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棲鳥默語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飛魔幻B(2015年5期) 本章:正文 棲鳥默語

    棲鳥默語

    承歡·虞美人令

    作者:張芸欣

    棲鳥倦歸遲,顧盼兩相依,冬去春來早,星沉靜默語。

    ——《洛詩集》

    楔子

    樓千語在玲瓏酒坊找到宋星河的時候,他正喝得爛醉。

    一身白衣慵懶地靠在酒坊的倚廊上,披頭散發,一雙琉璃色的星目含著微醺的醉意。

    看到樓千語走過來,一把將她抱在懷,孩童般地哽咽著:“湘兒……是我對不起你……我們說過……此生定不相負……可我卻沒有信守承諾……”

    樓千語心中一怔,輕聲道:“相公,你醉了。”

    宋星河被這一聲相公喊得清醒過來,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剛剛多情的眼眸中露出了厭惡的神色,奮力將她推開:“怎是你?誰要你管我!你滾,你滾啊!”

    “我扶你回家。”樓千語像是已經習慣了宋星河對她的吼叫。

    “家?”他譏諷地笑起來,“那早已不再是我的家!”拋下這句狠話,宋星河頭也不回地走出玲瓏酒坊。

    樓千語掀開酒坊門前的珠簾,珠翠碰撞的聲音驚動了房簷上築巢的鳥。

    暮色,天邊焦黃的光順著碧綠的珠簾落在撲騰的鳥兒身上,映出它們眼中的驚慌和無措。

    樓千語站在玲瓏酒坊門口,看著宋星河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自己眼前。

    三年了,終究是她欠了他。

    1

    樓千語會嫁給宋星河,緣於一壇名為“國色天香”的美酒。

    彼時宋家經營著一間日進金鬥的酒坊,因獨門佳釀“國色天香”紅遍洛天大陸。

    小小的一壺酒,單聞其味便醉了三分,入口的味道甘醇馥鬱,仿若可見萬般美景,當朝國主曾微服私訪,飲後提下“國色天香”四個大字。

    自此宋家酒坊日日門庭若市,許多達官貴人不惜下重金隻為品此美酒,一時間風光無限。

    樓千語隨父親入府的那一日已經許久沒有吃飽飯了,隻因她家鄉鬧饑荒,父母帶她一路北上逃亡,娘親病死在途中,等到洛羽國的時候,父親看到宋府在招賬房先生,便上門詢問。

    父親被帶去甄選的大廳,囑咐她在後院好生待著,她站在廳外,睜著一雙晶亮的眼睛一動不動。

    十三歲的女孩卻瘦得如同七八歲的孩童,藍靛色的布衫雖然縫補了許多次卻依然漏風,因為太瘦,她的兩頰幾乎凹陷下去,初春時節,她冷冷地打了個寒戰,看著廳外屋簷下的春燕來來回回地築巢。

    廳麵密密麻麻的人群,她雖沒有長大,卻已然懂事,那些人都是為了謀得一份差事,她不知道父親能不能勝出,可是她卻不想再漂泊了。

    因為久站吹風,她的臉色漸漸蒼白,身子不濟地向後倒去,在她以為快要倒地的一瞬,有人在她身後扶了她一把。

    那人身上有濃烈的酒味,暖暖的懷抱一把將她圈住。

    “哪來的小孩,怎瘦得和猴兒似的?”他的聲音饒有興致。

    樓千語轉過頭去,在夕陽西沉的傍晚,她看到了一雙琉璃般清亮的雙眸,烏發散在雪頸後,襯得一張玉顏萬般華美。

    一身錦緞白衣的少年,粲然一笑,猶如暖陽落進樓千語的眼中。

    “咕咕……”樓千語還未開口,腹中已發出饑餓的聲響,她臉頰發燙,為自己的失態。

    那少年卻隻是笑了笑:“原來是餓了。”他拎過丫鬟手的食盒拿出幾塊糕點,“吃吧。”

    樓千語顧不得禮數,拿過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太久沒有吃過好東西,她差點噎住。

    “別急,沒人和你搶。”他眯起眼來,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

    他的手暖得讓樓千語微微發怔。

    “二少爺,林姑娘來了,在前廳等您。”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慌張稟報。

    “我這就來。”他答應著,轉頭看了看吃得滿臉碎屑的樓千語,把整個食盒遞給她,“這個送你了,回去慢慢吃。”

    樓千語想說一句謝謝,可是當她把嘴的糕點都咽下去的時候,那個白衣少年早已經走遠了。

    樓千語站在風中,提著朱紅色的食盒,心掠過微微的暖。

    一群人從大廳魚貫而出,父親緩步走到她的麵前,蒼老的臉上帶著久違的微笑,他一把將她抱起,語中帶著笑:“小語,以後我們便在這兒住下了。”

    空氣彌漫著淡淡的酒香,那人衣襟上濃烈的酒氣猶在鼻端,樓千語第一次感恩老天對自己的眷顧。

    2

    樓千語最初被派去伺候老夫人,因為年紀小,隻做些端茶遞水的活。

    入府時間久了,她才知道上次給她食物的少年是宋府的二少爺宋星河。

    宋老爺膝下有三子,大少爺長居靈山修仙,三小姐入了南疆蠱師門下,二人自幼離家,從此杳無音訊,因此這繼承家業的重擔無疑落在了宋星河的身上。

    宋星河卻並不爭氣,平素隻喜歡吟詩作對附庸風雅,對釀酒一事從不上心,每次入酒窖都是被宋老爺壓著下去,再氣鼓鼓地上來。

    樓千語見過他幾次,在老夫人的廂房,宋星河雖玩世不恭一派紈子弟作風,但非常孝順,隔三岔五便來拜會祖母,帶上一些補血養氣的血燕靈芝孝敬她老人家。

    與他同來的還有尚書府的千金林湘兒,那是尚書的獨女,聽聞兩人相識於上元佳節的燈謎會上,幾乎是一見鍾情,起初尚書大人並不同意,後拗不過女兒苦苦哀求,再加上宋家在洛羽國的商賈中的確占有重要地位,便默許了。

    他們的婚期是早早就定下了的,在三年後的寒冬。

    那時候宋星河僅十五歲,已長得玉立身長,常年穿一件白色的長袍,腰間束一條暗花的腰帶,烏黑的長發肆意散落,總喜歡赤著腳在府中行走。

    他過得那樣瀟灑不羈,仿佛身上沒有任何煩惱的事情。

    好幾次樓千語在為老夫人捶腿,大老遠便能聽到宋星河爽朗的笑聲,那聲音轉過回廊,透過窗欞,落在樓千語的耳邊。

    讓她記憶尤深。

    他毫不避忌地拉著林湘兒的手,為她簪花,為她推秋千,父親見了回來都禁不住對樓千語說:“二少爺可真是個癡心的人啊!”

    每每此時,樓千語隻是望著朱紅色的食盒暗暗發愣。

    她想起十三歲那年後院的相識,從那之後宋星河再也沒有與她說過話,仿佛那個傍晚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自己往昔的一個夢。

    樓千語在宋府住了三年,從當初那個瘦弱的孩童長成了娉婷少女,她的肌膚照水嬌花,鵝蛋小臉上嵌著一雙點漆大眼,站在人群透出靈動秀麗的模樣。

    她少言寡語,早早有了大人的成熟內斂,因此比一般的丫鬟更得老夫人的歡喜。

    那時候她卑微地想,就算一生在宋府為奴為婢,隻要能一直看著宋星河幸福快樂,也便不枉此生。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嫁給宋星河。

    命運的捉弄,常常讓人措手不及。

    3

    嘉曆三十八年秋,宋家發生了一件大事,以“國色天香”聞名的宋家酒坊再也釀不出“國色天香”了。

    這對於靠“國色天香”維護家聲的宋家來說簡直是致命的打擊。

    原來用來做引的幽蘿花在一夜間全部枯死,而那花本是野生,自己根本無法種植。

    沒有了幽蘿花,國色天香淪為再普通不過的酒,再無特別。

    宋家酒館的生意漸漸淡了下來,外界各種傳聞鵲起,整個宋府陷入一片愁雲慘淡的陰霾之中。

    宋老爺召集了所有釀酒師在酒窖不眠不休地研製替代幽蘿花的引子,連續數月,均無所獲。

    樓千語的父親見局勢變化,吃飯的時候隨口說道:“小語,看來宋家大勢已去,我們要另謀打算,不如爹幫你找一戶好人家嫁了吧。”

    “不,我不嫁,我要一輩子留在宋府。”樓千語幾乎是想都沒有想就脫口而出。

    說完這句話樓秀才愣住了,他望著女兒那張平日溫和的臉在提出要給她找夫婿的時候露出慌張的神情,他看得出她在害怕。

    晚上樓千語趁父親睡下偷偷跑到宋星河的廂房院中,這是她三年來一直保留的怪毛病,她怕腳步聲音太大會吵醒守夜丫鬟,於是脫了鞋子躡手躡腳地走在長廊上。

    她在紙糊的窗子上捅破一個小孔,屋的宋星河並沒有睡著,他身著素白的長袍靠在床沿發愣,他以前總是很開心,嘴角微微上揚,可是他今天卻並不開心,一張白玉無瑕的臉掛著沮喪。

    聽聞林尚書斷了他與林湘兒的來往。

    這個世道就是如此現實,這廂隻剛有些風吹草動,那廂已經草木皆兵。

    她抱著寒冷的身體靜靜地偷看他,為他的蹙眉而感到擔憂,可她無能為力。

    宋星河熄燈之後樓千語才離去,她拖著被寒風吹得冰凍的身子回到住所,偷偷潛回房中躺下。

    黑暗,樓秀才靜坐於案前,這三年來他一心做事,卻忽略了女兒的心事,今日他才發現,她的女兒竟然這樣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小心翼翼卑微可憐。

    誰都不知道樓秀才用了什方法找到了可以替代幽蘿花的引子。

    次日他拿著釀出來的“國色天香”找到宋老爺說:“樓某畢生別無所願,隻願女兒過得安康,我要二少爺娶她為妻。”

    宋老爺斷沒有想到長期恪守本分的窮酸秀才存了這樣的心思,他飲著來之不易的“國色天香”連續三夜未曾合眼。

    第三天的初晨,宋老爺一紙請柬送往尚書府,一車聘禮放滿樓千語居住的小院。

    這樁以交易定下的婚約,就這般塵埃落定。

    4

    宋星河對這樁婚事誓死不從,與宋老爺大吵了一場,最後是被五花大綁送入喜堂的。

    樓千語穿著鳳冠霞帔垂首望著足上的飛燕繡花惶惶不安。

    她掙紮許久還是答應了這場荒唐的婚約,這或許是她生平中做的最自私的決定。

    宋星河跪在宋老爺宋夫人的麵前,他抬眼,聲音冰冷:“爹,除非你今天把我的腿打斷,否則我不會拜這個堂。”

    隔著紅布,樓千語聽到滿室賓客竊竊私語,她用力地攥緊手,心跳得飛快。

    “好,那我今日,就打斷你的腿。”宋老爺拿過巨大的木棍毫不留情地打在宋星河的腿上。

    他悶哼了一聲,卻死死不肯跪下,宋老爺一棍一棍用力地打下去,直到他的雙腿再也無法站立,樓千語聽到巨大的“撲通”聲響,她一把掀開蓋頭大聲喊道:“別打了,不拜就不拜吧。”

    喜事成了鬧劇,這場拜堂沒有成。

    宋星河被送到居住的西廂房,他拒絕大夫為他診治,所有送進去的湯藥飯菜被他丟得一地都是,樓千語拿著湯藥站在門口。

    褪下紅衣濃妝的她,一身淺粉的長裙,不施粉黛的樣子像個靈動的少女。

    宋星河從床上遠遠地看著她,他無法想象是這樣一個看似柔弱無害的小姑娘毀了他所有的幸福。

    “你過來。”他對她說。

    樓千語喜上眉梢地奔到他的床邊。

    她的臉上蕩起喜悅,擔憂的神色是那樣真切,可這些落在宋星河的眼中全是偽裝的天真,他眯起眼來仔細端詳她,一心認定她和她爹是想要攀上高枝的小人。

    他端過她手捧的藥,當著她的麵重重地丟了出去。

    瓷碗當場碎得四分五裂,和本就一地的殘骸融為一體,樓千語沒想到他會這樣做,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他,他緊緊掐住她的手臂,笑著說:“你想我好,我偏不!從今以後,你想要的,我都不會讓你如願。”

    他大聲地笑起來,像發了瘋,他的眼中再也沒有了往日藏不住的快樂,那滿目的悲傷讓樓千語害怕。

    她在門外守了宋星河一夜,聽他又哭又笑地謾罵,最後他喊著林湘兒的名字睡著了,那聲音是發自心底的悲涼。

    那夜之後,樓千語從一個懵懂的少女一夕長大了,她在黑夜無盡的冷風蜷縮著身子,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多錯誤的決定。

    樓秀才輕拍她的肩寬慰她:“不要灰心,隻要你真心待他,他一定會知道。”

    她相信隻要她夠努力,宋星河一定會知道。

    5

    宋星河因為拒絕治療,腿從此落下了病根,成了一個瘸子,不僅如此,他還染上了酒癮,時常出去喝得爛醉。

    本來開朗風流的俊美少年成了沉默寡言整日與酒為伴的瘋子。

    所有人見了無不搖頭痛惋。

    樓千語知道宋星河會變成這樣全都因為她,所以她想盡一切辦法來彌補他。

    天冷了為他送去暖爐,他卻用暖爐將自己的手燙出一道道疤痕,天熱了她為他送去冰塊,他當著下人的麵把冰塊從自己頭上倒下來。

    他不把氣撒在她身上,隻是無窮無盡地懲罰自己,這對樓千語來說,是更大的酷刑。

    宋府上下的人對樓千語和樓秀才乘人之危的舉動充滿了鄙夷,雖然麵上不說,私下卻沒少嚼舌根。

    樓千語雖做了少夫人,在府中卻不得人喜歡,特別是本來疼她的老夫人對她也閉門不見,更別提宋老爺與宋夫人了。

    雖然所有人都不待見她,她卻並未將這些放在心上,閑來沒事她會往酒窖跑,她深知宋家以製酒聞名,她若懂得製酒,他日說不定就可幫襯一二。

    工人們開始都不搭理她,她也不惱,時常做些可口的糕點帶去,時間久了工人們漸漸開始與她親近,也會與她說一些關於釀酒的工序和技藝。

    起初的三年,她拚了命地提高自己,她沒有上過學堂,憑著樓秀才自幼教導勤學詩詞歌賦,《女誡》《內訓》《道德經》她幾乎倒背如流,她從最初的刺繡隻能繡鴛鴦,到山水風景都繡得栩栩如生,她和城中有名的琴師學琵琶,彈指流沙間譜出婉轉悠揚。

    她漸漸長成了一個柔情溫婉的女子,讓府中上下的人對她刮目相看。

    可是宋星河對此依舊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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