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不上的記憶百子櫃>
早晨,在盥洗室,我確定下了兩件事。
一,關於魯森為什不覺得棄嬰保護艙是醜陋的,答案就是我昨晚睡前想起來的那個:那時候的魯森,並不知道他自己曾經是棄嬰,沒人告訴過他,他是被埃翁和諾拉領養的。
二,那些就是第一個記憶抽屜的全部東西了,如果還想回憶起更多,就必須拉開更多個抽屜。
可是,還沒等我決定好,那句話就闖進來了。
似乎記憶百子櫃一旦被探訪,就無法再由我的主觀意願關上它。
休想得逞。我在心。
抬頭看鏡子,麵倒映出一張沒有過多情緒的臉,黑色短碎發,黑色瞳仁,年輕的亞洲男人麵孔,這是我——一個從在北歐挪威長大的亞洲人。
是啊,真的魯森,我並非二代移民。
我也曾是棄嬰,是被家族領養的。
我跟你之間的區別是:我從頭到尾都知道這件事,而你一直到很後來很後來才知道。
<走神>
再凶猛的回憶也不能阻攔我去完成一中必須完成的那些事情,我得主次分明。
人總是要活在當下的,否則回憶也隨之失重。
人怎能依靠回憶度日呢?這聽起來就很荒謬。我又不是在監·獄服·刑(得好像假如我在監·獄服·刑的話就會做出這種蠢事一樣)。
可是處理公事的時候,我被助理提醒了一句——“先生,你在聽嗎?先生?”
哦,操。難道我看起來如此心不在焉?
“你問這句話是認真的嗎?”我緊緊盯著助理,不動聲色地找回自己的狀態,試圖以此使得他懷疑他之前所看見的都是幻象。
“是的,先生,我認真的,”助理比我更能裝,“我認為你剛才走神了。”
不,我收回剛剛那句描述,或許他的淡定不是裝的,而是因為我剛才的狀態恍惚得太明顯了。明顯到能被任何一個旁人判斷為‘走神’。
“需要我複述一遍會議報告嗎?先生。”
“不如我給你複述一遍?有這個時間供我們浪費的話。”我往後靠,靠著辦公椅背,隻用眼神給他無形施壓。
“不敢,先生,”助理終於識趣了,“那我們繼續吧。”
我沒話,十指交叉擱在自己的襯衣前,微抬著下巴,聽他有條不紊地繼續呈報。
但我承認,如果方才助理不識趣地想要聽我複述一遍他匯報的內容,我是做不到的。盡管我裝得勝券在握睥睨眾生無所不能的模樣,那也僅僅是建立在助理了解我的基礎上。他了解我的確能在輕微恍神的狀態下聽見並記住他那一大堆冗長複雜的數據分析,所以他才能被我唬住。
但他沒料到的是,我的確走神了,很徹底的那種。並不僅僅是輕微恍神,而是完全隔離了周圍的聲音與光景。
那幾分鍾,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見到莎娜的畫麵。
<孤兒院外的陽光>
也許這很難理解,我知道,當有人告訴我們:一對夫婦確認要收養一個孤兒男孩時,男孩還是身心健康聰明漂亮的;但等那對夫婦動用多層關係壓縮了收養流程,以最快的速度把男孩接回家時,他卻已經患上了自閉症,身上還帶著不淺的刀傷。
——這種事情應該很難以被理解。想想啊,那對夫婦得多不幸才會攤上這一個前後不一的孤兒。
反正當時,埃翁家的幫傭姥姥哈瑞特表示,她不能理解。
哈瑞特:“我以為家會多出一個吵鬧頑皮的家夥,結果隻是來了一尊白玉瓷娃娃。”
過分蒼白,纖瘦,不愛話,不愛笑,關閉在自己的世界——h,原來這樣的孩叫做‘白玉瓷娃娃’。
可是瓷娃娃什都知道。
我知道我見到的第一個名義上的親人是莎娜,而不是埃翁或諾拉。他倆都沒來。更不是家族的其他表親堂親。
我甚至記得我離開孤兒院那一,氣是怎樣的;加長版的黑色車子是什品牌;福利院院長臉上的笑容扯出了幾道褶子;以及,莎娜戴的那頂羊毛帽是什顏色。
分別是:大雪;勞斯萊斯;六道;明黃色。對嗎?
有人目送我被接走;有人撐著黑色大傘站在車前;有人想抱我;有人坐在車觀察我。
而我那並不貧瘠的語言庫,卻隻允許我了兩句話。全程,隻有兩句話。
一句是對那個想抱我的男人,我:“不要抱我。”
還有一句是對莎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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