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的郊遊珍珠玩得很盡興, 到家才發現雙腳都磨起水泡, 用熱水泡了好一會兒，一瘸一拐去廚房拿冰淇淋吃, 雜物間的燈光透過兩重窗戶照過來，她走近看見母親正戴著口罩頭巾, 用滾刷蘸了油漆粉刷牆壁。

    濃烈的油漆味逼得她不能進門，站在門口問：“媽媽您在幹什？

    佳音手腳不停，也沒回頭。

    “你我在幹什。”

    “幹嘛粉刷雜物間啊，有誰想住進去？”

    “你大表哥要來申州找工作, 得在我們家暫住一段時間。”

    “大表哥？您是聞遠洋？”

    “嗯，”

    “誰叫他來的？”

    “你外婆打電話給你爸爸, 你爸爸同意他來的。”

    珍珠像在自家院子踩到一條毒蛇，這毒蛇八年前咬過她, 如今隻剩一張風幹的蛇皮, 仍令她毛骨悚然, 跺腳尖叫：“不行！聞遠洋是個變態，不能住在咱們家！”

    佳音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停頓片刻，轉身走向女兒，

    “為什這？他做過什變態的事嗎？”

    珍珠滿臉羞惱, 扭頭麵向別處。

    “算了, 了您也不會信。”

    開朗的女兒很少欲言又止, 佳音警覺激增, 拉下口罩追問：“快, 他到底做過什？”

    在她連番催逼下，珍珠忍羞道出八年前的恨事。那年外婆外公領大表哥來賽家做客，十七歲的大表哥很喜歡她這個漂亮的表妹，常帶她出去玩。有一次大表哥把她抱在懷，手慢慢伸進她的裙子上下揉摸，漸漸還摸到了私密部位。她當時年僅八歲，對男女禁忌一無所知，過了幾年通過信息攝入反應過來，才明白當時所受的就是實打實的猥褻。

    佳音又驚又怒，臉燒得通紅，埋怨女兒：“你怎不早點告訴我？”

    珍珠委屈：“我那時哪兒知道那是猥褻啊，等知道都過去好幾年了，他又沒再來我們家，我也不想再提這事。”

    過去的很難追究了，如今那流氓又將入住到家，這無異於引狼入室。

    佳音二話不，拉著女兒的手直奔臥室。

    “去跟你爸爸，讓他不許那子來我們家。”

    秀明正在看合同，見妻子拽著女兒氣急敗壞闖入，還以為母女倆又起了爭執，忙放下文件轉向她們。

    佳音走到他跟前，臉硬得能砸核桃。

    “他爸，不能讓聞遠洋住進我們家。”

    “怎了？”

    秀明見妻子咬牙沉默，莫名道：“我都答應媽了，總不能變卦吧。”

    佳音轉身將女兒推到丈夫跟前。

    “快跟你爸爸，那子是怎欺負你的。”

    珍珠膽大外向，卻並非毫無顧忌，這時麵對父親像隻怯生生的貓，無辜得令人心痛。

    “爸爸，我要是了，您可別討厭我。”

    秀明神經已經緊繃，凡是涉及到女兒的情況都能讓大而化之的他變得斤斤計較。

    “我怎會討厭你呢？到底怎回事？你大表哥怎欺負你了？”

    珍珠低頭重複了剛才的敘述，每個字都像石頭砸在秀明心，把他的心砸出一片喀斯特地貌，地心的熔岩噴射成一個個衝的火柱。

    “這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他連罵四個混蛋，每一聲都像在投擲原、子、彈。如果把他此刻的火氣用於火力發電，所產生的電量足夠供應全球用電一百年。

    “你大哥是怎教孩子的，居然生出這種不要臉的畜生！”

    佳音也氣得發抖，反問丈夫：“現在你還敢讓他來家住嗎？十七歲就耍流氓，如今不知變成什樣兒了。”

    “我瘋了才讓他來，我告訴你往後他來了我門兒都不讓進！”

    秀明腦袋晃動著搜索手機，找到以後抓起來給嶽母打電話，等待接通時兩邊咬肌劇烈抖動，仿佛兩盞閃爍的警報燈，聽到那邊的動靜，眼的殺氣陡然泛濫。

    “媽，上次的事我要對不住您了，聞遠洋不能來我們家住。”

    嶽母被他陌生的暴戾驚呆了，結巴道：“怎了？我們不是都好了嗎？好好的怎又改主意了？”

    秀明厲聲控訴：“您知道他對我們珍珠做過什嗎？那子上次來我們家，把珍珠抱在他腿上，伸手在她身上到處亂摸，這是猥褻！我不能讓那個流氓再進我們家，和我的女兒呆在一起！”

    嶽母起初堅決否認：“秀明，這話可不能亂，你親眼看到了？”

    “珍珠剛剛告訴我的，孩子當初年紀不懂事，後來才回過神來。媽，聞遠洋已經對我們珍珠的心理造成嚴重傷害，往後我絕不能讓那子再靠近她！他來了申州您讓他離我們家遠點，別讓我們再看到他，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

    “你怎能這話呢，我看這都是珍珠編出來的，我們洋洋怎可能幹那種事！”

    “珍珠從不對我撒謊，這種事她更不可能胡！媽，您包庇孫子就算了，可不能冤枉我的女兒！”

    秀明情緒激烈地表達了自身立場，他是女兒的保護神，這身份誰都休想動搖半分。

    嶽母像海浪拍在堅固的礁石上，狼狽退縮了，但立即組織第二輪還擊。

    “就算是真的，你也太題大做了，孩子懂什，他看珍珠長得可愛，喜歡她才抱一抱摸一摸，至於當回事嗎？”

    她大大刺激了女婿，招來暴龍般的詈吼。

    “十七歲還算孩子？那是犯罪！您也不是沒文化的人，怎連這個都不懂！”

    “那你家珍珠也沒怎樣啊，傷到她一根毛了嗎？”

    “媽，我看您是我嶽母我才忍著，要是換了別人我翻臉了，那聞遠洋是離得遠，離得近我這會兒就過去揍那畜生。珍珠是我們家的寶，我看她比自己的命還重要，誰要是欺負她，我能扒了那混蛋的皮！好了，就這樣吧，讓您動氣了，真對不住，等我氣消了再給您賠不是，掛了。”

    秀明掐虱子似的掐斷通話，餘下的怒火還能燒毀整座大興安嶺，先衝妻子發狠：“因為是你媽，我才這客氣，換了其他人……”

    他在心刨根究底地追查罪犯，拔出埋藏最深的根須。

    “這畜生的爹媽是幹什吃的！”

    對罪犯父母的怨恨轉眼被他反向映射到自己身上，看他扭頭衝出房門，佳音母女驚慌跟隨，一起來到英勇的臥室。秀明衝正在練字的兒子招手：“勇，你過來。”

    他頭發怒張，如同一頭饑餓的獅子，勇膽戰心驚，畏縮地不敢靠近。

    “爸爸，怎了？”

    秀明上前雙手抓住他兩條細的胳膊，更像猛獸捕到了獵物，英勇微微顫抖，漸漸浮出淚花。

    “勇，你老實，平時有沒有掀過女孩子的裙子，亂摸女孩子的身體？”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膽的男孩皺起臉，臉上掛起兩道淚泉，不明白父親為何恐嚇他。

    佳音心疼地前來阻止，拉開丈夫抱住兒子。

    “好好的你幹嘛嚇唬他。”

    秀明的聲音仍浸泡在辣椒油，聽著燒心辣耳。

    “我是在教育他，男孩子從就得教好，讓他知道男女有別，懂得尊重女生，以後才不會變成聞遠洋那種畜生！勇，你給我聽好了，以後要對女孩子守規矩，不可以亂摸亂碰，也不準對她們下流的話，其他孩子這做你也要阻止，要告訴他們這是錯的，記住了嗎？”

    勇嚇得拚命點頭，哭著：“記住了。”

    “記住了，照著做才是我的好兒子。珍珠，以後有空多教教你弟弟，女生不喜歡男生做的事你都要教他記牢，我可不想以後被別人家的父母罵我是畜生他爹。”

    佳音不滿丈夫的教育方式，又不能在他憤怒時頂撞，捧住兒子的臉溫柔哄慰：“爸爸是為你好，他的話都記住了？”

    珍珠也過來安慰弟弟，拉住他的手，為他拭淚。

    “不哭了不哭了，爸爸是在教你怎做人，不是批評你，膽子怎這？女生最不喜歡懦弱的男生，你先改改這個吧。”

    秀明依然沒消火，抱頭來回轉圈，好似一頭怪獸在尋找隱形的對手，不間斷地厲吼：“真是氣死我了！”

    他不能接受侄子的惡行，更不能原諒他，隻恨不能坐上時光機穿越回八年前掐死這流氓，有如一個牧羊人遙望偷吃羊羔的豺狼，鞭長莫及，七竅生煙。

    看他再度衝出房門，直奔大門而去，佳音驚忙追問：“大晚上的你去哪兒？”

    “我到鎮上跑兩圈，不然胸口要裂開了！”

    丈夫眨眼衝出院門，沿路拋出一串滾雷般的嘶吼，樹木驚恐地打著哆嗦，窗玻璃也跟著瑟瑟發抖。

    樓上的家人們聞聲出動，一窩蜂湧到一樓樓梯口。

    聽千金問：“大嫂，我大哥怎了？剛才那幾聲咆哮是他發出來的？”

    佳音忙回頭安撫：“嚇著你們了，沒多大事兒，不用擔心。”

    勝利像頭受驚的呆鵝，眼睛睜得老大。

    “太可怕了，剛才嚇得我筆都掉地上了，還以為狼人出沒呢。”

    景怡更關心有沒有受害者，問佳音：“大嫂沒事吧？勇怎哭成這樣了？”

    佳音露出穩定人心的笑容。

    “沒事，他和我拌了幾句嘴，氣得跑出去了。”

    美帆納悶：“你了什把大哥氣成這樣？”

    “也沒什？”

    千金認定錯在秀明，嘖嘴冷嘲：“大哥真是越來越氣了，那大一個子還跟個跳蚤似的，一碰就跳。”

    珍珠這時對父親的愛戴達到頂點，容不下半點辱沒，上前斥責：“姑姑晚上偷吃羊肉了？怎一張嘴就這大股膻味？”

    姑侄倆話就排開陣勢，家人們趕在火勢擴大前拉開她們，屋子恢複平靜。可是短暫的安寧後，外來入侵者又把佳音的情緒拉到戰爭狀態，母親在手機暴怒叱罵：

    “佳音，你男人是不是神經病啊，憑什罵我們洋洋是畜生？你家珍珠也不是什好鳥，姑娘家家就這多事，她時候又不是沒被別的男人抱過親過，那些人都是流氓？我看她以後別嫁人了，已經是破鞋一個了！”

    佳音鼻腔噴出煙霧，憋氣才能忍住。

    “媽，您這您外孫女合適嗎？什叫破鞋？太過分了！”

    “誰讓你男人先罵我孫子是畜生？”

    “誰罵的您找誰去，跟我鬧有什意思？”

    她徹底識破母親的伎倆了，這女人骨子其實很懦弱，一輩子受人欺壓，欺軟怕硬，隻敢對比她弱的人逞凶。

    母親還不知道佳音的反骨已完全成熟，依然故我地叫囂：“你是我生的，我管不了別人，還管不了你？”

    “就因為您生了我，我就必須無條件做您的出氣筒？您也太不講道理了！”

    佳音的批判即將展開，手機突然被女兒奪走。珍珠一開始就躲在一旁偷聽，舊恨回鍋，越炒越濃，她正找不到地方撒氣，無理的外婆是個練拳擊的好沙包。

    “外婆，您罵誰破鞋呢？你們家聞遠洋本來就變態！也就是你們那窮鄉僻壤地方的人法治觀念落後，把這些流氓行徑不當回事，他要是在大城市，早被抓去坐牢了！”

    外婆對上她這始作俑者也是憤恨。

    “死丫頭，還敢罵人，都是你這挑事精害的！”

    珍珠毫不怯場，大刀舉得高砍得準。

    “我看您才是老糊塗，是非不分，快去問問桃桃和青青表妹她們有沒有被聞遠洋禍害過吧，您知道猥褻會對姑娘的心理造成多大傷害嗎？我現在想起那事還作嘔呢，就跟空手抓了大便一樣。聞遠洋就是坨大便，蒼蠅都嫌他髒！”

    “你個死丫頭，信不信我讓你媽抽你！”

    珍珠扭頭衝佳音喊：“媽媽，外婆叫您抽我，您抽嗎？”

    佳音也扭頭，歎氣。

    丫頭聲勢更壯了。

    “外婆，媽媽不會聽您的，她也覺得您不對，您別倚老賣老了，我是看在**份上才叫您一聲外婆，拜托您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你！不要臉的丫頭，沒家教！”

    外婆氣得拍桌，砰砰砰地，兵敗如山倒。

    珍珠冷笑：“不要臉沒家教的是您的流氓孫子，我不想再跟您吵了，您也別再打電話來騷擾我們，我爸爸還在氣頭上，他衝動起來，我和媽媽都攔不住，到時不知道會出什事兒呢，您可得事先做好心理準備。”

    她從容掛線，凱旋而歸，佳音覺得她罵得痛快，可輩罵長輩總是愈禮，她象征性地批評：“你這丫頭太凶了。”

    珍珠借機發泄不滿：“她都罵我破鞋了，還要我對她客氣嗎？媽媽真不會保護自己的孩子，怎不跟爸爸學學，太讓人寒心了。”

    這件事再次反映出父親對她的重視遠遠勝過母親的，她以前的感覺是對的，母親不如父親愛她。

    佳音否認她的判斷：“我怎沒保護你了？我不也向你外婆抗議了嗎？”

    “那點抗議頂什用啊，對惡人就得以牙還牙，媽媽趁早覺悟吧，我看您娘家人都不是好東西，您要當包子，隻會一直被狗惦記。”

    珍珠負氣回房，暗罵媽媽是傻瓜，她哪知道母親心的苦，假如人能決定自己的出生，母親絕不會選擇生在那種家庭。

    無風無雨的夜，宛若舒適的搖籃，在這營造好夢的環境，秀明輾轉難眠。佳音聽夠他的歎息，翻身問他：“怎了？睡不著嗎？”

    秀明手背搭在腦門上，感覺那一跳一跳的疼，都是自責引起的。

    “女兒出了這種事，我能睡得著嗎？”

    “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再追究也沒意義啊。”

    “孩子記得那清楚，明心理陰影還在，做父母的怎能不當回事呢？我自認為對珍珠的保護夠周密了，沒想到居然在眼皮子底下發生過這種事，怎會這樣呢？”

    “別擔心，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珍珠很聰明，不會輕易吃虧的。”

    “再聰明也是個女孩子啊，真遇上什事，能有多大力氣反抗。”

    女兒越來越美麗動人，不懷好意的窺伺也必定隨之增多，秀明想到那些駭人的新聞報道就不寒而栗，真想二十四時貼身保護。

    佳音見丈夫終於因女兒發愁了，笑侃：“現在知道養女兒有多累了吧，要操心的事實在太多了。”

    養孩子不是養狗，歡樂之外更多煩心，這方麵父親比母親遲鈍得多，因為他們撫養孩子的時間和投入的精力遠遠不及女人。

    秀明不服氣：“我可沒見你怎操心過她，隻會罵罵罵。”

    佳音不悅：“你這話可就太沒良心了，我為她操的心比誰都多。哪像你隻會慣著，跟養寵物似的。還老人家景怡閑話，我看景怡慣千金，還沒你慣珍珠厲害呢。”

    “你最近怎了？口氣越來越衝，我一句你頂十句。”

    “對不起，明我會多喝些薄荷水，壓壓口氣。”

    佳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了，近來情緒克製力降低了，以前發現丈夫話的漏洞都默然置之，如今卻會有的放矢，好像那些話是喉嚨的痰，不咳出來就不舒服。

    秀明覺得她被家的女人帶壞了，搖頭道：“看來這合住確實有問題啊，成跟弟妹、千金混在一起，也學著她們埋汰老公了。這還剩下十一個月，最後不會也修煉成了母老虎吧。”

    佳音失笑：“我們家又不是景陽岡，哪兒來那多老虎，再你這威武，再凶猛的老虎到你跟前也會變成病貓。”

    她的情商比千金美帆高，懂得打拉結合，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輕鬆化解丈夫的埋怨。

    “這話我愛聽。”

    秀明笑了笑，伸手替妻子壓好被子，自己也縮進被窩閉目躺好，等待睡神來把他接走。

    早飯時貴和慚愧地向佳音道歉：“大嫂，對不起，昨晚我和朋友出去談事了，今晚回來幫您刷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