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秦做了一個夢。

    這夢比他之前做過的任何一個夢都要漫長和真實。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泡在水中，隻有水。身下是看不到底的黑暗，頭頂是光明。光明從水麵照射而入，被水波散射成破碎的片段。

    很奇怪的，雖然在水，他一樣能夠呼吸。水溫暖柔軟，包裹著他的身體。

    透過波光他隱約看見上麵投下來的是人類的村莊，他一開始以為那是西屏，但是很快就否定了這個猜測。透過水光，他看見遠遠地有山的影子，那絕不是屏山。屏山沒有那高，也沒有那荒蕪，看上去整個都是黃褐色的。偶爾他能聽見有人吹著什樂器，那不是笛子，聲音蒼涼悠遠，他從沒在西屏聽到過這樣的樂器。偶爾他能感覺有人撐著船從他的頭頂經過，偶爾他能感覺有魚好奇地環繞著他遊動，觸感冰涼滑膩。但那聲音太過遙遠，又太過陌生了。

    偶爾他能聽見上麵傳來話的聲音，可是他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什意思。

    不過很奇怪的，那語調讓他很熟悉，很親切。

    他覺得很舒服，放鬆了自己的身體，讓它隨著水流飄蕩。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能感覺到日夜更替，因為從水麵照下來的光華也在明暗之間變動。但是很奇怪的，他並沒有感到饑餓。

    一直在飄蕩，也許飄蕩了一百年。

    李秦忽然想起周大堂主曾經，術法學習，就是要凝神如水，洗心如玉，大概也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可惜地風眼還是一樣的遙不可及。

    然而不知道什時候開始，水麵的景物變化了。不再有村莊，不再有船，也不再有樂聲和人響。隻有無邊無際的空。萬全數寂靜，隻剩下水聲。似乎白出現得越來越少，黑暗持續得越來越長，水變得不那溫和了。最後連一點點光明都不再剩下，隻有黑暗，上方是黑暗，而下方是更幽邃無垠的黑暗。先是起了波瀾，然後變成滾動的浪花，浪頭越來越高，最終成了數十丈高的潮水。它們毫無規律地在水麵互衝，水花漫漫地。

    他感覺自己似乎向深處沉去了。水麵上方是黑色的浪潮在翻湧不息。

    但水底也並不輕鬆，他從沒想過，水也會變得這可怕，看不見的暗流無時無刻不在撞擊他的身體，讓他疼痛難忍，他覺得就連他體內的血液也被攪動得像是要破體而出。他拚命掙紮，可是在這樣的暗流之中，完全身不由己。

    在那之後又過了多久呢？是不是又過去了一百年？不，應該不可能的，他隻是身份加入了群山，並沒有真的懂得任何術法，所以他也不可能真的擁有群山那樣漫長的生命。可是他確實有這樣的感覺，因為時間在這似乎都和平常不同了，它們像是一根線一樣纏繞成一團，把他的感知打得亂七八糟。四周時而冰冷，時而熾熱，時而像是要把他的身體撕裂成兩半。隻有極短的時間，那疼痛稍微緩解一些。在那暗流偶爾平靜下來的間隙，他想起周大堂主之前過的話，引導風翼之術，就是四印九輪。他回憶起周月升做的那些手印變化，想象那些暗流也隻是一種不同的靈氣。想象自己能夠引導那些水流，拯救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印究竟對不對，方法是不是真的標準。總之並沒有任何作用。這也是對的。畢竟白石峰上的任何人都知道，四印九輪，對他來，始終還是太早了。

    所以他仍然隻能被那些無所不在的暗流肆虐。光線太暗，他什都看不見，但他覺得，自己應該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身體了，那股暗流可能已經把他壓成了一塊爛泥，可是他無法動彈，也無法確認。麵對那種力量，他無法反抗，也無力掙紮，被慢慢地推進黑色的最深處去。

    李秦睜開眼睛。

    他呆呆地躺著，躺了很久，剛才那個夢境才似乎慢慢地離他遠去了。他動了動四肢，似乎並沒有什窒礙。現在似乎是個清晨，朝陽剛剛躍出地麵，金色的陽光從窗口射入，照在他的臉上，有些隱隱約約的溫暖。剛才的一切漫長的痛苦，都好像隻是一個錯覺。

    他看了看四周，又是楞了一下。

    之前的記憶又緩緩地湧入腦海，那個穿著黑白衣服的，看不見臉的男人已經不見了。四周的環境很熟悉，是白石大道他自己的那間屋子。有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其實從那個男人開始，就已經是一個夢境了。但他很快發現了這個猜想的錯誤，他的房門開著，門口靠著一個人，似乎在閉目養神。

    那是連意。

    一定有什事情發生了，否則連意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到白石峰來。李秦撐著身體坐起身來，雖然那隻是個夢，但四肢似乎還是很虛弱，他不心撞到了床沿，發出了一點聲響。連意聽到了動靜，轉過頭來，：“你醒了？”

    這場景似曾相識，隻是那個時候，李秦還隻是西屏的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還不知道命運的巨變已經落到自己頭上。他搖了搖頭，把那些胡思亂想驅除出去，：“你怎來的？”

    “還不是要看你？”連意一掌輕輕拍在他頭上，“你出事的事情，有人通知上藏真了。我就想遲早也要來一次。這次正好我有事往流言崖去，經過煙泉，順路進來看看你怎樣了。”

    “哦。”李秦。

    雖然他對雲中山沒有什了解，但是主要的路還是知道，煙泉是已經進入白石峰了，要去流言崖的話，根本不可能是順路。雖然連意不肯承認，但肯定也是特地來看他的了，雖然他其實和連意相處，也不過就是從西屏到雲中山的八而已，但此時此刻，心中也不免一陣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