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疫病

    （四）

    行宮。

    宓櫻拎起裙角，心翼翼踮著腳尖踩在鬆軟的泥土上，仰臉湊近了麵前那簇象牙白的月桂花枝，馥鬱香氣撲鼻，加上樹葉清爽微苦的氣味，教人心曠神怡。

    宓櫻拿著剪細心將幾支墜滿細花朵的花枝剪下，放進荷包中，輕輕係好帶子。

    阿椿遠遠站在廊下，看著樹叢間君上的背影，臉上，卻沒有與她一樣的恬淡微笑。

    心中正亂，忽然聽到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阿椿扭頭，見一個侍女正低頭匆匆趕過來。

    “總管大人，平西王到了，正、正在偏殿等、等候君上……”侍女臉通紅，嘴還喘著粗氣，想來一定是一路從偏殿跑過來的。

    阿椿心中一頓，正覺驚訝，見宓櫻也走過來，於是行禮，將方才侍女的話又向宓櫻稟報了一遍。

    “知道了。讓王爺去內室等吧，朕去換身衣服，即刻就來。”宓櫻口中話語平靜緩和，倒像一點沒有覺得意外似的，還將手中一串新鮮月桂枝輕輕放到阿椿掌內，看著她淡淡笑了笑，“拿去煮茶，平西王喜歡喝的。”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阿椿心翼翼捏著那段細細嫩嫩的月桂花枝，帶著侍女離開了，一路上，鼻尖周圍始終有一股絲絲淡淡的香氣縈繞。

    內室，平治坐在邊角處的一張椅子上，盯著不遠處一盆君子蘭出神。聽到外間房門開合響動，忙站起身走出來迎。

    眼前一亮，隻見君上身著一襲水紅色紗裙款款走進來，遠遠看到他，臉上不起風雲，隻勾出淡淡笑意，雙眸如星光閃爍。

    那雙眼……

    平治久未見過了，而今再次相對，竟有些莫名心虛慌亂，心底像一滴水猛然滑入油鍋，引得一片炸響。

    “臣，平西王銀平治，見過君上。吾皇千秋萬歲！”平治牽起衣角，高呼口號，正準備下跪行禮。

    宓櫻止了步，看了看，轉過眼，朝著一側主座行去，同時留下一串話：“免了。王爺平身。坐。”

    平治手上動作頓止，難免帶著些尷尬，又見君上麵色始終坦然自若，便也不再執拗，依言起身，尋了她對麵的一個座位坐下。落座後，很快有侍女來沏茶，君臣二人便都默契地沉默著，麵含淺淺笑意。

    “你們——”待侍女擺好茶具，宓櫻偏過頭去輕聲著，“都退下吧，朕，與王爺話兒。”

    侍女依令撤去。平治看宓櫻將麵前茶具重新歸置了一下，拎起一隻巧精致的翠玉茶壺，往配套的茶杯斟了些茶湯。

    茶湯在玉色杯壁輕輕漾了漾，映出極淡極淡的綠，宓櫻捧了，遞到平治跟前。

    “王爺嚐嚐，這茶，味道可還跟以前一樣？”

    平治有些受寵若驚，從宓櫻手接過茶杯的時候手不禁抖了抖。

    埋頭輕嗅，果真香氣四溢，淺嚐一口，茶湯溫潤回甜，是他最愛的桂花茶。

    一時間，竟百感交集，千緒翻湧上心頭。

    “怎？

    ”平治久是不語，宓櫻倒也不覺奇怪，自顧自為自己也斟了一杯。

    “是茶不好，還是朕與王爺久未見麵，王爺喜好早已變了，而朕，卻不知道？”

    平治回望著對麵的宓櫻，她的麵容，其實與四五年前西澱一別那日並無二致。隻是不知為何，在他覺來，此刻眼前一切都如鏡花水月般搖曳飄渺，許是香爐中升起的淡藍色薄紗似的煙霧阻隔視線所致，亦讓故人身姿失去了質感。

    “茶是好的，臣下喜好亦未曾變過——隻是，這些都是不足掛齒的區區事，實在無須君上費心費力去記掛。”

    “哦？”宓櫻抬眼，迎上平治的目光，也沒有絲毫猶疑或閃躲，她嘴角牽出一抹笑意，目光卻漸漸冰冷下去。

    “那依王爺看來，什樣的事情，才值得朕去記掛，去為之費心神呢？”

    平治聽得她語氣有些咄咄逼人，不由語塞，但隨即正色，朗聲回應：“臣下鬥膽，敢問君上，您是否還記得當年親口答應臣下的那件事？”

    宓櫻微微眯眼，平治目光熾熱，似乎要把自己極力掩藏的那些秘密通通翻出來，讓它們在日光之下無處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