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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
“在看海。:し”
“海在哪?”
“窗外。”
“窗外隻有山。”
“不, 那是海。”
一隻灰色的鳥掠過空, 在空中落下一抹鴿子灰。
似乎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了, 她第一次夢見喬伊吻她的那個晚上,他抱著她站在窗台邊,海浪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歲月一樣模糊。
“你聽到海浪的聲音了嗎?”
“沒有。”
“我聽見了。”
她:
“我醒著的時候, 我睡著的時候, 水壺沸騰的時候,咖啡豆磨碎的時候, 海浪的聲音一直在我耳畔,它無處不在。”
“你喜歡海?”
“不大喜歡。”
“那你為什總要看著它?”
……
因為,我在尋找一片大海。
……
清晨緋薄的霧氣籠著岩石, 還沒亮, 遠處是莽莽蒼蒼的山丘, 李文森站在懸崖旁,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大海。
她上一秒分明還在地下兩公處的走廊。
地下兩公處, 怎會有海?
曠野隻有風在吹, 光從四麵八方籠罩下來。她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李文森回過頭,就看見從不遠處的崖璧上露出半隻手, 一個十一二歲的姑娘正艱難地從石壁上爬上來。
懸崖邊怎會有姑娘?
人高的茅草遮住她大半麵容,隻能看見手指上全是被尖利石片劃出來的血跡,李文森伸出手,下意識地想幫她一把, 手指卻直接從她掌心穿了過去。
下一秒,姑娘微微仰起脖子,長發從她臉側滑落,露出一張幾乎與她一模一樣的麵容來。
“……”
她駭然朝後退了一步。
女孩卻像沒看見她一樣,轉過頭,握住身後一隻骨瘦如柴的手。
那是一隻男人的手。
他仿佛虛弱至極,隻能依靠她的力量才能爬上這陡坡。也不知道這樣一個女孩是怎支撐住一個成人的重量,李文森看她一步步朝後拖,好一會兒,男人清雋的麵龐才終於露了出來。
金邊眼鏡,白色襯衫。
他半坐在地上,即便狼狽至斯,也依然掩不去一身的書卷氣。
他是……他是……
李文森的指尖因這過度的震驚而微微發抖,她張了張嘴,想出一個名字,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男人虛弱地靠在石壁,爬上這個陡坡已經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望著姑娘蒼白的臉,剛想開口,就見女孩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閉嘴。”
這不可愛一定是他的寶貝。
男人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臉:
“抱歉,是我拖累你了。”
“……”
“這已經是島盡頭,我被注射了考拉托辛注射液,我猜,再過五六分鍾’它們’就會趕上來了,我們可能……逃不掉了。”
姑娘神情冷靜得不像話:
“哦,那又怎樣?”
“……”
男人望著她無動於衷的側臉:
“難道你不記得考拉托辛是什了嗎?時候爸爸和你講解過很多遍的。不過不記得也沒關係,我們再來回憶一下這種毒素的化學結構和毒理效用,考拉托辛是一種……”
“是一種眼鏡蛇牙尖上稀釋下來的溶液,箭毒樣神經-肌肉阻斷藥物,會慢慢誘導你的細胞凋亡,讓你變成一個偏癱,最後慢慢死掉。”
姑娘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眼前的男人:
“我當然記得,但顧遠生,你確定你要在你快死的時候,給我講藥理課?”
“不是顧遠生,是爸爸。”
男人歎了一口氣:
“我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安安,我沒辦法再和你一起逃走。“
“……”
“我從隻教過你藥理,卻從沒給你講過物理和心理。”
他金邊眼鏡下細長的眼眸微微彎起:
“這可能是爸爸最後一次給你上課了,你聽我,在這兩門涉及的學科,都有一個名詞,叫奇……”
“不好意思,我一點都不想聽。”
女孩打斷他:
“看來你休息夠了,那就出發吧。”
男人望著她,眼閃過複雜的神色,許久又歎了一口氣:
“不想聽也好。”
她俯下身用兩隻細細的手臂叉住男人枯瘦卻高大的身體,把他半拖半抱地朝前拖去。她身上白色棉布裙子已經破破爛爛,被血大片大片染紅,有些是她自己的,有些是身後男人的,腳上鞋子早就失蹤,踩在碎石嶙峋的山崖上,每一步都把之前的傷口再度割裂,也不知她是如何承受這種痛覺。
“前麵就是大海了。”
明明將死,她身後的男人語氣居然帶著一絲笑意:
“安安,今是你人生第一次看見大海吧?”
“……”
“陪爸爸去看看大海好不好?”
“……”
“你知道嗎?大海是這個世界上最永的東西。鬥轉星移,滄海桑田,海還在那,人類滅絕了,海還在那。”
他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聲音因為虛弱低低的,卻十分開心的樣子:
“所以安安再陪爸爸去看看海吧?好嗎?我們去看看海吧?”
……
李文森幽靈一樣站在懸崖上,望著不遠處一大一兩個身影。
她隻覺得眼眶酸得她不敢去眨,心髒痛得她不敢去想,腳下的每一步都疼地她不敢再往前走,可這個傻瓜還在她耳邊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安安,我們去看看海吧?
風吹來,又吹去,她白色襯衫的一角也就隨之起起伏伏,襯衫上染著木質陳鬱的香調,淺淺淡淡,她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喬伊的襯衫。
隔了一會兒,她像早有預料似地,轉身望向兩人的背後。
有人來了。
這漆黑的、不見一絲光的清晨,冰涼空氣仿佛被炙熱的火焰燙了一下,慢慢起了一絲漣漪,離他們五六百米處慢慢出現幾個黑色戴兜帽的身影,正不緊不慢地朝這邊走來,衣擺索索拂過地上的枯草,如同滑行。
“‘它們’來了。”
男人摸了摸她柔軟的長發:
“安安,這是懸崖,前麵就是大海,我們走不了了。”
“怎走不了?”
懸崖上的風淒厲地刮,四麵空闊不見一絲人煙,的女孩赤腳走在冰涼的山崖間:
“遇到山,就從山上爬過去,遇見海,就從海遊過去,怎走不了?”
“可我累了,不想走了。”
男人眷戀似地牽住她細細的手指:
“安安,我們不走了,帶爸爸去看看大海吧。”
……
她身體冰冷,長長地睫毛垂下,遮住了那雙黑曜石一般漆黑的眼眸。
半晌,她終於不忍心再拒絕,開始往懸崖頂上走。等他們到懸崖邊時,後麵黑色影子已到百米開外。
可他們卻誰也沒有去在意身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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