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和恍惚中, 郝質華已打開車門, 貓腰鑽進去，像仙杜瑞拉跳上奇妙的南瓜馬車, 須臾起程，與駕車的王子手拉手共赴螃蟹宴了。

    這一幕令他五體投地, 車上的凱子少身家過億，她一個四十擦邊的剩女居然能扭轉有錢男人好色而慕少艾的千古習性，莫非那齊大聖的表皮下竟藏著一隻九尾狐仙？

    他胡亂猜疑之際，郝質華已隨車駛出老遠, 將手機塞進提包後，開始東張西望參觀車內構造, 對身旁的司機：“你夠闊氣啊，每次換車價格必然翻倍, 那輛幻影67呢？賣了？”

    司機：“賣車多麻煩, 還得過戶, 我送給一位朋友了。”

    郝質華誚譏：“又唬人，哪位朋友值得你這大方。八成拿去行賄了吧, 如今的貪官個個猴兒精，一般豪車豪宅都不會登記在自己名下。”

    司機含笑打斷：“郝師姐，這話可不能拿出去, 否則我命準得葬送在你的舌根下。”

    郝質華見對方委婉承認, 無奈籲歎, 忽然有點口渴, 拿出下屬送她的橘子剝食。

    司機：“師姐, 請別吃橘子好嗎？”

    “我不會弄髒你的車。”

    “不是，你可以隨便在我車吃任何東西，除了橘子，你知道我最討厭這種水果。”

    “真搞不懂你的口味，橘子多好吃啊。”

    郝質華收起橘子，注意轉回車上，拍拍真皮靠墊：“這車真不錯，比你原先那輛還漂亮，這下推銷員更要往你雨刮器下塞傳單了。”

    “是啊，不止推銷員，還有**的姐名片，什謝嬌嬈、戴夢桃、徐美晴、孟露露，召集起來我能當媽媽桑了。”

    郝質華爆笑，順手拍對方一下，手指勾到一縷烏黑柔亮的長發，甜軟清雅的幽香自發梢飄來，她深呼吸，沒分辨出是哪個牌子的香水。

    “你換香水了？”

    “是啊，上個月去迪拜度假，在那邊的香料店定製了幾款香型。中東的調香師真不是蓋的，個個開掛，你隻要報上香水的名字他們就能準確無誤調配出來。”

    “迪拜？一個人去的？哦，中東男人無比好色，你就不怕有危險！”

    郝質華絕非調侃，她真心為朋友虛驚，抬頭看看後視鏡，麵映出一張肌若玉雪的美麗麵孔，隻見春山淺淡，星眸流光，然的瓜子臉勻稱雅致，肥一分則減清秀，瘦一分則損富麗，稱得上傾國傾城。

    郝質華看看她，再與自我比對，她也算當得起中人之姿，但與旁邊這位卻有雲泥之差，想當初她以淩雲之姿翩翩飛入大校園，即刻像高能核彈頭炸出朵朵蘑菇雲，清高傲物的大才子們幾乎集體失態，搶先恐後爭做裙下臣，更有嘴賤者戲稱其曰“盛開在侏羅紀時代的紅薔薇”，被一幹理工科女生視若寇仇。

    總之，那幾年在學校她的大名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外人若在校內打聽“趙敏是誰？”，一般會依被提問者的性別得到兩種答案，女生白眼一翻：“你問勾引張無忌的賤人？抱歉，本姑娘不是中文係的。”，男生則興高采烈：“你找建築學院000級的趙敏？我當然認識，校花嘛，萬眾矚目，我知道她在哪兒上自習，帶你去好不好……”

    一晃十多年，花冠女神已過而立，依然風韻不減，豐富的閱曆、開闊的眼界、輝煌的事業更為其增光添彩，她儼然一顆華美的寶石，經歲月雕琢，越發璀璨奪目。

    可惜，名花尚未得遇明主，郝質華每此聽她獨自旅行就悄悄捏把汗，然後婆婆媽媽叮嚀：“往後參團出去吧，現在中國人出國旅行經常遇到麻煩，前幾還有兩個去巴黎自由行的女遊客被打劫，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膽敢孤身周遊下，真佩服你的膽量。”

    趙敏：“跟團旅遊多沒勁，那些導遊隻會拚命慫恿你購物，一路走馬觀花，真正好玩的地方很少去，自從大四那年參團港澳遊之後我就隻把旅行社當成簽證辦理處啦。我出去是為了參觀名勝古跡，探訪風土人情，從不在紅燈區和治安不佳的地域逗留，再一個人的命生來注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時時心在意會把自己累死的。”

    她話時從提包摸出保濕噴霧為自己嬌嫩的臉補充能量，用完隨手遞給郝質華，被她拒絕。

    “兩年不見師姐還是老樣子，別告訴我你現在還在用百雀靈擦臉。”

    郝質華誠實相告：“百雀靈有什不好，我在國外看到好多台灣老太太用它，你別歧視國貨。我媽一直身要嬌養，臉要窮養，我喝紅棗枸杞茶，水果蔬菜不斷，時不時還弄點銀耳薏仁，不擦你那些昂貴的保養品，皮膚照樣水當當。真搞不懂，為什現在的人會像瘋子一樣迷信大牌，整迪奧、藍謎不離嘴，省吃儉用買一瓶上千塊的麵霜塗臉，太可笑了。”

    趙敏隨即靠邊停車，去後備箱拎來一堆購物袋。

    “正好你提起，我這兒又有幾件準備送人的衣服，挑挑看有沒有中意的。”

    郝質華抱住她擅自放進來的袋子，麵全是奢侈品牌的衣物，拿出來一看，好些吊牌齊全，壓根沒上過身。

    “上次你給的那些我還沒穿遍，你又弄出一大堆，我看你的購物強迫症真呈現惡化趨勢，得控製一下。”

    郝質華翻檢衣物，見趙敏仍連三並四提來袋子，驚詫漸增。

    “老爺，你把整個百貨大樓搬回家了嗎？有這些東西我馬上能申請個專賣店。這件連肚臍都遮不住的馬甲居然標價三萬八，你有這閑錢捐給希望學不好？我真想抽你！”

    趙敏爬上車，將最後幾隻袋子扔進後車廂，掏出鏡子梳理頭發，滿意後拋給郝質華一抹媚笑。

    “我每年都向希望學固定捐款，衣服也非買不可。”

    “你買這多又不穿，純粹燒錢！”

    “你錯怪我了，這些衣服原本是為這個季度準備的，我不想和別人撞衫，全部精挑細選產出最少的限量版，可是前幾看米蘭時裝周的報道，這些衣服居然出現在好多明星名媛身上，所謂的限量版隻是商家的謊言，有品牌的東西怎可能僅此一件。”

    “……所以呢？你打算和大牌再見？”

    “沒錯，我在傑尼亞旗艦店注冊了vip，那是全球頂級的服裝定製店，號稱能為顧客提供最好的麵料、剪裁，以及最周到的服務，時常接待國內外的大人物。今後我的衣服都準備在那訂做，店長也承諾會介紹最優秀的服裝師為我量身設計，保證做到獨一無二。”

    郝質華無語，不想問價錢，省的從她嘴聽到一串令人頭疼的數字。

    並非第一次接手趙敏的廢棄衣物，她不待見這些裝點昂貴商標的東西，卻也不反感物盡其用，因為目前的工作需要她如此穿戴。

    趙敏看看郝質華穿在身上的灰色阿瑪尼套裝，那是她回申州上班前她硬塞給她的，不強行逼迫，這人肯定又隨便穿一套幾百塊的雜牌西裝在高檔寫字樓橫衝直撞，吃勢利的前台妹白眼，被華服傍身的官僚輕賤，憑空多受許多屈辱。

    “師姐，容我冒昧問一句，你目前的年薪想必已接近百萬，可是我從沒見你購置過一件價值500塊以上的私人用品，消費與收入全然成反比啊。”

    郝質華：“我從這樣，跟家的環境有關吧，我爸一直教育我們對待錢財應該取之有度，用之有節，樸素才是永的美。”

    趙敏搖頭興歎：“單聽這話真像寒門學士風範，誰能想到你是根紅苗正的官二代呢，伯父更偉大，浸潤宦海多年還能保持氣節，如今做官的有幾個像他這樣潔身自好？不過，我一直覺得你的個人意識被他壓製得太厲害，愛美是女人的性，到你這兒卻似乎不通，名牌衣服、包包、化妝品，這些女人眼中的珍寶被你棄如敝履，你是不是把美感全部貢獻給鋼筋水泥瓦片磚塊了？”

    她至今仍記得就業第一年，隨設計團隊參與一個項目的競標，郝質華時任另一家公司的設計代表，開標那，人人西裝革履光鮮體麵，輪到郝質華她們公司，她竟然穿著皺巴巴的格子布襯衫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大模大樣入場，引得眾人嗤笑。然而等她拿起設計案展開明，立刻震驚四座，最後征服評審團一舉奪標，更狠狠扇了以貌取人者耳光，讓他們見識到什是真材實料。

    羨慕、亦或是嫉妒的情節從此在趙敏心底紮根，令她無時無刻不關注這位樸實無華卻才華橫溢的師姐，憧憬同時又極力想用自己的審美去染指她的價值觀。可是在看到郝質華不斷甩開那些印有明顯lg的衣物時，她明白實現這一想法遠比在沉降地帶建一座五十層的高樓難度大。

    “就這幾件吧，其他的你另覓下家，不過我敢其中幾件稍有眼光的人都不會要，穿出去簡直像活動的廣告看板，滿身lg，遠遠一看還以為水痘長在了衣服上。”

    郝質華將幾件式樣最簡潔，色調單一的衣物裝進一隻購物袋，餘下的物歸原主，接著誠懇道謝，全靠這個瘋狂的品牌奴，替她省下一大筆不必要的開支。

    來到餐廳，趙敏借等菜的功夫向她打聽是否認識可靠的建築公司，她一位知名國畫大師準備在林田建一座中式園林風格的私人美術館，造價九千萬左右，對方已聘請內地一家公司做好設計案，打算將工程委托她所在的開元地產全權負責。

    “你也知道這種人情項目利潤薄，三四百萬的錢，要求還要精益求精，哪個大公司肯做啊。可那位老先生是我們董事長的好朋友，這個麵子不能拂，開會商討的結果是找家有實力的建設公司，將項目轉包出去，施工期間由我監工，把房子蓋好為原則。”

    郝質華：“三四百萬對公司來也是肥差，隻要放出風聲，大家會擠破頭的。”

    趙敏：“這項目施工難度大，質量要求很高，如今古建方麵的專業工人太難找了，特別是技術好的雕花木工，中式園林工程操作複雜，還得請很多傳統工匠，要求承接方必須有這方麵的人脈，一般的公司搞不定。世麵上那些公司又沒幾個是省事的。不是偷工減料就是有量沒質，動不動返工，嚴重的還鬧出事故，我想找家做事誠懇踏實的，點沒關係，重要的是能保質保量完工。”

    郝質華略一尋思，奇道：“這事兒你正該找王立中啊，我記得你和他常有業務往來，前兩年搭夥做了不少項目。”

    趙敏頭微微傾斜，遺憾而笑：“我不打算跟他來往了。”

    “為什？你倆大學時交情不淺，他是你的鐵杆粉絲，護花教坐頭把交椅，替你鞍前馬後立過不少功勞，你幹嘛鳥盡弓藏，莫非他老婆疑心你們暗度陳倉？”

    “看你的，難道隻是他幫我，我就沒幫過他？我們是各取所需，互利互惠，王立中替我做的工程全部明碼實價，從沒幹過免費差事。他老婆買名牌的錢起碼有一半是從我這兒賺去的，她還上趕著讓老公跟我套近乎呢。”

    “那你怎想跟他絕交？莫非他又剃頭挑子一頭熱，對你想入非非？”

    “，你聽過管寧割席分坐的典故吧，我現在就要效仿古代的聖賢與人絕交。”

    郝質華對王立中了解不深，這人表麵看來楚楚謖謖，家境貧寒，大學畢業後到申州白手起家，目前有資財，也沒有為非作歹的劣跡，按壞不到哪去。

    趙敏知道不解釋清楚，保不準會被扣上誣陷好人的嫌疑，便將絕交動機一五一十相告。

    王立中出身山西農村，父親在私營礦場運煤，母親也在礦區做勤雜工，家還有一個比他三四歲的弟弟。窮鄉僻壤出個大學生不容易，何況他當年考中的是國內第一學府，父母如同得了金鳳凰，拚命掙錢供他讀書深造。

    王立中研究生畢業後應聘到申州一家大型設計院，待遇優渥，不久贏取本地姑娘芳心，榮升申州女婿。女方家要求買房，當時就動輒上百萬的房價對王家人來猶如文數字，但為顧全兒子顏麵，一家人硬是砸鍋賣鐵四處借貸，王立中的弟弟甚至將工作幾年的積蓄全搭進去，勉強湊夠首付。

    王立中後來找到門路獨立經商，漸漸發達，還清房貸，屋子豪裝，還給老婆買了輛甲殼蟲，給自己買了輛凱迪拉克，過上標準的中產階級富裕生活。可是安居樂業後卻把依舊在老家受窮的親人忘到九霄雲外，先是連續幾年春節不回家，進而音訊全無，徹底中斷與家人的聯係。

    年初他弟弟去礦上運煤遭遇事故，右腿截肢，醫生要想獨立行走必須安裝假肢，費用至少三萬以上，而王家為給兒子治病早已債台高築，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分錢。王父想到遠在申州的長子，於是前往求助。

    老人圖省錢，買了張站票，從太原一直站到上海，又背著行李由火車站步行至兒子家。他滿懷希望，以為王立中得知弟弟有難，定會義不容辭伸手搭救，來到區門口，保安見他破衣爛衫，便當成流浪漢對待，王父請他給兒子家打電話，王立中的老婆竟聲稱不認識，保安經不住王父苦苦哀求，領他直接登門，兒媳婦閉門不見，還命令保安攆人，王父隻好在區外等候。

    夜王立中開車回家，見父親蹲在區入口的花壇邊，身旁擺著一隻破舊的塑料編織袋，一個髒兮兮的礦泉水瓶，形象與乞丐無異，便不問青紅皂白，大罵父親丟人，保安看不下去，上前勸解，鄰居們路過也紛紛停步指責。

    但王立中毫無愧色，同他老婆立場一致，堅決不準父親進門，最後扔下兩百塊命他趕緊回老家。王父千迢迢趕來吃個閉門羹，不敢相信自己千辛萬苦養出個六親不認的白眼狼，背上行李離開區，一路上捏著那兩百塊邊走邊哭，想到自家兒子當初為成全哥哥的大學夢，初中沒畢業便輟學打工，省吃儉用攢下生活費寄給哥哥買衣買書，好容易存了幾萬塊錢，本打算結婚時用，也貢獻出來給王立中付首付。如今遭難，終身殘疾，想求哥哥幫忙，竟是這般下場……

    老人越想越悲，一時鬼迷心竅，爬到白居易大橋上去，幸被119救下。事件經由電視台報道，民間反響強烈，人們一致譴責王立中夫婦數典忘祖不仁不義，記者更直接跑去他家采訪，趙敏正是偶然在電視上看到那起新聞才得知了老同學的劣行。

    郝質華聽到後麵眼眶發紅，罵道：“這個混蛋，虧他還是高材生，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難怪人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知識分子的名聲就是被他這種老鼠屎敗壞的！你知道他父親後來怎樣了？”

    趙敏：“我給記者打過電話，他父親已經回老家了，電視台幫我找到地址，我以熱心觀眾的身份寄了十萬塊給他們救急。”

    郝質華點頭：“這還差不多，你要是你袖手旁觀，我真會把車上那些衣服撕碎了塞進你嘴。”

    她措辭激烈，舉起杯子大口喝水，用拳頭敲擊胸膛，真個怒塞胸臆。

    趙敏掏出香煙，點著後拈著吸過一口的煙笑勸：“你這脾氣得改改，嫉惡如仇的人容易短命，看看魯迅先生五十多歲就死了，挨他罵的人大多比他長壽。”

    郝質華反諷：“我可沒魯迅那偉大，他是道德標杆，我隻算擁有起碼的良心。凡是對他人有害的東西，對我也有害，凡是對他人有益的，對我也有益。每次聽這些惡人惡事，我都會想如果我是受害者該怎辦？惡人不受懲罰，好人隨時會遇害。你把王立中的電話給我，我要罵他一頓，再聯係學友會，讓他臭名遠揚！”

    趙敏摸透她的脾氣，向來敢敢做，便拿出手機喬模喬樣查找，回已將他的聯係方式和通話記錄刪除了。

    “那名片總還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