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覆水難收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陽光(2012年12期) 本章:正文 覆水難收

    覆水難收

    中篇小說

    作者:琚靜齋

    一

    雙梅生在亞京大酒店為大舅子明峰陪客喝酒,喝到耳熱之時,接到一個電話,臉色馬上就變了,跟大舅子耳語說,不行了,我得回去了。喝得有點兒醉意的明峰一瞪眼,說又是明玉?!雙梅生不置可否。明峰罵了句,說那個東西真是!你聽我的,別理她!雙梅生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也不心安!一聲濁歎,就從那煙酒味兒濃烈的雅間出來了。

    電話是母親梅雲打來,說小美書不念了,不曉得跑哪去了!

    小美是個厭惡讀書的孩子嗎?不是。小美從小就喜歡書。半歲多,她就煞有介事地抱著畫報翻來翻去。入了學,她學習更是積極,每次考試,班上排名第一的必是雙梅生的女兒雙小美。現在她念高二了。按說,她應該越大越懂事,越大越懂得讀書的重要性,越大學習的自覺性越高。她怎會突然不讀書了呢?她不讀書,會跑哪兒去呢?雙梅生想得腦袋都快成發酵的麵瓤了,也想不出個究竟。於是打電話給母親梅雲,想詳細問問小美到底是怎回事。

    梅雲一聲歎息,歎息帶有怨氣:“我哪兒搞得清是(怎)回事!下午班主任讓一個女孩來找小美,說下周上麵要派人來學校檢查,搞子(什)評估驗收,學校規定各班不能缺人。小美已經有好長時間都沒上課了。各路親戚家,小美以前的同學家,我都問了個遍,都說不曉得。”老太太咂咂嘴,聲調漸高起來,“小美這丫頭,小時候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要多靈氣就有多靈氣。自從她媽媽走後,脾氣就變得古怪,誰都不愛搭理。梅生,你也該曉得這跟哪個人有關吧?”

    雙梅生沒敢接話,屏息聽母親繼續絮叨:“梅生,你是從我胯下鑽出來的。我清楚你身上的每一根汗毛。我曉得你是個腦瓜瓤子紅溜溜的主兒。可你幹了件蠢事,這是你一輩子幹的最蠢的事!原鍋兒配原蓋兒,熨帖。換了蓋兒,煮飯炒菜都跑味兒!”

    雙梅生囁嚅著:“媽,不說這個了吧?”

    “不說了!說了有子用呢?木頭再爛,也東拚西湊成了船。好歹你也要自個兒擔著!”

    “媽,身體還好吧?錢夠花嗎?不夠花我再寄點兒回去。”雙梅生岔開話題。

    梅雲忿忿地說:“別錢不錢的!你趕緊給我把小美找回來!一個女孩子家在外,萬一有個閃失,樣向她媽媽交代?”雙梅生連忙表態:“媽不要太掛心。我一定找回小美。”

    跟母親通完話,雙梅生感覺千斤磐石壓頂,後腦勺颼颼地抽著涼氣。立在華燈朗照的街頭,此時,絢麗的彩燈在他的眼竟如同千之外老家那亂墳崗中閃著的熒熒鬼火。

    夜車挾帶著勁風在身旁不時鳴笛而過。雙梅生招了一輛出租。一坐進車,他就將車窗搖下,他脹熱的頭腦需要狂亂的夜風吹吹。

    風灌進車。司機扭頭看了雙梅生一眼,欲言又止,將頭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憑直覺,今晚的這個顧客神情是不大對勁的。車窗開著就開著吧。反正他要去的那地兒也沒多遠,十幾分鍾就能到。

    很快,出租車在西四環中路的一幢居民樓前停下,雙梅生付費下車。他朝二樓那扇拉著翡翠色窗簾,透著燈光的窗口看了一眼。那屋正彌漫著女人的嘮叨和孩子的吵鬧,他聽得真切,心下幽怨地歎息,踅回街頭。

    街上行人漸漸稀少,有一些衣裝暴露的女子守在路邊。離她們不遠的地方,有一兩個抱著膀子的男人。雙梅生知道這是一些夜間上街攬活的街頭“雞”和替她們望風的“雞頭”。借著路燈的亮光,他看出這些女子都非常年輕,有兩三個還滿臉稚氣,不過十六七歲的光景。小美跟街頭的這些女孩子年歲差不了多少。這種年齡的女孩子是很容易被人誘騙走歪道的。小美會跑哪兒去呢?雙梅生心虛落得厲害。

    夜已很深了,在街頭晃蕩的雙梅生理不出頭緒,最終還是晃回了自己的住處。

    雙梅生剛一開門進屋,壁燈啪地亮了,明玉從床上翻身坐起,一臉慍怒。這一整晚她心都窩著火,大哥明峰打電話將她臭罵了一頓。大哥罵她豬腦子,說每次梅生出門,你都貓兒粘腥似的盯著他。梅生跟大哥在一起你還不放心?!女人要學會能伸能縮。不是大哥說你,你這種女人,老是管男人的事,老拖男人的後腿,沒有男人會喜歡的!

    明玉說:“大哥,你說子話呀?我一點兒聽不懂。”

    明峰的銅鑼腔提高了:“你別給我假裝聽不懂!你今晚一點兒也不給大哥麵子。你曉得大哥今晚宴請的是哪個人嗎?是柳局長!有梅生給大哥陪酒,柳局長才喝得高興。可你呢?啊,你中途幹嘛叫梅生回去?你這不是掃人家柳局長的興嗎!”

    明玉有點兒狐疑,說:“我今晚沒打他手機呀。”

    明峰哼了一聲:“你淨會裝蒜!你以後給我注意點兒!”

    明玉急叫:“大哥,你聽我說嘛!”電話卻掉線了。

    明玉愣了愣,猛然摔了話筒,恨恨地說:“狗屁!”

    隨即玩具堆也傳來一聲稚嫩的“狗屁”,兩歲的小京將玩具火車朝明玉扔過來,歪頭瞧著明玉,唱歌似的“狗屁——狗屁”,涎水掛在嘴角。這個孩子是明玉懷過三次胎後設法保下的,怎說都算個寶貝疙瘩。這會兒明玉煩躁,對寶貝疙瘩也沒有什好顏色了,一聲尖聲斥責:“再狗屁?撕了你的小臭嘴!連你這雞心般的小東西也敢欺負你媽!”斥責並不奏效,“狗屁”依然從小京那張紅嘟嘟的小嘴迸出。

    明玉一巴掌朝小男孩的光甩過去。哇——孩童的嚎哭賽過了武打片兩仇家打鬥時發出的嗷嗷叫聲。伴著尖細的“再幹嚎?!扔窗外去”!整個屋子似乎要爆裂了。

    為了哄住哭鬧不休的兒子,明玉隻好拿出最管用的一招——給兒子當馬騎。小男孩騎在她的背上,扭著身子,一隻小手拽著明玉那染得燦黃的長發,另一隻小手拿蠅拍敲明玉那翹得高高的被牛仔褲包裹著的肥碩屁股,地笑著喊:“駕!”明玉齜著牙叫:“哎喲,疼死了!小狗日的,你別拽你媽頭發!”她的身子不由得一抖落,得意忘形的小男孩被甩到地上,破著嗓子哭叫。

    明玉罵聲“活該”,抱起小男孩,哄說:“京乖,不哭,爸爸回來,讓爸爸給京當馬騎。”

    小男孩仰著脖子咧著嘴,哭聲倒越來越大,直到他哭累了,困倦了,睡著了,屋才靜下來。但明玉怎也靜不下來,她的心緒像久浸在水的爛木一樣,壞透了。這爛木頭漂浮起來,很快又化為氣球。當雙梅生那熟悉的腳步在門外停下,當鑰匙在門鎖轉動,當門吱呀開了又關上,這氣球在急速地充氣,充氣。壁燈亮了,當雙梅生高大的身影晃悠在泛白的燈光下,氣球終於爆裂了:“我今晚打你手機了嗎?”

    “深更半夜的,嚷事?” 雙梅生沒正眼瞧明玉,聲音冷得生風。

    “哪個人打你的手機?” 明玉斜著眼,陰氣十足。

    “哪個人給我打手機我也得向你匯報?我還算男人嗎?” 雙梅生很討厭明玉蠻橫的口氣。

    我還算男人嗎?——明玉最忌諱聽這句話。尹小天婀娜多姿的身影迅速晃過明玉的腦際。明玉幹笑了兩聲:“哼,誰?你當我不曉得哇,誰當誰是孬子!”

    “你既然曉得,還叫嚷?!”雙梅生冷冷地甩過一句。

    “我就曉得又是那個小妖精!”明玉憤怒地說。

    雙梅生心裝著小美的事,他不想理會明玉,由她說去。喜歡多事的女人多半是紙葫蘆,一腳就能將她踩個稀巴爛,隻是踩爛了又怎樣呢?將她一腳踢開嗎?沒那容易。她費盡心力為他雙梅生生產了一個可愛的蘿卜頭。就憑這一點,雙梅生也不能輕易踢開她。而現在這個女人,除了做她丈夫的雙梅生和叫雙小京的兒子,她好像一無所有,她要將這一大一小兩個異性——特別是這個叫雙梅生的男人攥在手心。

    二

    開發廊的圓臉龐、細高個兒的尹小天隻不過對雙梅生表示與眾不同的好感,向雙梅生揚眉弄目地傳傳情;雙梅生隻不過上“天天發屋”理發而不是上“小李理發室”理發。如此而已。明玉就貓兒抓心一般難受,質問雙梅生:為什就守著那個尹小天的發屋?李小軍的理發室你為什不去?雙梅生漠漠地回敬,誰理發有水平,就上誰那兒。

    水平問題不過是個托詞。能說李小軍理發水平不行嗎?為什有那多小女生上“小李發屋”?尹小天理發真的有水平嗎?是的,對雙梅生來說,有水平就等於讓人感到親切,舒服。

    尹小天總給雙梅生一種親切感。每次雙梅生上她的發屋,她會擺上煙和茶,抱出新近買的一些報刊雜誌,笑笑說,大哥,急不急?不急,就抽抽煙,喝點兒茶,看看報吧。

    尹小天弄頭發確實叫雙梅生感覺舒服。她身上散發沁人心脾的馨香。她很溫柔,洗,剪,吹動作溫柔,聲音溫柔,表情溫柔而又有幾分嬌態。這些在李小軍那兒能得到嗎?

    明玉可不管這個。明玉隻管尹小天對雙梅生嫵媚得出彩的笑,隻管雙梅生在“天天發屋”一待老半天,理完發一副容光煥發的樣子。明玉的眉和眼快擠一塊兒去了,太不對勁兒了!她譏諷雙梅生:弄得這光鮮,還想再做一回新郎?那小妖精還真有本事,讓你腸子上開始長桃花瓣兒了。雙梅生隻當沒聽見。

    明玉的桃花瓣兒之說不能認為是信口胡謅。的確,雙梅生腸子上曾經差點兒長出了桃花瓣兒。當尹小天穿著低胸的無袖掉褂和超短褲,那藕腿,那玉臂,那半露的酥胸,那溜圓的肚臍,組成一道既經典又時尚的特現代風景,雙梅生就被這風景給鎮住了。當尹小天雙手搭在雙梅生的肩上,臉湊近雙梅生的脖子,雙梅生就有些暈乎了,香水好香濃啊。

    好色是人的天性,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隻不過分有顧忌和沒有顧忌兩種罷了。尹小天是好色的女人,而且沒有顧忌。雙梅生是好色的男人,但雙梅生有顧忌。女人明玉不止一次咬牙切齒地警告雙梅生:如果你敢在外麵胡搞,我會閹了你,讓你作太監!看還有哪個妖精願意要你?!

    雙梅生是僅僅顧忌明玉嗎?不全是。雙梅生更多的是顧忌自己。自己的生活曾經被自己一時無所顧忌而搞得一塌糊塗。如今想來,雙梅生還是有深深的自責。

    男人一旦有了顧忌,怎看都像個君子。

    雙梅生握握尹小天的軟手。“小天,你還小,有些事一定要好好把握自己。”

    雙梅生拍拍尹小天的香肩。“小天,你看上去像我的小妹妹。我隻能做你的大哥。以後有什事,需要大哥幫忙的,盡管說。”

    雙梅生擦擦尹小天的熱淚。“小天,眼光要放遠一些。感情這東西像天上的雲,它會變來變去的。”

    這之後沒有什太大的變化。雙梅生理發依然上“天天發屋”。尹小天依然擺上煙、茶和書報,隻是話明顯少了,笑也淡淡的。

    明玉討厭看見尹小天,討厭雙梅生進尹小天那妖妖氣的發屋。隻有眼不見,心煩才少一點兒。明玉吵著要搬換住處。她不斷給小屋製造噪音,讓雙梅生不得安寧,讓雙梅生不得不讓步兒。

    雙梅生搬家那天,對門的“天天發屋”歇業,尹小天上“新世紀娛樂城”蹦了一天的迪。

    從北二環東路搬到西四環中路,這一搬,以後跟可人的尹小天相見就不那容易了。雙梅生感覺頭皮有些發癢,以前頭皮發癢,他就該去“天天發屋”理發了。現在頭皮發癢,卻沒了理發的欲望。

    時間是淡忘的酵母。何況市場競爭日益激烈,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對於在京城闖蕩了十多年的中年男人雙梅生來說,終日縈繞心頭更多的是生計問題,又有多少閑心盤桓於男女私情?雙梅生又有多少閑心去記掛發廊女尹小天?很多時候,生計問題的解決往往先於情感問題的解決。畢竟人首先要活著,在活著的基礎上才能顧及其它東西。這一點,雙梅生始終是銘記的。

    明玉卻始終記著一個媚眉媚麵的尹小天。明玉總疑心她的男人和那個狐媚的女人背地胡搞。她時不時陰一句陽一句地在雙梅生麵前揪提尹小天。其實這是明玉做女人最大的失策。她一揪提,原本被淡忘的尹小天就會自然而鮮活地從雙梅生的腦海中跳出來:小天,你現在生活得怎樣呢?你生意好嗎?你心情好嗎?雙梅生不免要牽掛起尹小天了。

    隻是眼下雙梅生沒有心思去牽掛尹小天。他得弄清小美的去向,想著怎樣找回小美,怎樣讓小美重新走進敞亮的課堂。雙梅生在沉默中思忖這些。而雙梅生的沉默讓明玉更加生疑。

    很自然,又一場沒有硝煙的室內演習戰劈啪啦地開始了。明玉向來以哭罵和摔東西來對抗雙梅生。

    暖水瓶犧牲了。磁化杯獻身了。椅子瘸了腿。電視機癱瘓了。這些東西絕大多數是明峰家的。明峰家的東西隔不了兩年就要更新。這個建築公司的大老板的生活邏輯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雙梅生忍無可忍,抹了一下臉,恨恨地說:“摔!你盡管摔!反正都是些不要錢的貨!”

    女人咒罵。孩童嚎哭。鄰抗議。隔壁的老太咚咚敲門,嚴厲斥:深更半夜地吵,像什樣!再這吵下去,幹脆老實地給我們搬走!

    不管這些。雙梅生踢了踢百踢不壞的小馬紮,夾著他的小皮包,走出去。伴著女人尖細的帶著哭腔的“滾”,門在他身後啪地關上了。

    就這樣,將近淩晨兩點,雙梅生在大街上晃蕩,像個夜遊的魂。

    夜半沒有班車,出租車也少得可憐。雙梅生沿街步行,尋找出租車。三年前雙梅生曾經也弄過一輛奧迪,但在隨後不久的車禍中,奧迪報廢,在鬼門關打過轉兒的雙梅生再也不敢自己弄什車了。

    夜巡的警察覺得雙梅生非常可疑。淩晨兩三點一般是有作案企圖的家夥“上班”的時間。這家夥這會兒在大街上晃蕩,準沒好事。兩個警察湊到一起,嘀咕了幾句,喊住雙梅生,查證,盤問,凶巴巴的,那大蓋帽在寒氣氤氳的街燈映照下,似乎閃著綠熒熒的光,格外讓人膽戰心驚。

    雙梅生對警察一向沒什好印象。當年他剛到京城那陣,像根葦草飄來晃去。一逢慶典、外國大人物來華、人代會之類的重大國事,雙梅生之類的外地來京人員成天提心吊膽,惟恐被警察逮著了遣送回去。對雙梅生們來說,出來就是為了掙點兒錢,一旦被遣送,掙不了錢,還會被人家掏了底兜,一點兒老本都被人家掏了去,你縱然有脾氣,也沒處發作。惹不起,躲得起。雙梅生們就躲,像耗子躲貓。但躲來躲去,終有一回雙梅生還是被逮著了。雙梅生硬著頭皮說:我有暫住征。警察乜斜了他一眼,奪過那張硬紙片,掃一眼,晃晃硬紙片,嘴一咧,哼著鼻子說,你這證是假的。坑,蒙,騙,偷,搶——咱這首都的秩序都叫你們這幫外地人給弄壞了!嚓——證給撕了。怎?還想跟大爺較勁?

    雙梅生真想給那警察一拳,扯下他腦袋上的大蓋帽,放放心中鼓脹的怒氣:龜兒子!你他媽的也是爹娘養的!老子花錢堂堂正正辦的證你他媽的說是假的!你他媽的給我撕了!但雙梅生還得憋住這口氣。自己能跟他們硬頂嗎?不能。自己小小一介草民,頂得過他們嗎?他們腰間別著家夥,手有警棍,有對講機。而自己什也沒有,弄不好還會被扣上一個“妨礙執法人員執行公務”的帽子。好漢不吃眼前虧——從小到大,母親都這教誨自己。雙梅生便努力擠出笑臉,摸出身上僅有的六十八元錢,拍了半天的馬屁。總算被放行了。

    如今情形有些不一樣了,暫住證那玩意兒早已取消,雙梅生也不再是昔日那種牙被人打落了還得和著血吞下肚去的癟三雙梅生了。如今的雙梅生可以仰著脖子,冷著眉,一副傲慢的樣子。他那印著“雙盛建材公司總經理”的精美名片,他那一堆京界名流的名片,特別是某區公安分局局長柳某某的名片,讓這兩個警察有點兒肅然起敬,“您認識我們柳局長?”

    雙梅生漠然地扭頭看一溜兒排開的街燈向遠處延伸成弧形,“我和柳局長今晚還在一起湊了頓飯局。”

    大蓋帽不再閃綠熒熒的光了,口氣變得很軟和:嘿嘿,剛才的事,請您別往心去。怎說,咱們也能算得上哥兒們吧?我們也不是有意刁難您。您大概也有所耳聞吧。最近京城猖狂活動著一個專門在夜間打劫出租車的犯罪團夥,他們以搭車為由,將司機騙到郊外,然後下手。……我們這些夜間值班的巡警,不得不提高警惕,不能有半點兒麻痹。……您說,誰願意深更半夜在街上攔人呢?誰不想在家舒舒服服地睡大覺呢?誰叫咱幹警察這行,吃管理社會治安這碗飯呢?哎,沒辦法呀。

    雙梅生耐心地聽完兩頂大蓋帽的聯合表白,皮鞋在地上蹭了蹭,淺笑。這當兒,一輛出租過來了。雙梅生籲口氣,連忙朝出租車招招手。出租車減速,但沒有完全停下來,深更半夜,偏遠的京郊司機一般是不去的。司機搖了搖擋風玻璃,探出半個腦袋,“上哪兒?”

    “亞運村小營。”

    亞運村小營位於北四環中路,距此路途並不遠,出租這才停了下來。

    雙梅生上了車。兩頂大蓋帽上前對出租車司機說:“這是我們哥們兒,多關照關照。”衝雙梅生揚揚手,“哥們兒,再見再見!”雙梅生也幹笑著應聲,心不免嘀咕:誰跟你是哥們兒!

    三

    雙梅生的“雙盛建材公司”辦公地點設在亞運村小營的一幢寫字樓。雙梅生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處理手頭急需處理的業務。

    最近的業務很多,加上雙梅生心神不寧,所以處理起來有些費勁。不知覺中,他的脖子仿佛吊上重秤砣,拽著他的腦袋往下垂。實在熬不住,他將兩個手機同時插上電源充電,和衣在辦公桌旁的長沙發上躺了下來。

    眯瞪了幾個鍾頭,天色大亮。雙梅生起身,伸伸有點兒酸疼的腰,使勁搓搓臉,看看牆上的掛鍾,六點五十分。他重新坐到辦公桌前,繼續處理業務。到九點副手小汪他們上班時,需要處理的重要業務雙梅生已差不多處理完畢。他將業務上的安排對小汪詳細作了交代,又再三叮囑。他對小汪全盤接手他的事務並不是百分之百的放心,但是沒辦法,眼下當務之急是尋找女兒小美。

    雙梅生思忖再三,決定先回老家,上小美就讀的寧安中學看看。一個在校讀書的學生突然不見了,怎說學校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坐的是十三點半由北京西站開往老家安慶西的火車。一上火車,他的腦子又閃過一個念頭:應該坐飛機,那樣才快。下飛機,倒汽車,三四個小時就能到寧安中學。可是他又不願意坐飛機,總覺得萬一那玩意兒掉下來,自己就灰飛煙滅了,不止自己灰飛煙滅了,家也會跟著垮掉。他最好的生意夥伴就是因為坐飛機掉下來而沒了,他的家也就陷入一團糟,年邁的父母和未成年的兒子都沒了指靠。雙梅生百般惜生,自然不願擔這個風險。他這一點總是讓明玉極度鄙視,明玉說,全世界的飛機每天都在飛,都像你這樣想,那飛機不都成廢鐵了?我大哥不也時常坐飛機?也沒見飛機掉下來啊!一個大男人,竟然那怕死,窩囊不窩囊!哼,什人什命!真要是那樣死,躲都躲不掉!

    雙梅生上車沒多會兒,母親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說的依然是小美的事。雙梅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母親。母親勒令雙梅生這幾天必須找到小美,說麗萍近些日子可能要回來看小美。當初管麗萍離開雙家時,當著婆婆的麵,再三告誡雙梅生:小美將來應該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從今往後,你必須好好待小美,不得讓她受半點兒委屈!

    雙梅生異常煩悶,車廂的手推售貨小車一推過來,他就順手拿了幾包煙,戒了半年多的煙又猛抽起來。周圍的一些乘客雖橫眉冷對,但也沒有人開口提醒雙梅生。倒是一個胖大嫂子模樣的列車員過來了,對他這個煙槍乘客一頓狠批:“喂,請放自覺點兒好不好?別忘了這是在火車上!要是大家都像你這樣,那火車還不要成煙彈庫?”雙梅生這才醒悟過來,連說對不起,掐滅了煙。坐一會兒又感覺憋得慌,他就到過道去抽煙,一根接一根,不知不覺中,地上落滿長長短短的煙屁股。

    後來雙梅生實在困倦,回到車廂,喝了幾口橙汁,便倒在自己的臥鋪上睡了。

    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醒來時,雙梅生覺得很不得勁,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一覺醒來還暈頭轉向的,有點兒分不清哪兒是哪兒了。直聽乘務員在高聲對身旁穿警服的人說:“到底醒了!”雙梅生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問:“是不是到站了?”

    乘警說:“早到站了。你睡過頭了,還有那邊另外幾個乘客到現在還沒醒呢。”

    睡過頭?雙梅生愣了愣。他下意識地朝自己身邊摸了摸,我的包呢?包有一萬元的現金,兩張信用卡,包括身份證在內的各種證件,一堆名片。可這會兒包不見影蹤。雙梅生一時發起蒙來,真是見鬼了!包怎會不翼而飛?難道被人偷走了?他又摸摸自己的西服內袋,麵的東西——手機、女兒的照片,還有幾百元的零花錢,倒都還在。

    望著乘客沮喪的樣子,乘警很同情地說,我們初步斷定夜間有人偷偷往你們喝的飲料下了安眠藥,然後趁機將你們的錢物洗劫一空。我們已經將情況向有關領導作了匯報。

    這是一起在列車上麻醉乘客進行劫財的惡性案件,公安機關已立案偵查。雙梅生和幾個同樣遭劫的乘客都被請去做了筆錄,登記了各自被劫的財物。盡管負責案件的公安人員表示要盡快破案,替乘客挽回經濟損失。但大家心中都清楚,劫賊早已逃得無影無蹤,盡快破案又談何容易?追回遭劫的錢物的希望渺茫。

    隻身在外,缺票子,很難挪得動腳,無奈之下,雙梅生隻好打電話向明峰求助。大舅子到底爽快,沒說二話將五萬元打到雙梅生的銀行卡上。

    雙梅生在銀行取了一些現金。出了銀行,他在陽光燦照的街頭呆立了一會兒。

    想到還不知女兒身在何方,卻碰上了丟包這種晦氣事,雙梅生無限沮喪。母親時常說,破點兒財,遮遮災。如果真能像母親說的那樣破點財能遮遮災的話,倒也罷了。錢丟了還可以再去掙,可是女兒丟了,那就大不一樣了。雙梅生對女兒的擔心又雲霧般升騰起來:現在社會複雜得很,什樣的人都有,自己這樣壯實的男子漢都被人給算計了,小美那樣文弱的小女孩,又如何躲得過別人的算計?

    要是小美出了什事,那可怎辦呢?不祥的預感襲上雙梅生的心頭,趕都趕不掉。

    心七上八下的雙梅生打車到寧安中學。

    二十分鍾後,雙梅生走進了寧安中學校長辦公室。

    “我是高二(3)班學生雙小美的爸爸。我女兒在你們這兒念書,怎會不見了?” 唇角彎垂,眉頭緊擰的雙梅生坐在校長的對麵,越說越激動,“我女兒是你們學校的學生。你們學校必須為她的安全負責任!我要你們為我找回女兒!”

    校長是新近調任過來的,時刻想將學校的爛攤子拾掇拾掇,他客客氣氣地給雙梅生倒了一杯礦泉水,撫慰說:“您別著急,先喝點兒水。我們理解您的心情,出了這種事,換成誰心都著急。請您放心,我們的學生我們不會坐視不管的。我們會竭盡全力幫您尋找小美的。”他打電話傳來小美班主任穆家文,嚴肅地詢問雙小美究竟是怎回事。穆家文也說不出究竟。

    雙梅生很惱火,斥責說:“你還是班主任呢,我女兒長時間不上課,你居然都不過問!我還真沒見過這不負責任的老師!”

    穆家文摸摸光亮的腦門,辯解說:“我怎沒有過問您女兒?您不曉得您這女兒有多另類,她根本不把我這老師放在眼啊!”

    校長皺皺眉,打斷穆家文的話:“穆老師,現在別的什都不要說了,說了也沒有用!最要緊的是想辦法將雙小美同學找回來,也好給人家家長一個交代!”

    穆家文有點兒尷尬地附和,說:“那是,那是。”

    隨後,學校在學生中進行詳細調查,以期能找到有關雙小美的一點兒線索。很快,有男生提供一條很重要的信息:雙小美經常進黑網吧。這位男生也經常去泡吧,後被他父親發現,挨了狠揍,才有所收斂。

    縣城正規網吧一兩家,黑網吧卻不少。據那位男生講,雙小美經常上的那家網吧比較隱蔽,對外掛的牌子是“博文打字社”,網吧就設在它的地下室。老板是個女的,四十來歲,見人三分笑。到她那上網消夜的多半是中學生,她待學生很熱情,很友善,時常向他們提供免費的夜宵。必要時,她還幫逃課的學生打掩護:以家長名義,往學校打電話,為學生請“病假”。

    雙梅生讓穆家文帶他上博文打字社,興許小美就窩在那上網聊天。由於擔心女老板不讓自己進地下室,雙梅生和穆家文借口要上網。

    網吧前天已經被查抄過,女老板心意黯然,冷冷地說她不開網吧。雙梅生不信,堅持要進地下室看看。女老板將手一甩,氣喋喋地說:“這是我的地方,你憑子要下去看!”

    雙梅生強硬地說:“我女兒以前成天在你這上網,現在她失蹤了,我當然要上你這兒看看!”

    女老板愣了愣,有點兒吃驚:“事?你女兒失蹤了?”

    穆家文忿忿地說:“你開的黑網吧真是害死人了!”女老板聽了很不樂意,“你可不能這說,來我這都是自願的,我又沒有強迫他們喲。”

    雙梅生有點兒不耐煩了,“你到底讓不讓我進去?”女老板臉色緩和了些,點頭說:“進吧,進吧。”

    地下室光線暗淡,一片狼藉。女老板說,這原先是有十幾台電腦,前天查抄時都被沒收了。唉,我也是沒有辦法才開網吧的。

    雙梅生沒吭聲,出來時,他拿出女兒的照片,問女老板:“你想一想,我女兒最後一次上你這兒是時候?”女老板仔細端詳著照片,想了一會兒,搖頭說:“實在記不清了。”

    穆家文問:“你曉得她能上哪兒呢?”女老板搖頭,“這我就不好說了。女孩子大了,哪兒都有可能去的呀。”

    雙梅生心有些發涼,看樣子,單憑自己這樣找,是很難找到小美的。他決定在報紙電台上登《尋人啟事》。

    四

    《尋人啟事》登出來的第三天,有個男子打電話給雙梅生,說他女兒在雲南大理,跟達林有限公司總經理的兒子混在一起。倆人是上網時認識的。

    雙梅生又生氣又有點兒不敢相信,他追問對方是怎知道這些的,對方似乎有點兒不高興,說你是不是懷疑我講的不是真的?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雙梅生還想問幾句,對方已經掛斷電話。

    雙梅生考慮再三,決定還是去大理找找。

    到大理一打聽,達林有限公司的確有,是一家私營商貿公司,公司總經理名叫達三鳴,據說是外地人。雙梅生就直接上公司找達三鳴。

    達三鳴聽手下說有位先生找自己,以為是客戶上門談生意,客氣十足地將雙梅生請進辦公室。當雙梅生將來意硬邦邦地一抖落,達三鳴滿麵蕩漾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對於達三鳴來說,除了賺錢是正事,其它的事一概是上不了他的桌麵的。而兒子達騰跟人家小女孩的事在他那兒,更是靠邊站,達三鳴才懶得費心管這些呢。

    不過,達三鳴畢竟是生意人,圓滑是他多年練就的處事技巧。他表麵上還是裝出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我長年在外奔波,家的事我不太清楚。這小子怎這樣!嗯,他媽管家事,由她跟你談談。”他往家中撥了個電話:“家妹嗎?小美的爸爸來了。他要找小美。……嗯,就這樣,狗得拜!”

    撂了電話,達三鳴提了提鬆垮到肚臍眼下的褲腰帶,腆了腆肚子,有點兒漠然地吩咐身邊的人將雙梅生帶到前樓的客廳。

    達三鳴家的客廳豪華富麗,乍看有點兒像星級賓館的大廳。雙梅生在客廳等了老半天,達三鳴的女人才出現。

    這是一個濃妝豔抹,渾身圓滾的中年女人,她身上的贅肉在紫色緊身旗袍的裹勒下呈現分明。她從頭到腳散溢著一股發酸的錢味兒和傲氣。

    一見雙梅生,女人倆眼不由得一亮,怪不得小美長得那標致,有什樣的種就出什樣的苗。這做爸爸的,生得眉是眉,眼是眼的,模樣真是帥氣喲。她一改古板傲然的臉容,目光流露著溫柔,熱情地對雙梅生說:“歡迎,歡迎!我叫林家妹,是達騰的媽媽。”她一邊說,一邊將一雙戴滿鑽戒的手伸向雙梅生。雙梅生嗯了一聲,不太情願地伸手跟她相握。

    林家妹請雙梅生在沙發上坐定,叫保姆擺上茶水和果品。她微笑著說:“雙家大哥,大老遠的來,先喝點兒吧——喝茶還是喝飲料?”雙梅生淡淡地說:“不必那客氣。我不渴。”

    “哎呀,我哪是客氣呢,雙家大哥,你才是客氣呢!我聽小美說,你們是安徽人,我老家也是安徽的。咱們算是不折不扣的鄉親呢。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啊。”說著說著,林家妹便自個兒笑起來,兩隻黑汪汪的眼笑出了淚。在陌生男人麵前一笑就能笑出淚來的女人多半大大咧咧,隨心所欲。雙梅生不喜歡這樣的女人。他的臉繃得像鼓皮,“聽說我女兒小美在你們這兒。我來帶她回去。她還小,必須念書。”

    林家妹嚴肅起來,“是呀,我也是這想的。當初小美跑來找我兒子達騰,我就這跟她說的。”林家妹搖搖頭,“現在的孩子嘛,都會替自己作主,大人的話根本聽不進去。”

    雙梅生越聽越不是味兒:“小美在哪?我要見小美。”

    林家妹遲疑了一下,說:“也好,我看她在不在。”撥電話。“喂,小美嗎?我,林姨。你爸爸來了。他要見你。……什?說什呀?你爸大老遠跑來,不讓他見見你,有點兒不太好吧?……好了好了。快點兒來吧,啊?”

    話筒一放,林家妹說:“雙家大哥呀,小美近來在休養,臉色可能有點兒不太好。”

    休養?臉色不太好?雙梅生盯著林家妹,“小美身體不好?”

    林家妹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將額前的頭發向後捋了幾捋,喝了一口杏仁果汁,拿紙巾輕拭嘴角,清清嗓子,“你我都是做父母的,都是過來人,這事瞞著也沒有必要。男孩子女孩子嘛,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好到一塊兒去也是很自然的。現在這事多著呢。”

    這女人說話真粘乎。雙梅生皺皺眉頭,“有什話,直說吧,別拐彎抹角的!”

    “就直說吧。小美上周去過醫院。”林家妹兩手交叉,停了停,“雙家大哥,喝口茶吧。要是不喜歡喝茶,就來點兒果汁,好不好?”

    “不渴!小美她怎了?”

    “說了,你可別生氣喲。”

    “生什氣?說吧,不要老賣關子!”

    “小美做過手術。”

    這女人真有點兒叫人膩煩!雙梅生不免有點兒來氣了,“什手術?肥臀還是隆胸?”

    “人流。”

    “?!”

    林家妹全然不顧雙梅生勃然變色的臉,解釋說:“要是月份淺一點的話,可以藥流。隻是月份有點兒深了,隻得人流。醫生這說的。”

    雙梅生如同被電擊了一般,周身麻木。小美才十六虛歲,按日確算,才十四周歲又四個月零八天。一個孩子,竟然幹著大人的事!這像話嗎?!雙梅生的心因為憤怒而顫抖。他真想甩小美幾記耳光。他要問小美究竟是哪根神經出了毛病,放著好好的書不念,跟姓達的臭小子鬼混。雙梅生還想甩臭小子達騰幾記耳光,是那個沒肝沒肺的臭小子將自己的女兒搞上了手術台。他甚至還想甩林家妹和達三鳴耳光,是他們教子無方,縱容兒子搞自己未成年的女兒。雙梅生惟獨沒有想到要甩自己耳光。甩他耳光的還是後來小美的親媽管麗萍。管麗萍那耳光摑得可真是狠,劈啪啦,左臉右臉,兩邊開弓,摑得雙梅生頭暈耳鳴,茫然不知所措。

    雙梅生終究沒能甩誰的耳光。能甩誰的耳光?小美不見人影。達氏父子不知在何處。甩林家妹的耳光嗎?沒什道理,何況男人甩女人的耳光,顯現不出男人的本事,何況,林家妹一直在賠著笑臉,說雙家大哥,你千萬別生氣。現在做這種事也不隻是我兒子你女兒。做這種事的小哥兒小妹兒多著呢。她開了瓶可樂,放在雙梅生麵前,“雙家大哥,消消氣,喝點兒可樂吧。”雙梅生抱著膀子沒理會。

    林家妹喋喋不休:雙家大哥,你是心疼你女兒的身體,是吧?你放心好了。我帶她上的是正規大醫院,很安全,對今後不會有什影響的。我會好好給她補養身子的。為了讓小美吃得有營養,我還特地要我兒子跑到圖書城挑了本營養配餐大全,我很注意葷素搭配。我會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對待小美。

    眼前的這個女“話癆”讓雙梅生實在是厭煩至極,他憤憤地打斷林家妹:“什都不要再說了!我現在就要見小美,我要帶她回去!”

    “別急別急,我再催催。”林家妹又撥電話。她的嘴半張著,隨時準備說話的樣子,這種樣子保持了足有兩分鍾,“沒人接。”林家妹說,“很可能小美怕你生氣,不敢見你。”

    “她在哪兒?我去找她!”雙梅生黃綠著臉站起來。

    “雙家大哥呀,你消消氣吧。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生氣是沒有用的。我開始也罵我兒子。罵了又有什用呢?沒有用的。”林家妹有點兒無奈地攤了攤雙手。

    “小美在哪兒?我去找她!” 雙梅生口氣不容置否。假如林家妹再支支吾吾的,他會掀翻麵前這個鑲著玉石的高級紅木茶幾。他已經忍無可忍了,他覺得林家妹有意在敷衍自己。

    林家妹說:“雙家大哥,你一定要見小美。我就帶你去。不過話又說回來,雙家大哥,見了小美,你可不能罵她,更不能打她啊。女孩子家怎說臉皮還是比較薄的。你要一罵一打,她要是想不開,尋短見的事也不是沒有喲。”

    本能的父愛讓雙梅生對小美心生憐惜。這種事已夠讓一個不足十五歲的女孩子難堪的了。再罵她打她,她受得了嗎?想不開輕生怎辦?雙梅生暗自歎氣。

    林家妹帶著雙梅生出了客廳,穿過藤蔓遮蔽的甬道,繞過修剪得很整齊的綠色草坪,來到一幢三層小白樓前。倆人上了白玉般光鮮的台階,進入布置得典雅的廳堂,向右轉行,到了第三間,林家妹停下來,說小美就住這兒。雙梅生敲了敲門,沒有應聲。林家妹擰了擰門把,門開了。

    房間空無一人,寬大的雙人席夢思床上很亂,被子未疊,睡衣扔在床上。床頭還亂擺著幾本封麵泛黃的書刊。房間的牆上貼著好些照片:小美搔首弄姿的單人照,小美跟一個染紅頭發戴小耳環的大男孩一起摟摟抱抱的大幅照片。照片上小美上身胸兜,下身不過遮那羞處。有張半身照小美好像根本沒穿衣服。雙梅生周身的熱血不斷上湧,剛才對女兒的憐惜一掃而光。這就是我的女兒!都成什樣了!居然還躲著不肯見我!

    雙梅生摔門而出。林家妹跟在後麵,嗍著魚刺似的嘟囔:哎呀,這個小美,也真是的。上哪兒去了呢?

    雙梅生決定留下來,他不相信逮不著小美。他脹疼的腦袋充斥著一個念頭:我一定要見到小美。我一定要將她帶回去!小美在這,會毀掉她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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