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已經很低了, 陰濕的空氣綿藏針地裹著零星雨絲, 寒風像調戲良家婦女的流氓肆意剝人的衣裳。郝質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不一會兒手腳冰涼。她早到了一刻鍾, 離約會時間又過去了一刻鍾,相親對象還未現身。
真是個沒有時間觀念的人。
第一印象很重要, 她已率先給對方減了分。
又過去十分鍾,她不得不發微信催促,很快得到“我已經到了”的回複。
她抬頭觀望,一個穿草灰色西裝和咖啡色燈芯絨長褲的矮胖男人快步奔來, 就其目的性看多半是那個相親對象,可長得肥頭大耳, 目測身高最多170,估計比她還矮, 和介紹人描述的一表人才, 英俊高大不沾邊。
郝質華相親經驗多, 其中80%打了虛假廣告,來之前已做足心理準備, 她早過了嫦娥愛少年的時段,相信男人的品行比外貌重要,即便這位男士長得實在不敢恭維, 她也準備先認真了解一下。
男人來到近處, 臉上層疊的脂粉堆出一個油膩的笑容。
“請問是郝質華姐嗎?”
“是, 你是黃耀祖先生?”
“是是, 敝人正是黃耀祖。”
郝質華一麵微笑一麵起身, 她的右腳踝扭傷了,此刻還隱隱作痛,邁步時有點蹣跚。
黃耀祖見狀立刻驚呼:“你是殘疾人嗎?”
郝質華怔住,一時迷失在對方的腦回路。
隻見男人臉上的橫肉反向運動,仿佛一座塌方的土堆。
“這個蔣阿姨,怎能瞞著人家呢?對不起,我想找個身體健全的對象,今就先這樣吧。”
郝質華連忙呼叫:“等等,我沒有殘疾,剛才在路上摔了一跤,腳扭到了。”
這人真奇葩啊,她的相親日誌又多了一筆新奇見聞。
黃耀祖聽了轉怒為喜,摳著他那呈現地中海趨勢的頭頂訕笑:“原來是這樣啊,你怎樣?摔得嚴重嗎?”
“還好,沒到殘疾的程度。”
“哎呀,真是失禮了,我這人比較直率,有什什,你千萬別介意。”
“沒事,直率的人才好相處。”
他已經道歉了,郝質華礙著介紹人的情麵不便計較,心已打起退堂鼓,仍想盡力不掃對方的顏麵,免得對方回去翻嘴,惹惱介紹人,丟臉的還是她的爸爸媽媽。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隻當交個朋友吧。
她笑著:“我們先去吃晚飯吧。”
黃耀祖一愣:“晚飯?我已經吃過了。”
郝質華瞥一眼手表,剛過六點。
“你晚飯吃得真早啊。”
“哈哈,因為要趕來和你見麵,我就抓緊時間在單位食堂吃了碗麵再過來,我不喜歡在飯桌上談重要的事,那樣太隨意了,顯得不嚴肅。”
黃耀祖的心思瞞不住經驗豐富的郝質華,相親是種經濟負擔,他想省錢可以理解。
她也覺得吃飯很別扭,輕鬆愉快地改換提議。
“那我們先找個地方坐坐吧。”
這依然不合黃耀祖心意。
“就在這公園散散步吧,邊走邊聊。”
郝質華尬笑:“往常還行,今我這腳……”
拖著傷腿蕩馬路,這男人真想害她殘廢嗎?
黃耀祖心想她腳扭得真不是時候,指著長椅:“那我們就在公園坐吧,你看這兒環境多好。”
“會不會太冷了?今氣溫還不到7攝氏度呢,風又大,還下著雨,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我不怕冷,你怕嗎?”
郝質華的忍讓到了極限,不再跟他廢話,指著不遠處的咖啡店:“我看對麵有家咖啡店,去那兒坐坐吧。”
黃耀祖不情不願跟她進店,二人找了個安靜的卡位,等待侍應生的過程中郝質華感覺桌麵微微震動,類似五級地震造成的頻率,稍稍側身朝桌下看去,黃耀祖的雙腿正像發電機一樣高速抖動。
行為心理學上抖腿的人都自私自利,是這樣嗎?
這時侍應生送來菜單,郝質華出於禮讓請黃耀祖先點,這男人也不懂什dy firs,不客氣地接過菜單從頭翻到尾,嘴念念有詞。
“我聽如今這些店的飲料都是化學製劑勾兌的,會對人體造成很大危害,最好別喝。”
他是給郝質華聽的,郝質華不接話,旁邊的侍應生卻著急聲明。
“先生,我們店使用的都是純然食材,果汁是鮮榨的,茶葉和咖啡也是進口的綠色食品,請您放心。”
黃耀祖搖頭:“咖啡和茶咖、啡、因含量高,對心髒不好。果汁糖分重熱量高,喝了容易引發高血糖、心腦血管疾病,我看我們就喝白開水吧,白開水最健康。”
“我隨便。”
郝質華微笑如麵具,需要時就拿出來戴上,她真的恨透這種愚蠢的應酬,當做艱巨任務來完成。
黃耀祖對她的反應很滿意,侍應生卻提醒:“先生,我們店的最低消費是5元,您就是點一杯白開水也必須付5塊錢。”
黃耀祖吃驚:“白開水也這貴,你們在搶劫嗎?”,衝郝質華笑笑:“我們老家的店一杯花茶才5塊錢,還送花生瓜子,到了申州,豆腐也賣成金價錢。”
郝質華戴上麵具,不好意思查看侍應生的表情。
侍應生也很尷尬了,等黃耀祖點好兩杯白開水,再次禮貌提醒:“先生,我們這兒規定提前付賬,您看您是刷微信、支付寶,還是用卡和現金?”
黃耀祖略一遲疑,郝質華已迅速掏出錢包。
“我來吧。”
她的舉動意外招致黃耀祖強烈抗議。
“我這人從不讓女人請客,你掏錢就是瞧不起我。”
他用手機刷了支付寶,侍應生和郝質華都暗暗鬆了口氣。
談話終於可以開始了,她已對這個人全無興趣,希望談話內容能簡短一點。
“郝姐,你看起來真年輕啊,完全不像我的同齡人,頂多三十出頭的樣子。”
黃耀祖一雙眼眯成縫,就像嵌在土豆泥的棗核,眼神竟然十分真誠甜蜜
郝質華大方還禮:“謝謝誇獎,你看起來也挺年輕的。”
黃耀祖一高興,話就開始出人意表了。
“起初聽蔣阿姨你已經四十歲了,我還很生氣,心想她怎能給我介紹年紀這大的女人,因為她跟我們領導關係好,我不能拒絕,今才勉為其難過來。你不知道,你在公園坐著的時候我一直躲在對麵觀察你,看你這年輕漂亮才放心大膽出來和你見麵,不然我早跑了。”
原來他早到了,躲在一旁偷看。
郝質華又驚又窘,做了鬼祟事還堂而皇之拿出來顯擺,難道以為這是對對方的誇讚?
她渾身都不自在了,硬著頭皮進入相親定製的問答環節。
“郝姐,聽你父親以前是局長?”
“哦,他已經退休十多年了。”
“蔣阿姨還你有三個哥哥,一個在北京雷達研究所,另外兩個也在美國發展得很好,是不是啊?”
“是,我三個哥哥都很優秀。”
“他們和你關係好嗎?”
“挺好的。”
“那肯定會照顧你了。”
“我不需要他們照顧,我自己也過得挺好。”
“對對對,蔣阿姨你是搞建築設計的,特別能幹,年薪有一百多萬呢。”
黃耀祖刻意強化了“一百多萬”這四個字,看得出這是他最在意的信息。
郝質華微微點頭,她不想炫耀薪資,但如果不肯定,興許就會被當成騙子了。
黃耀祖神情更加喜樂,提問也越來越順口。
“聽你在申州有房?”
“有一套公寓,不過我沒去住,現在跟父母住一塊兒。”
“你那房子多大?”
“一般,也就90多平米吧。”
“在哪個位置?”
“北古。”
“北古!那肯定老值錢了。多少錢買的?”
“我是本地人,買房早,當時沒花多少錢。”
“那房子租出去了?租金多少?”
“我不想出租,怪麻煩的,也不利於房屋保養,就一直空著。”
“那多可惜啊。”
黃耀祖兩撮短眉立成了柴堆,衝口接道:“以後給我父母住吧,這樣他們就不用跟我們擠一塊兒了。”
他的語氣無比自然,好像那房子已經是他名下的產業。
郝質華呆若木雞,這男的真是她相親史上的新品種,絕對能放進籠子來展示。
她暗暗抱怨介紹人蔣桂仙,這女人顯然把她的根根底底都一五一十匯報給了黃耀祖,卻沒對她們家做過詳細明,介紹的情況還大力美化修飾,純屬不實推銷。
她想一走了之,又怕不占理,回頭被蔣桂仙逮住把柄四處敗壞父母的名譽,被迫繼續忍耐。
黃耀祖和她相反,已完全進入狀態,自我吹噓道:
“我也有車有房,房子還比你大,有10平米,就是位置偏了些,在世博園附近。我的工資也挺高,比你差不了多少,每月還貸以後還能存下三四千,主要是我這人勤儉節約,我們家我和我爸媽,三口人每個月生活費不超過兩千塊。”
在申州一個三口之家每月兩千塊錢能過什樣的生活,郝質華通過新聞上的貧困之家報道大致想象得到。
她不無同情地:“蔣阿姨過,你很優秀。”
黃耀祖笑得胖臉泛光,油亮亮的鼻頭如同刺眼的燈泡,下意識伸手摩挲那地中海腦袋。
“馬馬虎虎啦。郝姐,你的事蔣阿姨都跟我了,我也離過婚,有兩個女兒,現在跟著她媽媽,你沒有孩,這點很不錯。我想如果我們對彼此都滿意,最好在半年內結婚,然後爭取在明年之內生孩,你覺得怎樣?我們都這把年紀了,再不快點要孩子就來不及了。”
居然已經單方麵規劃婚後了。
郝質華對他產生了一點興趣,想看看這男人有多jp。
“這個以後再討論吧。黃先生,我想問問你對婚後的生活有什要求?”
“我這人最好話了,隻要你能照顧好我和我的家人,別的沒什要求。”
“是這樣的,由於我工作性質比較忙,經常需要加班出差,結婚以後沒法像一般主婦那樣精心打理家庭,這點需要對方諒解。”
“你是你不能做家務?”
“也不是完全不做,家務方麵我希望兩個人能共同分擔。”
“我工作比你還忙呢,更沒空做了,現在我家的家務都是我媽負責,老人年紀大了已經做不動了,所以才使勁催我找媳婦。你不做就隻能雇保姆了。”
“那也行。”
“保姆費得由你出啊,這部分勞動本該由你承擔,因為你沒空做家務才產生了這筆費用,所以得由你支付。”
jp指數三星半。
郝質華覺得憑這些話,事後蔣桂仙也沒法再指責她。
於是點頭微笑:“這個好。但我不想要孩子,我跟蔣阿姨過,我找二婚的男人希望對方有孩,這樣就不用我再生育了。”
黃耀祖的棗核眼瞬間瞪成銅鈴。
“那怎行?孩子必須生!”
郝質華提出見麵以來的第一個問題:“可你不是已經有兩個女兒了嗎?”
“我還想要兒子啊,當初就因為我前妻生不出兒子,我家才讓我跟她離婚的,我再婚就是想找個能給我生出兒子的女人。”
黃耀祖理所當然的樣子如同在向商家要求質量三包,七無條件退貨的顧客。
郝質華又問:“這,如果你現在結婚,對方再生女兒,你又要離婚?”
“嘿嘿,也不能這,現在不是有種醫學技術叫性別篩查嗎?在香港就能做,你這有錢,這些費用應該負擔得起嘛。”
jp指數四顆星。
郝質華想試試他還有沒有上升空間。
“如果我要生孩子,隻能辭職,生完以後再出去應聘,大概就找不到現在這高的薪水和職位了,到時可能需要丈夫承擔大部分家庭支出,這點你能接受嗎?”
黃耀祖沉默數秒鍾,一副忍痛割肉的嘴臉,一本正經道:“短時期內當然沒問題,但是,你也知道如今社會不同了,女人的地位提高了,享受了權利就該付出勞動嘛。我還是希望你能工作家庭一起抓,句實話,畢竟你也不年輕了,唯一能和那些年輕姑娘競爭的也就是經濟實力,如果連這點都喪失了,還有什吸引力呢?你是不是?”
jp指數五星達成。
郝質華為這個男人的前妻慶幸,也為將來與他結婚的女人默哀。
“謝謝你的坦率,這點我也很清楚。”
她最後一次戴上微笑麵具,假裝看了看手機,:“對不起,我公司讓我回去加班,先告辭了。”
黃耀祖有點惋惜:“不先吃個飯再走嗎?我還想請你去吃我們單位附近很有名的牛肉米粉呢。”
“你不是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也可以再加一點嘛。”
“不用了,我趕時間,再見。”
郝質華怒衝衝登上公交車,認定蔣桂仙在捉弄她們一家。相親這事固然是明碼標價的買賣,可到底與尋常生意不同,不存在顧客至上,含汙忍垢,為什她經曆過的相親都這憋屈?她從沒看低過那些條件不如她的男人,那些男人憑什對她挑挑揀揀,露骨輕視?
尤其是今這個黃耀祖,簡直登峰造極了。
殊不知她的怨憤還不夠分量,那登峰造極的jp不久又來湊單。
“郝姐,我想知道你對我有什看法?願意和我繼續交往嗎?坦白的,我對你是不太滿意的,你年紀偏大,工作又很忙,不是理想的妻子人選,我覺得我們不太合適。”
看到這條微信郝質華鬆了口氣,這下好了,不用再費腦筋考慮拒絕的措辭了。
盡管滿心厭惡,她仍然有禮有節地回複:“明白,我也是這認為的,祝你能早日找到心儀的對象。”
黃耀祖接下來的回複令人震驚。
“我覺得我受到了欺騙,你根本不是誠心來相親的,這樣愚弄人有意思嗎?我是國家重點科研人才,浪費我的時間就是在浪費國有資產!”
原來他前一條信息是欲擒故縱的試探,得知被pass就惱羞成怒了。
郝質華生氣,仍竭力保持理性。
“我沒有欺騙你,你問的問題我都如實回答了,怎能我缺乏誠意呢?”
“,別裝了,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多了。今的消費一共70塊,請用微信紅包如數返還給我。別aa,不是因為你,我根本不會進那家土匪一樣的店消費!”
這真是一輩子沒受過的恥辱,郝質華頭皮都著火了,唯恐不快地將紅包發過去。
素質真不能和學曆掛鉤,科研單位也有這種比動物還不講道理的怪胎,做為惡心的典型,他真是太成功了!
郝質華將滾燙的腦門貼在冰冷的車窗上,不想再搭理任何人。
母女連心,林慧也同時遭遇鬧心事,她正在家做麵膜,以前舞蹈學院的同事發來一條視頻。她點開來就看見丈夫郝辛被一群人團團包圍,好幾隻手揪扯著他的衣襟和袖子,白發亂成蘆葦蕩,眼鏡岌岌可危地掛在下巴上,搖晃的鏡頭外,多人重疊喝罵:“打這個老貪官!打這個老貪官!”
她勃然大怒,表情太大,麵膜敷不穩當,舊牆紙似的脫落了。
同事生怕她沒及時觀看,來電通報。
“林慧啊,你老公這次真的出名了,聽都上新浪微博的熱搜了,老李他們全知道了,這視頻還是她發給我的。”
林慧沒空指責對方幸災樂禍,搪塞:“這老頭兒多半是倒黴湊巧碰上了,你讓他們別亂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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