田成子離開齊國,逃到燕國去,鴟夷子皮帶著關牒跟隨著他。到了望邑,子皮:“您難道沒聽過幹涸的湖泊的蛇的故事嗎?湖泊幹涸了,蛇將遷徙。有一條蛇對大蛇:‘您前麵走我跟著,人們就會認為您是過路的蛇,一定有人要殺掉您。不如互相銜著,您背著我走,人們一定認為我是神君。’於是它們互相銜著,大蛇背著蛇越過大路。人們見了都躲避它們,:‘它們是神君。’現在您長得漂亮而我長得醜,把您作為我的上客,我隻像一個擁有千輛戰車的國的君王;把您作為我的手下,我就像擁有萬輛戰車的大國的卿相。您不如做我的手下吧。”田成子於是拿著關牒跟著子皮。到了旅館,旅館的主人對他們非常尊敬,並用酒肉招待他們。

    【原文】

    韓宣王謂樛留曰:“吾欲兩用公仲、公叔1,其可乎?”對曰:“不可。晉用六卿而國分;簡公兩用田成、闞止,而簡公殺;魏兩用犀首、張儀,而西河之外亡。今王兩用之,其多力者樹其黨,寡力者借外權。群臣有內樹黨以驕主,有外為交以削地,則王之國危矣。”

    紹績昧4醉寐而亡其裘。宋君曰:“醉足以亡裘乎?”對曰:“桀以醉亡下,而《康誥》曰5:‘毋彝酒。’彝酒者,常酒也。常酒者,子失下,匹夫失其身。”

    【注釋】

    1韓宣王:即韓宣惠王,昭侯之子。樛(jiu)留:人名。兩用:同時重用。公仲、公叔:公仲名朋,公叔名伯嬰,當時韓國的兩個貴族。 簡公:齊簡公,名任。田成:田成子。闞(kn)止:字子我,簡公的寵臣,曾經與田成子分任齊左右相。 犀首:魏國官名,指公孫衍。他做過犀首,是合縱派的代表人物。張儀:魏國人,後入秦,是連橫派的代表人物,曾任魏惠文王的相。西河:指魏黃河以西的屬地。4紹績昧:複姓紹績,名昧,生平不詳。 5《康誥》:《尚書》篇名。

    【譯文】

    韓宣王對樛留:“我想同時重用公仲朋和公叔伯嬰,可以嗎?”樛留回答:“不可以。晉國同時重用六卿而國家被瓜分,齊簡公同時重用田成子、闞止而簡公被殺,魏國同時重用犀首、張儀,而喪失了黃河以西的土地。現在您同時重用他們,他們當中勢力大的就建立他的私黨,勢力的就會借助外國的勢力。群臣中有在國內培植私黨,而對君王驕傲的,又有對外勾結敵國來侵占國土的,那,君王的國家就危險了。”

    紹績昧因喝醉酒睡覺而丟失了他的皮衣。宋國的君王:“喝醉酒也足以使皮衣丟失掉嗎?”紹績昧回答:“夏桀因酒醉而失去了下,因而《尚書·康誥》‘不要彝酒”;彝酒,就是經常喝酒。子經常喝酒,就會失去下;普通百姓經常喝酒,就會丟掉性命。”

    【原文】

    有獻不死之藥於荊王1者,謁者操之以入。中射之士問曰:“可食乎?”曰:“可。”因奪而食之。王大怒,使人殺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4王曰:“臣問謁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無罪,而罪在謁者也。且客獻不死之藥,臣食之而王殺臣,是死藥也,是客欺王也。夫殺無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也,不如釋臣。”王乃不殺。

    【注釋】

    1荊王:楚王,當是楚頃襄王。 謁者:朝廷主管通報傳達的官吏。 中射之士:君主身邊的侍衛。 4(shi):遊,勸。

    【譯文】

    有個人獻長生不死的藥給楚頃襄王,傳達官拿著藥走進宮廷,楚王的一個侍衛問道:“可以吃嗎?”傳達官答道:“可以。”侍衛奪過藥便吃了。楚王大怒,命人把他殺掉。侍衛托人勸楚王:“我問傳達官這藥能不能吃,他‘可以吃’,所以我才吃的,這樣我是沒有罪的,有罪的是傳達官。再來人獻的是長生不死藥,我吃了它,大王卻殺了我,那就證明這藥是致人於死的,這是獻藥人在欺騙大王啊。殺死無罪的大臣,來表明別人欺騙了大王,還不如釋放我。”楚王於是就沒殺他。

    【原文】

    魯穆公使眾公子或宦於晉1,或宦於荊。犁鉏曰:“假人於越而救溺子,越人雖善遊,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於海,海水雖多,火必不滅矣,遠水不救近火也。今晉與荊雖強,而齊近,魯患其不救乎!”

    嚴遂不善周君4,患之。馮沮5曰:“嚴遂相,而韓傀6貴於君。不如行賊7於韓傀,則君必以為嚴氏也。”

    張譴相韓8,病將死。公乘無正懷三十金9而問其疾。居一月,公自問張譴曰:“若子死,將誰使代子?”答曰:“無正重法而畏上,雖然,不如公子食我10之得民也。”張譴死,因相公乘無正。

    【注釋】

    1魯:諸侯國名,今山東南部和河南,江蘇的一部。魯穆公:戰國時魯國國君,名顯。公子:當時稱國君的兒子中太以外的人為公子。 犁鉏(ju),也寫作黎居,人名,曾在齊國為官。 假:借。假人於越:從越國借人。 4嚴遂:戰國時韓哀侯的大臣,亦稱嚴仲子,後韓哀侯。周:西周,韓國西部的一個諸侯國。 5馮沮(ju),也寫作馮居,西周大臣。 6韓傀;也寫作韓廆(i),韓哀侯的相。7行賊:行刺。 8張譴:人名,生平不詳。韓:諸侯國名,今山西東南部,河南中部、西部。 9公乘無正:人名,生平不詳。公乘本是官名,主管戰車,後變為複姓。金:古代重量單位,也稱“鎰”,一鎰二十兩。 10公子食我:韓國宗室貴族。

    【譯文】

    魯穆公派自己的兒子們有的到晉國去做官,有的到楚國去做官。犁鉏:“請越國人來救落水的孩子,越人雖然善於遊泳,落水的孩也一定會淹死。失火了,取海水來滅火,雖然海水很多,但火一定不能撲滅,這是因為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晉國和楚國雖然很強大,而齊國離魯國近,魯國的災禍恐怕是晉國和楚國救不了的吧!”

    韓哀侯的大臣嚴遂和西周的國君不和,西周君擔心這件事會對自己不利。馮沮對西周君:“嚴遂想要任韓國的相,而現在的相韓傀卻被韓哀侯器重。不如暗中把韓傀刺殺了,那韓國國君一定會以為是嚴遂幹的。”

    張譴做韓國的相,快要病死了。公乘無正拿著三十金黃金去看望他的病情。過了一個月,韓君問張譴:“如果您死了,將讓誰接替您呢?”張譴回答:“公乘無正重視法治而敬畏大王,雖然如此,卻不如公子食我那樣得人心。”張譴死後,韓君於是任公乘無正為相。

    【原文】

    魯人身善織屨1,妻善織縞,而欲徙於越。或謂之曰:“子必窮矣。”魯人曰:“何也?”曰:“屨為履之也,而越人跣行;縞為冠之也,而越人被發。以子之所長,遊於不用之國,欲使無窮,其可得乎?”

    陳軫貴於魏王4,惠子曰:“必善事左右。夫楊,橫樹之即生,倒樹之即生,折而樹之又生。然使十人樹之而一人拔之,則毋生楊矣。至以十人之眾,樹易生之物,而不勝一人者,何也?樹之難而去之易也。子雖工自樹於王5,而欲去子者眾,子必危矣。”

    【注釋】

    1屨(ju):草鞋或麻鞋: 縞:生絹,可以製帽。 跣(in)行:光著腳走路。 4陳軫(zhn):戰國時人。縱橫家。魏王:指魏惠王。 5工:長於,善於。

    【譯文】

    魯國有一個人,自己善於編草鞋麻鞋,他的妻子善於織生絹,他想搬到越國去住。有人對他:“你到越國去肯定會窮困的。”這個魯國人:“為什呢?”那個人:“鞋子是用來穿的,而越國的人光著腳走路;生絹是用來做帽子的,可是越國的人都披著長發,不戴帽子。憑借你們擅長的技能,遷移到用不著它的國家去,想不受窮困,那怎可能呢?”

    陳軫受到魏惠王的器重。惠施對陳軫:“您一定要好好巴結君王身邊的人。一棵楊樹,橫過來種能活,倒著種也能活,折斷了種還能活。但是如果讓十個人來種,而一個人拔,那楊樹也就種不活了。十個人的眾多力量,去種這容易成活的楊樹,卻抵不住一個人的拔,是什原因呢?這是因為種樹艱難而拔樹容易啊。你雖然善於在君王麵前樹立自己的形象,但如杲想要除掉你的人太多,您肯定就危險了。”

    【原文】

    楊子1過於宋東之逆旅,有妾二人,其惡者貴,美者賤。楊子問其故,逆旅之父答曰:“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楊子謂弟子曰:“行賢而去自賢之心,焉往而不美?”

    衛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積聚。為人婦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積聚,其姑以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於教子非也,而自知其益富。今人臣之處官者,皆是類也。

    【注釋】

    1楊子:即楊朱,主張“忠生重己”,道家人物。 父(fu):老年人。 知:通“智”。

    【譯文】

    楊朱經過宋國東邊的一個旅店。店主人有兩個老婆,那長得醜陋的地位高,長得漂亮的地位低。楊朱問其中的原因,店主人回答:“那個長得漂亮的自己認為漂亮,我不覺得她漂亮;那個長得醜陋的自己覺得醜陋,我不覺得她醜陋。”楊朱對學生們:“做賢德的事而舍棄自認為賢德的心,到哪會不受到讚美呢?”

    —個衛國人嫁女兒時教女兒:“一定要私下積攢財物。做別人妻子而被休回娘家,是常有的事;能終生在一起,是僥幸的事。”他的女兒因此私自積聚財物,她的婆婆因為她多積私財而把她休回了娘家。他的女兒帶回的財物,是她陪嫁財物的兩倍。這個當父親的不怪罪自己教育女兒的方法錯誤,反而自以為這樣增加自己的財富是聰明的。現在那些做官的臣子們,都是這一類人。

    林下【原文】

    伯樂教二人相踶馬1,相與之簡子廄觀馬。一人舉踶馬。其一人從後而循之,三撫其尻而馬不踶。此自以為失相。其一人曰:“子非失相也。此其為馬也,蹊肩而腫膝。夫踶馬也者,舉後而任前,腫膝不可任也,故後不舉。子巧於相踶馬,而拙於任腫膝。”夫事有所必歸,而以有所腫膝而不任,智者之所獨知也。惠子曰:“置猿於柙中,則與豚同。”故勢不便,非所以逞能也。

    【注釋】

    1伯樂:是春秋時秦穆公的臣子,善於相馬。但此文的伯樂指春秋末趙簡子的臣子王良,因為他也善於相馬,所以號伯樂。踶(di):踢。 踒():腿腳跌傷。 任:“在”字之誤。“在”是觀察的意思。

    【譯文】

    伯樂教兩個人鑒定踢人的馬,和他們一起來到趙簡子的馬棚來看馬。一個人挑選出一匹踢人的馬。那另一個人在後麵來回跟著它,多次撫摸它的屁股而這匹馬卻不踢人。這個挑選馬的人自以為看錯了。那另一個人:“您並不是看錯了。這一匹作為馬來看,前腿跌傷而膝部腫大。那踢人的馬,抬起後腿就得把身體的重量壓到前腿上而這匹馬那腫大的膝部不能承擔體重,所以後腿不能抬起來。您善於識別踢人的馬,但不善於察看它那腫大的膝部。”事情都有一定的歸宿,而因為有了腫大的膝部才不能承擔體重的道理,隻有聰明的人才知道。惠施:“把猿關在木籠子,就和豬一樣了。”所以形勢不利,就沒有辦法來表現才能了。

    【原文】

    衛將軍文子見曾子1,曾子不起而延於坐席,正身於奧。文子謂其禦曰:“曾子,愚人也哉!以我為君子也,君子安可毋敬也?以我為暴人也,暴人安可侮也?曾子不僇,命也。”

    【注釋】

    1衛將軍文子:即公孫彌牟,衛靈公的孫子,曾任衛國將軍,死後的諡號為“文子”,所以稱“衛將軍文子”。曾子:曾參,孔子的學生。延:引導。 僇:通“戮”。

    【譯文】

    衛國的將軍文子去見曾子,曾子沒有站起來而隻是叫他到坐席上就座,自己卻端正了身體坐在正室西南角的尊位上。過後文子對自己的車夫:“曾子,真是個蠢人啊!他如果把我當作君子,對君子怎可以不尊敬呢?他如果把我當作是殘暴的人,對殘暴的人怎可以侮辱呢?曾子不被殺掉,是靠了他的命運吧。”

    【原文】

    鳥有翢翢者1,重首而屈尾,將欲飲於河,則必顛,乃銜其羽而飲之。人之所有飲不足者,不可不索其羽也。

    【注釋】

    1翮(zhu)翮:鳥名。 屈(ju):短。

    【譯文】

    鳥中有一種叫做翢翢的,頭部沉重而尾巴短,如果要到河邊喝水,就一定會跌倒,於是它就得靠另一隻翢翢銜著它的羽毛來讓它喝水。人們之中有想“喝水”而能力又不夠的,不能不索取“翢翢的羽毛”來讓同伴“銜著”啊。

    【原文】

    桓公問管仲:“富有涯乎?”答曰:“水之以涯1,其無水者也;富之以涯,其富已足者也。人不能自止於足而亡,其富之涯乎!”

    【注釋】

    1以:猶“有”。

    【譯文】

    齊桓公問管仲:“富裕有邊際嗎?”管仲回答:“水有邊際,是因為存在著那沒有水的地方;富裕有邊際,是因為那財富已經使人感到滿足了。人不能把自己控製在知足的境地而直到死亡,那死亡就是富裕的邊際了吧!”

    【原文】

    荊令公子將伐陳1。丈人送之曰:“晉強,不可不慎也。”公子曰:“丈人奚憂?吾為丈人破晉。”丈人曰:“可。吾方廬陳南門之外。”公子曰:“是何也?”曰:“我笑勾踐也。為人之如是其易也,己獨何為密密十年難乎?”

    【注釋】

    1將(jing):率領。 密密:同“黽勉”。

    【譯文】

    楚國命令公子率領軍隊去攻打陳國。有個老人送他,:“晉國強大,一定會援救陳國,不可以不當心啊。”公子:“您老人家何必擔憂呢?我給您攻破晉國,讓您看看我的厲害。”老人:“行。我正在陳國都城的南門外造一座房子。”公子:“這是什意思呢?”老人:“我這是譏笑勾踐啊。為人處事既然像你所的這樣容易,他自己為什偏偏要勤奮努力地經曆了十年的艱難呢?”

    【原文】

    堯以下讓許由1,許由逃之,舍於家人,家人藏其皮冠。夫棄下而家人藏其皮冠,是不知許由者也。

    【注釋】 1許由:古代隱士。 家人:百姓。

    【譯文】 堯把下讓給許由,許由逃避他,住在一個老百姓家中,這百姓連忙把自己的皮帽藏起來。許由連君位都拋棄了,而這百姓卻把自己的皮帽藏起來怕他偷走,這是因為不了解許由這個人啊。

    【原文】

    蟲有虺者1,一身兩口,爭食相齕也。遂相殺,因自殺。人臣之爭事而亡其國者,皆虺類也。

    【注釋】

    1蟲:古代對動物的泛稱。虺(hui):古代傳中一種生有多個頭的毒蛇。

    【譯文】

    動物當中有一種叫虺的,一個身體兩張嘴,因為爭奪食物而相咬。於是兩張嘴就互相殘殺,便把自己殺死了。臣子互相爭權奪利而使自己的國家滅亡的,都是虺一類的東西啊。

    【原文】

    有與悍者鄰,欲賣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貫將滿也,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滿貫也。”遂去之。故曰:“物之幾者1,非所靡也。”

    【注釋】

    1幾:危險。 靡:緩。

    【譯文】

    有一個人和凶暴的人做鄰居,想賣掉自己的住宅來避開他。有人:“這個凶暴的人就要惡貫滿盈了,你姑且等他一下吧。”這個想賣掉房子的人回答:“我怕他拿我來鑄成他的惡貫滿盈啊。”於是就離開了那個凶暴的人。所以:“對於危險的事情,是不可以拖拉的。”

    【原文】

    孔子謂弟子曰:“孰能導子西之釣名也1?”子貢曰:“賜也能。”乃導之,不複疑也。孔子曰:“寬哉,不被於利!絜哉,民性有!曲為曲,直為直。”孔子曰:“子西不免。”白公之難,子西死焉。故曰:“直於行者曲於欲。”

    【注釋】

    1子西:即公子申,楚平王之長庶子,昭王之庶兄,他在昭王、惠王時任令尹。

    子貢:春秋時衛國人,姓端木,名賜,字子貢,孔丘的門徒,善於辯論。

    絜:通“潔”。

    【譯文】

    孔子對學生們:“誰能勸阻子西的沽名釣譽呢?”子貢:“我端木賜能夠。”於是子貢去開導子西,子西不再迷惑於沽名釣譽了。孔子:“不被名利所蒙蔽,這胸懷是多寬廣啊!人的性情中有了持久不變的道德觀念和行為準則,這品德是多純潔啊!但是邪僻不正的總是邪僻不正,正直無私的總是正直無私。”孔子又:“子西免不了要遭殃。”白公勝發難作亂的時候,子西果然死在白公勝手。所以:“在口頭上正直無私的人在欲望方麵還是邪僻不正的。”

    【原文】

    知伯將伐仇由而道難不通,乃鑄大鍾遺仇由之君1。仇由之君大,除道將內之。赤章曼枝曰:“不可!此之所以事大也,而今也大以來,卒必隨之,不可內也。”仇由之君不聽,遂內之。赤章曼枝因斷轂而驅,至於齊,七月而仇由亡矣。

    【注釋】

    1遺(i):贈送。(yu):通“悅”。 內:通“納”。

    【譯文】

    智伯將要攻打仇由國,但道路艱險不好通行,於是就鑄造了一隻大鍾贈送給仇由國的君主。仇由國的君主非常高興,便修通道路準備接受它。大臣赤章曼枝:“不行!這贈送大鍾的事是國用來侍奉大國的辦法,而現在大國拿了大鍾前來送給我們,它的軍隊一定會隨著大鍾而來,所以這大鍾是不可以接受的啊。”仇由國的君主不聽他的話,就接受了大鍾。赤章曼枝便把車轂截短了趕路,來到了齊國,七個月後仇由國便滅亡了。

    【原文】

    韓、趙相與為難。韓子索兵於魏,曰:“願借師以伐趙。”魏文侯曰:“寡人與趙兄弟,不可以從。”趙又索兵攻韓,文侯曰:“寡人與韓兄弟,不敢從。”二國不得兵,怒而反1。已乃知文侯以構於己,乃皆朝魏。

    【注釋】

    1反:通“返”。 構:通“講”,和。

    【譯文】

    韓國、趙國互相作對。韓國的國君向魏國的國君借兵,:“希望能借用您的軍隊去攻打趙國。”魏文侯:“我和趙國的國君是兄弟,不能從命。”趙國的國君也來向魏國的國君借兵去攻打韓國,魏文侯:“我和韓國的國君是兄弟,不敢從命。”韓、趙兩國都沒有借到兵,憤怒地回去了。後來他們才知道魏文侯是用這種方法來使他們兩國和解的,於是就都去朝拜魏國的國君。

    【原文】

    鄭人有一子,將宦,謂其家曰:“必築壞牆。是不善1,人將竊。”其巷人亦雲。不時築,而人果竊之。以其子為智,以巷人告者為盜。

    【注釋】

    1善:通“繕”。

    【譯文】

    鄭國某人有個兒子,將要去做官的時候,對他家的人:“一定要把這壞了的牆砌好。這牆不修好,別人將要來偷竊。”他同巷的鄰居也這。但他家沒有及時修築,而別人果然來偷了他們家的東西。這個鄭國人就認為他兒子是聰明的,而把告訴他要修牆的鄰居看作是賊。

    十三、觀 行1

    【原文】

    古之人目短於自見,故以鏡觀麵;智短於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鏡無見疵之罪,道無明過之怨。目失鏡,則無以正須眉;身失道,則無以知迷惑。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緩己;董安於之心緩,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餘補不足,以長續短之謂明主。

    【注釋】

    1觀行:考察人的行為。

    【譯文】

    古代的人因為眼睛缺少看見自己的能力,所以用鏡子來觀察麵容;因為智慧缺少自知的能力,所以用社會法則來端正自己。所以鏡子沒有顯現瑕疵的罪過,法則沒有招來顯露過失的怨恨。眼睛失去鏡子,就沒有整飾眉毛和胡須的方法;人離開法則,就沒有辦法來明辨是非。西門豹的性子急躁,所以佩戴熟皮帶以便提醒自己從容沉著;董安於的性情緩慢,所以他佩戴繃緊的弓弦,以便提醒自己應該明快敏捷。所以用有餘來補不足,以長來補短,這樣才能稱作明君。

    【原文】

    下有信數1三:一曰智有所不能立,二曰力有所不能舉,三曰強有所不能勝。故雖有堯之智,而無眾人之助,大功不立;有烏獲之勁,而不得人助,不能自舉;有賁、育之強,而無法術,不得長生:故勢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故烏獲輕千鈞而重其身,非其身重於千鈞也,勢不便也:離朱易百步而難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遠也,道不可也。故明主不窮烏獲以其不能自舉,不困離朱以其不能自見。因可勢,求易道,故用力寡而功名立。時有滿虛,事有利害,物有生死,人主為三者發喜怒之色,則金石之士離心焉。聖賢之術淺深矣。故明主觀人,不使人觀己。明於堯不能獨成,烏獲不能自舉,賁、育之不能自勝,以法術,則觀行之道畢矣。

    【注釋】

    1信數:必然的道理。

    【譯文】

    下有三種必然的道理:一是智慧雖高也有辦不成的事,二是力氣雖大也有舉不起的東西,三是力量雖強也有勝不了的對手。所以即使有堯的智慧而沒有大家的幫助,也不能立大功;有烏獲那樣的力氣,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也不能自己舉起自己;有孟賁、夏育的勇猛而沒有法術指導,也不能永遠取勝。所以客觀條件也有不能得到的時候,事情總有辦不成功的時候。烏獲認為千鈞的東西輕,自己的身體重,並不是他的身體比千鈞還重,而是客觀條件不方便。離朱輕到百步以外的毫發尖端而難以看清自己的眉睫,不是因為百步近了而眉睫遠了,而是法則不允許。所以英明的君主不因為舉不起自己而困迫烏獲一類的人,不因為看不清自己的眉睫而使離朱一類的人難堪。憑借可能成功的條件,尋求容易成功的法則,就會用很少力而成就功名。時運有盛有衰,事情有好有壞,萬物有生存有死亡,如果君主因為這三種客觀情況而流露出喜怒的臉色苛求臣下,那堅如金石的忠貞之士也會離心遠去。聖賢的法術是很深邃的。所以英明的君主“觀行”的原則是考察臣下,而不是讓人觀察自己。明白了堯不能獨自立下大功,烏獲不能舉起自身,孟賁、夏育不能離開法術而自己取勝的道理,用法術考察臣下,那觀行之道就具備了一用 人【原文】

    聞古之善用人者,必循順人而明賞罰。循,則用力寡而功立;順人,則刑罰省而令行;明賞罰,則伯夷1、盜蹠不亂。如此,則白黑分矣。治國之臣,效功於國以履位,見能於官以受職,盡力於權衡以任事。人臣皆宜其能,勝其官,輕其任,而莫懷餘力於心,莫負兼官之責於君。故內無伏怨之亂,外無馬服之患。明君使事不相幹,故莫訟;使士不兼官,故技長;使人不同功,故莫爭訟。爭訟止,技長立,則強弱不觳4力,冰炭不合形。下莫得相傷,治之至也。

    【注釋】

    1伯夷:商末孤竹君的長子,不願繼承王位而去了周國,周王攻打商,伯夷不吃周國的糧食而死。本文引用伯夷是指叛國出逃的人。

    盜蹠(zhi):春秋戰國時的人民起義領袖。盜,是對人的蔑稱,統治者稱蹠為盜蹠。

    馬服:指趙奢的獨生子趙括,紙上談兵,導致長平之敗。

    4觳(ju):同“角”,較量,角鬥。

    【譯文】

    聽古代善於用人的人,一定是遵循法度,順應民心並且賞罰分明。遵循法度,那不費很大的力就能辦好事情;順應民心,那減免刑罰卻能使禁令通行;獎罰分明,就不會有伯夷、盜蹠的叛亂一如果是這樣的話,是非黑白就清楚了。管理國家事務的大臣,對國家應效力,履行自己的職責,看見有才能的官,就授予他權力和職位,盡力考慮來處理事務一臣子們都發揮自己的才能,勝任自己的官位,把自己的權力看輕,並且心中不考慮保留,對君主要不辜負當官的責任。這樣,在國內不會有隱藏怨恨的動亂,對外不會有像趙括那樣的禍患。聖明的君主使每一件事情分開,不互相幹涉,因此不會有是非爭論;使士兵不當官,因而他們的技藝增長;使百姓發揮不同的作用,因而不會有爭鬥。爭鬥辯論沒有了,技藝長處發揮了,那強弱不去比較角鬥,冰和炭不放在一起。這樣,下的國家都不能侵犯,這是治理國家的最高境界了。

    【原文】

    釋法術而任心治,堯不能正一國;去規矩而妄意度,奚仲1不能成一輪;廢尺寸而差短長,王爾不能半中。使中主守法術,拙匠守規矩尺寸,則萬不失矣。君人者能去賢巧之所不能,守中拙之所萬不失,則人力盡而功名立。

    【注釋】

    1奚仲:傳中車的創造者。

    差:區別。

    中:符合。

    【譯文】

    如果忽略了法度的辦法而用仁義之心去治理國家,堯就不能使國家強大;摒棄原則和尺子去胡亂猜測,奚仲就不能完成車的一個輪子;不顧尺寸長短的差別,王爾就連一半也不符合。假使符合規矩、遵守法度,笨拙的工匠拿著圓規、直尺,按照尺寸長短,那製作東西的時候也就不會有偏差了。一國之君能夠舍棄賢巧的儒生所不能舍棄的,符合法度而不出偏差,那人民隻要努力就能成就功名了。

    【原文】

    明主立可為之賞,設可避之罰。故賢者勸賞1而不見子胥之禍,不肖者少罪而不見傴剖背,盲者處平而不遇深谿,遇者守靜而不陷險危。如此,則上下之恩結矣。古之人曰:“其心難知,喜怒難中也。”故以表4示目,以鼓語耳,以法教心。君人者釋三易之數5,而行一難知之心6,如此,則怒積於上而怨積於下。以積怒而禦7積怨,則兩危矣。明主之表易見,故約立:其教易知,故言用;其法易為,故令行。三者立而上無私心,則下得循法而治,望表而動,隨繩而斫,因攢8而縫。如此,則上無私威之毒而下無愚拙之誅。故上君明而少怒,下盡忠而少罪。

    【注釋】

    1勸賞:被獎賞所鼓勵。

    子胥:伍子胥,春秋時楚國人,父親被楚國人殺死後,逃到吳國,後任大夫。他勸吳王夫差拒絕越國求和,並停止伐齊。吳王後賜劍命其自殺。

    豁:“溪”的異體字。

    4表:標誌。

    5三易之數:指上文“以表示目,以鼓語耳,以法教心”。數,道理。

    6一難知之心:指上文中“其心難妻口”。

    7禦:管理、治理。

    8攢:同“剪”,裁剪。

    【譯文】

    聖明的君主設立獎賞製度,設立可避免的懲罰。因而有才能的人被獎賞所鼓勵,就不會出現伍子胥那樣的災禍;不守法紀的人被定罪,就不會被彎曲脊背並剖開,盲人生活在平坦的地方不會遇到深溪;遇到危急的人保持平靜就不會有身陷危險的境地一這樣。從君主到百姓上上下下都有恩遇丁一古時候的人:“別人的心想什難以知道,歡喜和憤怒也難以捉摸。”所以,使用標誌讓人看到,用鼓聲讓人聽見,以法度教導思想,統領人民的君主忽視這三個簡單易行的道理,處理事務時常不想人明白心的意圖,這樣,對上,會使國家官員怒氣積聚;對下,也會使百姓心埋怨很深,讓心中有憤怒的官員去管理心有怨氣的百姓,那兩者都有危難了。聖明君主的行為容易讓人明白,所以可製定章法;他的想法容易讓人知道,所以可以用語言表達;他的法度容易達到,所以可以推行命令。這三者實施了,對官員沒有自私偏袒,管理百姓能夠依循法律,看到命令文書而行動,隨著繩子的長短削剪,因循布匹的裁剪去縫補。這樣君主不會有因私心而發怒的狠毒,臣民不因愚昧拙劣而被刑罰。所以君主賢明而少有憤怒,臣民盡力效忠而少懲罰。

    【原文】

    夫人主不塞隙穴而勞力於赭堊1,暴雨疾風必壞。不去眉睫之禍而慕賁、育之死,不謹蕭牆之患而固金城於遠境,不用近賢之謀而外結萬乘之交於千,飄風4一旦起,則賁、育不及救,而外交不及至,禍莫大於此。當今之世,為人主忠計者,必無使燕王魯人,無使近世慕賢於古,無思越人以救中國溺者。如此,則上下親,內功立外名成。

    【注釋】

    1赭(zh)堊:指塗料。

    賁、育:戰國時勇士,孟賁、夏育,舌泛指勇士。

    蕭牆:門異。

    4飄風:政治風雲。

    【譯文】

    屋子有縫隙,主人不去修補,卻用赭堊去塗刷,遇到暴風雨,一定會被損壞。不處理迫在眉睫的災禍,卻想象孟賁、夏育那英勇而死;不謹慎地對待門屏的問題,卻在遠遠的邊境上修固城牆;不采用附近賢人的謀略,卻結交千之外的大國,一旦政治風雲突變,即使是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也來不及救護了,對外結交的強國來不及趕到解救,災禍就不會有比這更嚴重的了。現今世界,對自己的國君忠心獻計的人,一定不能像燕王取悅魯國人那佯,不應不采用現在賢才而去仰慕古代的偉人,不應希望越國人來拯救國內的溺水者。這樣,君臣上下關係密切,對內可建立功業,對外可以名揚下。

    內儲上1七術

    【原文】

    主之所用也七術,所察也六微。

    七術:一曰眾端參觀4,二曰必罰明威5,三曰信賞盡能6,四曰一聽責下7,五曰疑詔詭使8,六曰挾知而問9;七曰倒言反事10。此七者,主之所用也10。

    【注釋】

    1內儲上:儲即積累傳故事。《韓非子》一書在“儲”積累了大量的民間故事與曆史傳,因篇幅太大,分為內儲,外儲兩大類。內儲分上、下兩大部分,外儲又分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四部分。每篇先提出觀點,叫“經”;後舉出樞關傳故事明,稱“”。內儲,外儲在體例上都是經文集中在前,文集中在後,為閱讀方便,本書把“經”和相應的“”放在一起。 七術:七種統治方法。 微:隱微。六微:六種隱微的情形。4眾端參觀:從許多方麵參照驗證臣下的言行。 5必罰明威:對犯罪的臣子堅決嚴懲以顯示君主的威嚴。 6信賞盡能:兌現對有功臣子的賞賜,使臣下竭盡才能。 7一聽責下:逐一聽取臣子們的言論,督責他們的行動。8疑詔詭使:傳出可疑的詔令,使用詭詐的手段。 9挾知而問:拿已經知道的事情去問大臣。10倒言反事:故意與本意相反的話,做與實情相違的事。 (11)這“七術”之中,“眾端參觀”“一聽責下”是君主了解情況的做法;“必罰明威”“信賞盡能”講賞罰製度;其餘三者是測試臣下忠誠與否的策略。

    【譯文】

    君王用來控製臣子的方法有七種,稱為七術;君王需要明察的隱微情況有六種,稱為六微。七術:一是從許多方麵參照、驗證臣子的言行;二是對犯罪的人必須嚴懲以顯示君王的威嚴;三是對盡心盡力的臣子一定兌現獎賞鼓勵臣子們各盡所能;四是逐一聽取臣子的意見,督責他們的行為;五是故意傳出可疑的詔令,詭詐地驅使臣子;六是掌握了事實反而明知故問;七是故意反話,做錯事來試探臣子。這七種方法,是君王治理臣子時必須要使用的。

    【原文】

    魯哀公1問於孔子曰:“鄙諺曰:‘莫眾而迷。’今寡人舉事,與群臣慮之,而國愈亂,其故何也?”孔子對曰:“明主之問臣,一人知之,一人不知也。如是者,明主在上,群臣直議於下。今群臣無不一辭同軌乎季孫者,舉魯國盡化為一,君雖問境內之人,猶不免於亂也。”

    一曰:晏子聘魯,哀公問曰:“語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與一國慮之,魯不免於亂,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謂‘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為眾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魯國之群臣以千百數,一言4於季氏之私,人數非不眾,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

    【注釋】

    1魯哀公:名蔣,春秋末期魯國國君。 軌:車轍。一辭同軌:用同一口徑講話。 晏子:即晏嬰,字平仲,春秋末期齊國的名相。魯哀公在位時晏子已死,此處應記載有誤。聘:國事訪問。 4一:統一。一言:統一口徑。異口同聲。

    【譯文】

    魯哀公向孔子請教:“民間的諺語:‘不與眾人商量就會迷惑。’現在我處理國家政事,都與群臣商議,而國家起越來越亂,這是什原因呢?”孔子回答:“賢明的君主拿國家政事詢問臣下,總是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像這樣,英明的君主在上麵聽取意見,群臣在下麵直率地議論。現在群臣話沒有一個不與季孫氏同一口徑,整個魯國就像變成一個人一樣,您即使詢問國境內所有的人,也還是不能避免混亂啊。”

    這個故事的另一種法是:晏嬰到魯國進行國事訪問,魯哀公問他:“俗話:‘處理事情不與三個人商議就會感到迷惑。’現在我與一國的人商議,魯國仍不能避免混亂,這是什原因呢?”晏子:“古代所的‘處理事情不與三個人商議就會感到迷惑’,是在處理事情上一個人失策,兩個人得當,三個人就可以形成正確的多數,所以‘處理事情不與三個人商議就會迷惑’。現在魯國的臣子有成百上千,但他們都統一口徑為季孫氏的私利話,所以人數不是不多,但話的隻有一個人,哪算得上三個人呢?”

    【原文】

    齊人有謂齊王曰:“河伯1,大神也。王何不試與之遇乎?臣請使王遇之。”乃為壇場大水之上,而與王立之焉。有間,大魚動,因曰:“此河伯。”

    張儀欲以秦、韓與魏之勢伐齊、荊,而惠施欲以齊、荊偃兵。二人爭之。群臣左右皆為張子言,而以攻齊、荊為利,而莫4為惠子言。王果聽張子,而以惠子言為不可。攻齊、荊事已定,惠子入見。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齊、荊之事果利矣,一國盡以為然。”惠子因:“不可不察也。夫齊、荊之事也誠利,一國盡以為利,是何智者之眾也?攻齊、荊之事誠不利,一國盡以為利,何愚者之眾也?凡謀者,疑也。疑也者,誠疑,以為可者半,以為不可者半。今一國盡以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也。5”

    【注釋】

    1河伯:傳中黃河河神。 張儀:戰國時魏人,縱橫家中連橫的代表人物,曾任秦惠王相,後任魏相。 偃兵:罷兵不戰。 4劫主者:挾持、左右君主的人。亡其半:無其半,使那一半持反對意見的人喪失掉。

    【譯文】

    有一個齊國人對齊王:“河伯,是一位大神,君王為什不試著與他相會呢?請允許我使您會見他。”於是在黃河邊上修築起祭神的土壇和廣場,那人與齊王一起站在祭壇上。過了一會兒,看到有條大魚在水中遊動,那人就:“這就是河伯。”

    張儀想憑借秦國、韓國和魏國的勢力攻打齊國、楚國,而惠施想和齊國、楚國息兵停戰。兩人爭辯這件事。群臣及左右侍從都替張儀話,認為攻打齊國、楚國有利,而沒有人替惠施話。魏惠王果然聽信張儀的,而認為惠施的意見不可行。攻打齊國、楚國的事情已經確定了,惠施進見魏王。魏王:“您不要再了!攻打齊國、楚國的事確實有利,全國人都認為這樣是對的。”惠施於是勸道:“不能不仔細考察啊。攻打齊國、楚國如果確實能得到好處,全國人都認為有利,為什聰明的人這樣多?攻打齊國、楚國確實不能得到好處,全國人都認一為有利,為什愚蠢的人這樣多?之所以要商議一件事,是因為有疑難。有疑難的事,確實是令人疑惑,認為可行的有一半,認為不可行的有一半。現在全國人都認為可行,這明大王喪失了另一半人的意見。左右君主的人本來就是使大王喪失另一半人意見的人。”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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