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長廊

    作者：徐東

    有段時間，我想教會一些人寫詩。那段時間，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執著於這樣一個想法。我碌碌無為地生活了將近四十年，雖說也在寫詩，可嚴格來說，連詩人都稱不上——詩歌圈子的詩人沒有誰把我稱為詩人。在許多個孤單的夜晚，我無數次回顧自己的過去，經過那許多次回顧之後，我對自己的過去幾乎失去了記憶——這仿佛是因為我更願意自己是所有人的過去。到後來，我在夜晚失眠時感到自己不過是靜靜地度過一些時間，連想一些事情都覺得沒有意義了。當然，夜晚像一位老朋友，她的從遠處持續奔來的虛無形象在我的心形成一種特別的話語，讓我感受到存在的必要性。盡管我沒有開口說話，可我感受到自己內在的話語在與茫茫的夜晚交談。

    總歸有一些人在遠處閃閃發光——我缺少發現的眼睛或者發現的角度——或許有一天我會發現有許多人都在閃閃發光，如若那一天真的到來，我感到自己將會成為—個真正幸福的人。現在，我無法向我的讀者介紹自己，因為在我看來，過去的自己，幾乎全是虛假的，甚至是不存在的——這種感覺讓我感到純粹，讓我感到自己在眾人之中選擇沉默的生活方式是正確的。我們總是無法真正逃避現實的生活。

    我生活在這個有著將近二千萬人口的城市中，像是個流浪漢。或者我是一個有工作有家庭的人，但這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很久不對人說話了，我總是把自己關在家。麵對我們這個時代，我們又能說出什？

    在某個星辰閃爍的夜晚，我望著天空中滾動的白雲，終於想著要離開自己的居所了。我要去尋找—個對於我來說全然陌生的人，我要試著教那個人認識詩歌。這莫明其妙的想法，讓我平靜的內心起了波闌——我感到自己就像—個小小的奇跡，像—顆星辰偏離了自己的軌道。

    我走了出去，帶著不切實際的想法走在現實的大街上。那時整個城市依然燈火明亮——我要去認識這個城市中的某個人。因為是在較為繁華的地帶，雖說是在深夜，大街上仍然有不少人在走動。

    那—次我遇到了—位女孩，她好像是某個飯店的服務員，當然，或許是某個商場的售貨員——她下班後通過街，要走回自己租來的房子。

    “你好，我迷路了……”我在路燈下麵帶微笑地對她說。我感到自己並沒有騙她。

    她望著我，想盡快走開，但又感到我說的是真的。

    “這兒是什地方？”我繼續問。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我又說，“我是—位詩人！”

    但是，我很快發現自己並不真誠，於是幹脆直說：“你是要回家嗎，我陪著你走一段路吧，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說什——你不要擔心我是壞人。”

    她繞開我，繼續向前走，我跟著她，走在她的左側。

    “你叫什名字？”

    “你知道嗎——我忘記了自己是誰，我說的是真的。也許我們是在夢中相見了，而我們現在在夢遊。”

    “對陌生人說話總是尷尬的，但人與人要想認識，總得去說-—看得出你剛下班，也許你正在回家——你看，我像壞人嗎？我隻是想對—個人說說話而已，恰好我碰上了你。”

    “你讀過詩歌嗎？你很漂亮——而且你見到我這樣—個陌生人也不太緊張——這樣吧，我不必了解你的生活，你姓什叫什，我就叫你小薇——我突然就想到一個名字，送給你——因為遇到我，我感到你此時正在閃閃發光，你和我一起發光——你看你笑了，也許你不理解我這說是為了什，其實我也不了解—_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我們都不了解，我們也不太了解自己，就像我們不太了解這個夜晚。”

    “我這想，我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麵，或許我與我的朋友們在某個地方吃飯，而你是那個餐廳的服務員。在吃飯的時候，我與我的朋友們談論著一些談過之後可能就會忘記的話題，我們一杯一杯地喝酒。當然，我也在留意你。因為你的臉上總是掛著一抹帶著鄉村氣息的微笑，你的嘴角微微上翹，望著我，望著我們每個人。你給我們倒酒，上茶，然後安靜地站在我的一旁。在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我對你說，我教你寫詩怎樣？你隻是笑著，低了低頭，不說話——就像現在一樣。你旁邊的一位服務員說，你們都是詩人吧？我點點頭，又對你們說，其實寫詩很簡單，你們每天都會接觸一些客人，每天都有不一樣的心情，你們肯定有話想說，想說什就像記日記一樣記下來，慢熳的，分成行，刪一些字，就是詩了。你們聽著，下次你們誰寫，寫一首，不管好壞，我給你們一百塊錢——我給你們免費培訓，不出半個月，我就能讓你們寫詩。將來我也許會開一家飯店，嗯，就叫詩人飯店，店所有的服務員，都是詩人，所有的廚師，也是詩人，來飯店吃飯的人，隻要能寫一首詩，不論好壞，可以打五折……”

    後來我現場為你們做了一首詩：

    今天來了幾位客人/他們全是詩人/我還是頭一次看到詩人/有個詩人說要教我們寫詩/免費培訓隻需半個月/我們全都可以成為詩人……

    他和朋友談論著詩歌/說要開一家與詩有關的飯店朋服務員全都是女詩人/酒店的牆壁上貼詩/有服務員寫得好多發獎金/客人寫得好打個七折/酒店還要擺一排書架/上麵擺放詩人們的詩集……

    “你們聽到我現場做的詩，感覺我挺好玩的——臨走的時候我跟你要手機號碼，但是我們從來沒有聯係——今天我又在路上遇到了你，哈哈……”

    ‘你會覺得我不正常嗎？你就當我給你講故事吧——其實也可以這樣，我有了你的手機號碼，我開始給你發短信。我對你說，其實，你可以把自己每天最想說的一句話，編成手機短信，發給我，這句話，就是詩句。於是你在晚上下班之後，給我發短信——你會給我發什短信呢？

    “嗯……我想我可能沒有什心情和興趣給你發短信！”

    “你沒有話要對別人說嗎？”

    “我又不認識你。”

    “我是說，假如我們認識……”

    “嗯……假如你是我的朋友，我是說假如……不，我想我還是不會給你發短信，因為我一回到家就想睡覺——我們每天早上七點上班，晚上十二點半下班，每一天都累得不想要說什話了。”

    “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嗎？”

    “我真的可以教你寫詩……你以前看過詩嗎？”

    “沒有……”

    “上學的時候語文課本有詩歌的啊一白日依山盡，黃河人海流，欲窮千目，更上一層樓。

    “嗯……”

    ‘鏽洧沒有過失眠？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我是在失眠中度過，後來我感到自己忘記了自己的過去，盡管過去仍然存在於我的生命中，隻要認真去想一想，還是能夠想得起來——我不願意去想，所以我就承認自己忘記了過去——我麵對自己，感到自己是全新的；我麵對這個城市，感覺這是—個全新的城市——現在我麵對你，我的—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孩，你也是全新的。我們可以試著這樣來認識自己。我們甚至也可以重新來認識我們正在走的這條大街——我們走在這條大街上，這是一條現實的大街，在白天，有形形色色的人和車在這條大街上通過，大街的兩旁有超市，有銀行，有商店，有郵局，有飯店——但是在今天晚上，這條大街變成了—條詩人街。這條街全世界目前隻有—條，這條街是很奇怪的，因為走在這條街上的人，全都成了詩人，至少會喜歡詩歌。有些人—開始可能並不是詩人。就像你們現在也不是詩人，但是後來他們都變成了詩人。有些人根本不了解詩歌，可是後來也喜歡上了詩歌。這條街是世界上無數條街道中的一條，這條街道通向世界各地。我們可以想象—下，到了後來，世界上每個城市都有了—條詩人街。盡管有的詩人街有可能隻是一條很不起眼的街道，生活在那的人過著並不富裕的生活。可有盼街道也有可能像北京的王府井大街，巴黎的香謝麗舍大街，美國紐約的華爾街那樣繁華熱鬧。詩人街甚至有一天也將會像聖地耶路撒冷那樣，成為人們朝聖的地方。人們從世界各地來到最初的詩人街，手捧著詩集，背上背著的也是詩集，人人都會像念誦著經文—樣念誦著世界上最優秀的詩人的詩，也念誦著他們自己創作的詩。因為詩歌我們變得特別真實，變得有愛，變得包容，好像每個人都理解了所有人的行為，每個人都以愛的方式去生活。人們都相信靈魂的存在，人人.都在用詩歌一樣的語言來傳誦著自己和別人。人人都有了—種奉獻精神，他們覺得自己有義務使自己和他人生活得更好，不要受疾病與貧苦的侵襲，也不必在生活的現實中苦苦掙紮。那時，詩人街不僅僅存在於現實之中，還存在於人們的心中。那時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條屬於他們自己的詩人街，在那條街上生活著一些他熟悉的親人、同事和朋友，也生活著—些必然將來要熟悉的陌生人。甚至那些人對於他永遠陌生，然而他在自己的心底，也有了他們的影子，並把祝福通過詩歌來奉獻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