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五）

    星汐心一橫，轉身推開了園門。還未來得及看清眼前景象，就被迎麵而來的一股血腥氣熏得睜不開眼。跟著，一雙大手將他手臂扣住，他驚得正要喊出聲，定睛一看，來人竟是束江！

    “阿江！！”星汐喜極，禁不住熱淚盈眶。束江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回過頭去，對身後那團濃煙揮了揮手，星汐正疑惑不解，猛地望見從煙霧中鑽出個人影來。

    “少統領！”彧兒撲上前來，跪在星汐跟前，一把抓住他的雙手。看他手上臉上全是一道道血口子，想著他之前還不知受了什罪，連心疼帶自責，便忍不住哭出了聲。

    “都怪我，都怪我沒能將您照顧好，少統領，我該死！我該死啊！！”彧兒說著，忽然揮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星汐阻攔不及，隻聽幾聲啪啪脆響，再一看時，彧兒雙頰上已是一片通紅。

    “都什時候了，還隻顧著這些！？”束江心急如焚，見星汐孤身一人，身上又是傷又是血的，不由擔心宓櫻安危。他抬頭瞥見星汐身後的園門像是虛掩著，憶起這條路應是從通往勤政大殿附近的僻靜小道，來不及多加思考，束江連拖帶拽地將汐、彧二人趕回園子去。

    “阿櫻呢？！”鎖好園門，束江迫不及待追問星汐，還沒等星汐開口，束江又突然聽到一聲急促的喘息，像是從周圍的花草叢後傳來。他趕緊循聲去尋，果然，在十步開外的假山背後見到一個蜷縮成一團的人影。

    “阿櫻！！”束江跨上前，一把將宓櫻從冰涼的泥地撈起摟在懷中，趕緊試了試她的脈搏和體溫。所幸，她隻是受了些寒氣導致四肢發冷，並沒有影響到腹中的孩子，束江這才鬆了口氣，趕緊將身上外袍脫了，替她裹上取暖。

    “阿江……”宓櫻緩過神來，見到眼前竟是日夜掛念的人，不由歎了口氣，伸手將束江的手臂牢牢抓住，再不願放開。

    “別說話，”束江豎起耳朵聽了聽，感覺外麵的動靜小了些，將宓櫻托起來，對星汐、彧兒二人說到，“趁著此刻無人經過這，咱們趕緊去西苑避一避！”

    彧兒這時才如夢方醒，趕緊起身替束江拉開園門，護送束江背著宓櫻出了園，順著小道往西苑而去。星汐緊隨其後，邊跑邊護住貼身而放的振國劍和國璽。

    “快，星汐，快跟上！”束江邁開腿飛奔，還不忘提醒身後的星汐。彧兒在前開路，一邊跑一邊脫下衣服，將迎麵而來的嗆人濃煙揮散。

    “站住！！”

    “哪跑？！~”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厲喝，眾人一驚。束江抬頭，隔著煙霧看不真切對方的麵容，但那身守城軍服，他卻認得真切。說話間，從煙霧中閃出兩個身影，正是滕申的禁軍衛官。之前，被援軍死士圍攻得抱頭鼠竄，好不容易尋到這個藏身的地方，還沒等喘口氣，其中一人便眼尖發現遠處來了一群人。再一細看，兩人都嚇了一跳——且不提熙王與那形影不離的啞巴藥師，這打頭的苦役，和啞巴背上的舊主宓櫻，便已經讓二人一頭霧水了，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幾個人如何會聚在一起逃命？

    “君儲殿下對舊主恨之入骨，恨不得殺之後快。老八，不如你我豁出命去，今日便將這娘們兒的頭砍下來獻與殿下，日後，你我兄弟二人也好奔個大好前程也說不一定！”二人主意一定，便提刀走上前來，厲聲喝住逃亡的四人。果不出所料，那名喚阿江的啞巴藥師當即臉色煞白，往後退了好幾步，險些撞倒跟在身後的熙王。

    “前方何人敢擋本王的路？！”星汐見這半路程咬金，恨得牙根兒癢癢，心中記掛宓櫻和月朗安危，也顧不上自己身份暴露，豁地拔出大蛇佩刀，大步走上前去，擋在束江麵前。

    “一對狗奴才！國難當前，爾等身為宮城禁軍，不去除叛黨、抓反賊，保護君儲殿下，倒躲在這來了！貪生怕死的貨，不如讓本王成全了你倆！！”星汐亮出匕首，雙瞳射出寒光。身旁的彧兒見了，都不由呼吸一滯。

    “叛黨？反賊？哈哈哈！熙王，您怎說起話來，淨打自己的臉？！”名喚老八的衛官走上前來，指了指束江背上的宓櫻，和愣在一邊的彧兒，陰陽怪氣道，“既是國難當前，身為殿下心腹的熙王，怎沒誓死相隨、保護主上性命，卻是帶著個罪臣四處逃命，且還跟著個修宮城的苦役？！熙王，莫非您與罪臣宓櫻私下勾結，意圖篡權奪位，今日這場劫難，正是由你而起！？”

    “老八！甭跟他廢話，我看他們也是垂死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來呀，將這群反賊拿下，拎他們首級去拜見殿下！”另一衛官早已等得不耐煩，拔出長劍直對眾人。束江見了劍光，心中一沉，阿櫻呼吸漸漸弱了下去，若再不及時救治，怕母子性命都會有危險。

    “狗奴才！今日我定讓你倆痛快受死！！”星汐被二人一激，怒火衝天，不顧束江阻攔，一個健步就衝了上去。手中佩刀揮舞，銀光圈圈轉轉，在風中劃出陣陣嘯聲。這幫衛官平日好吃懶做，隻不過是群狐假虎威的皮囊之物而已，哪招架得了星汐的真招數？不出七八招，老八就敗下陣來，臉上脖子上傷痕密布，胸前也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另一衛官見自己兄弟受了重傷，心又慌又氣，情急之下揮舞長劍，張牙舞爪朝星汐撲來。星汐武功雖在其上，但這一晚折騰消耗了大量體力，且此處通道狹窄，身後又是至親之人，縱再有一身功夫，也不能完全釋放開來，且他又年幼，怎可與兩個成年男子同時抗衡，因而，也且戰且退，漸漸有些吃力了。彧兒看在眼，隻恨自己不會三招半式，替少統領解圍。眼看星汐被那瘋漢逼得不停退後，彧兒不由心急如焚，心一橫，他瞅準一個時機，猛地一躍撲上去，牢牢抱住衛官的腰，兩人一同跌倒在一側。

    “少統領！快走！快！！”彧兒死命扣住衛官握劍的那隻手，衝著星汐大喊一聲。搏鬥間，他左肩挨了一劍，掌心也被劍刃拉出深重的口子，劇痛襲來，幾乎令他暈厥。那衛官被彧兒壓住，滿腔怒火都集中在手中長劍上，胡亂揮劍砍殺，血腥氣息刺激著神經，讓他變得癲狂。

    “阿江，快走！！”星汐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將束江拖過來，踩著地上二人的身體，朝西苑方向一推，“看好娘親和月兒！！”說罷，他扔了手的佩刀，抹了一把臉上混合了血漬的汗水，跌跌撞撞朝彧兒跑去。

    “少統領當心！”彧兒瞥到星汐折回來救自己，腦子一空，隨即被衛官紮實捅了一劍，直中心窩，血流不止。衛官用力推開彧兒，抓著劍便朝星汐揮過來，劍光一閃，在束江眼劃開一道白色閃電。

    劍嘯襲來，星汐下意識閉上了眼，以為這一劍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渾身神經跟著崩成一條線。不料，卻聽一聲慘叫，接著是長劍落地的聲音，他猛地睜眼，見不知何時彧兒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死死拖住衛官一隻腳，張嘴在他腳踝狠狠咬了下去。衛官被拖拽得摔倒在地，氣急敗壞重重踹了彧兒一腳，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衛官仍是不甘心，還想伸手去撿劍，就在手指即將夠到劍柄的一茬，長劍卻被搶先一步的星汐拾起，他雙手扣住劍柄，手臂舉過頭頂，一雙眼睛通紅，惡狠狠盯著臉色大變的衛官，用力將劍刃插進對方的心口，之後，又拔出來，再插一劍。如是七八次，那衛官抽搐了幾回，徹底斃命。

    “彧兒大哥！彧兒大哥！你怎樣？”星汐扔了劍，連滾帶爬到彧兒身邊。失血過多的彧兒已經快沒了呼吸，聽到星汐喚自己，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看他。

    “少統領……”彧兒艱難回應，想要抬手摸摸星汐的臉，卻發現再也無能為力。他用力睜大眼，視線一點一點在星汐臉上掃過，想要把他的模樣牢牢刻在心底。

    像，真是像極了。彧兒突然嘴角一牽，對著星汐露出微笑。

    “彧兒大哥！！！”星汐撲在他懷，小手捧著他的臉，又無措地抹去他臉上的血痕。身下那塊地方，早被彧兒的鮮血染紅，星汐不敢低頭去看——仿佛不去看，那血、那傷就不存在似的。

    “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起來！起來跟我走！我給你治傷……”星汐咬著牙試圖將彧兒扶起來，試了幾次都失敗了。彧兒的身體就像一團巨冰，又沉又涼。

    “星汐……別，別管我了，快，快隨你師父去罷……”彧兒笑著，猛咳了幾聲，一口血噴在星汐的素衣上，如雪地櫻印。

    “這死，我……我不後悔，真的……”彧兒喘了口氣，合了合眼，“別……別忘了，星汐，你是……你是雪人的後代，要……要記住自己的……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