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疫病

    （五）

    轉眼秋盡冬來。

    數月來，蒼吉城守原田借地理位置優勢養精蓄銳，同時屯糧練兵，漸漸突破蔓渚山脈的地區界線，攻占方圓二三十領土作為前方營地，又自修運糧棧道，與雪國互通。雪之原向原田提供的糧草源源不斷輸送至此，一時，原田軍隊士氣大振。

    反觀宛川國中，瘟疫引發的水源汙染、百姓死亡和食物緊缺等一係列問題日益嚴重，多地戰事不斷，生靈塗炭，尤其一些靠近蔓渚山脈邊界的散落城，根本無力抵擋疫毒傳播，原田更借此不費吹灰之力攻城奪池，勢力漸大。在此亂局下，朝中流傳著“江山即將易主”的法，然即便是如此，也不曾見君上有任何回應，更無人知曉其行蹤。

    漸漸，“宮城”“家”成為百姓仇恨的焦點，“女帝”更是“忘恩無能”的代名詞，無視臣民生死、無視國家存亡，一味軟弱避禍，毫無擔當的作法，竟比反賊原田更加令人不齒和憎恨。

    麵對好不容易才迎來的轉機，原田終是揚眉吐氣，冷眼看著宛川國中亂象，他腦子有了更為大膽的想法。不過，這個想法很快便遭到同盟人雪之原的質疑和反對。雪之原在之前寫給原田的一封書信中提到，若按照他提議的“繼續向西疆方向擴大投毒範圍”去部署作戰，一來沒有足夠的製毒原材料；二來，一意孤行、盲目延長戰線，帶來的直接影響極有可能是引起平西王父子警覺，激發藩軍應戰情緒，招來一場本可以避免的惡戰。

    “眼下有利局勢來之不易，望蒼王慎思、慎行！”

    那日，原田盯著雪之原一紙書信，沉默許久。

    某日，行宮。

    滕申於正殿等候，他無心去品案桌上那杯新茶，隻是一次次回過頭，往殿門方向張望，一臉的焦急和不耐煩。

    數日前，一封詔書連夜送到藩府，驛館信使特意避開平治，將書信親自交到他手上——原來，是君上宓櫻急召他去行宮覲見。

    之前，滕申已因為出兵伐亂之事與義父平治徹底鬧翻，父子關係跌至冰點。幸而多年來的運作，滕申已將藩軍兵權牢牢握在手上，因此，他亦無需太過擔憂自己在藩府以及西疆聯盟中的地位和安危。

    眼見著原田一點點擴張得勢，滕申心中憂心如焚。千算萬算，竟未想到這樣的蠻夷莽夫也會有朝一日得時地利之助，轉眼之間便從一個不起眼的城主搖身一變，竟成了獨霸一方的蒼王。

    這樣的事情在他看來，簡直諷刺至極！

    原想著，在原田與宓櫻的抗衡戰中，雙方實力懸殊太大，而自己進退自如，隻需安心靜觀鷸蚌相爭，並適時攪一攪渾水，便可最終坐收漁利——哪能料到，陰險狡詐的原田手上竟有“瘟疫”這張底牌，甩出手之後，當真出其不意為他贏了個滿堂彩。

    “一旦原田在這場混戰中站穩了腳跟，發展起自己的勢力，再想要扳倒他，就不那容易了。”正胡思亂想著，滕申忽然聽到殿外長廊響起一串慌亂的腳步，他直起身子站起來，還未邁出步子走出殿去，就見一個素白瘦長身影跌跌撞撞撲了進來，倒讓他嚇了一跳。

    “世子救朕！”滕申還沒反應過來，雙手已被宓櫻死死扣住。他大吃一驚，下意識合了她的手，隻覺她指尖一片冰涼，再細細一看，人也粉黛未施，雙眼紅腫，臉上還掛著淚痕。

    “君上，您……”滕申還是頭一遭見宓櫻這般狼狽，不由一愣。

    “世子，這次你一定要救救朕，朕……再無人可指望了！”宓櫻著，雙腿一軟，就勢癱坐在地上，拖著滕申也屈膝跪了下來。

    “原田……原田那個反賊，今朝竟自封蒼王，揚言要滅掉宛川，還要取朕首級，奪朕江山……世子，世子！你……你一定有辦法對付他的，對不對？？”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樣，宓櫻死死扣住滕申的手臂拚命搖晃，她聲音沙啞，一遍又一遍急切追問，話間，又有熱淚不斷從眼眶中湧出，在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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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近蒼白的臉上劃出橫七豎八的印子。

    看著宓櫻六神無主的樣子，滕申穩了穩神。略一思索，他隨即臉色一沉，將宓櫻雙手輕輕的，堅決的推開。

    “君上，您剛才口中這些話，是誰對您的？區區一個城守，糾集一幫烏合之眾，便癡心妄想要另起山頭，且還要與我宛川家軍隊抗衡？這樣的謠言居然傳到了宮中，傳到了君上的耳朵，簡直豈有此理！造謠者何在？為何還不抓起來就地正法？！”

    宓櫻一時愣住，半張著嘴，一個字不出來。滕申見狀，心中更添煩悶，他環視一圈後，看向站在一旁的阿椿，頓時厲聲喝到：“總管阿椿何在？！”

    阿椿頭皮一炸，心跳驟然加快，趕緊上前兩步，低下頭應到：“奴婢在，世子大人……”

    “你身為總管，理應對君上飲食起居悉心照料才是。君上本來有恙在身，需安心靜養，如何能聽得這些流言蜚語？！你在宮中幾十年，到頭來，是不是連自己作為奴才的本分都拋到腦後去了？！可知自己該當何罪？！”

    阿椿身子一晃，險些失了平衡：“世子大人，奴婢……”

    “還敢狡辯！”滕申怒吼著打斷她的話，“念在你多年侍奉的份上，本世子不叫人來綁你，你自己去領罪受罰！從今以後，若這宮中再有汙言穢語擾亂視聽，我定拿你是問！”

    阿椿愕然，麵帶幾分呆滯和遲疑，機械地望向一邊的宓櫻。

    宓櫻麵無表情，垂下眼去，袖籠下暗暗捏緊了拳頭。

    “還不快去！！！”滕申見阿椿愣著不動，不由火冒三丈，又衝她大喊了一聲，驚得她連忙起身告禮退出，臨走前，又瞟了宓櫻一眼。

    宓櫻死死咬著牙，抬眼看她，未作一語。

    主仆二人這一眼匆匆對望，阿椿似是豁然明了一切，她不再猶豫，很快轉身出了殿門。

    待阿椿走遠後，滕申才站起來，將宓櫻扶起。

    她人像鴻毛一樣輕飄，仿佛稍稍鬆手，就會隨風飄走一樣。滕申皺著眉，再一打量她，頭發淩亂，衣衫皺褶，整個人失魂落魄，再無半分昔日的帝王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