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跪娘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陽光(2012年12期) 本章:正文 跪娘

    跪娘

    短篇小說

    作者:秋野

    冬天的夜晚黑得很深,無邊無際,任憑幾多長籲短歎,隻能很快被湮沒。夜,仍然無動於衷地漆黑著。

    娘在被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唉——像往常一樣,這個夜晚,娘無奈的長歎,已經數不清多少聲了。往常,上半夜的歎氣聲,爹還在意著,說,睡吧你。或者道,別胡思亂想了你,睡吧。下半夜的歎氣聲,爹就時而聽見,時而聽不見了。聽見了,就強忍著困倦,說,你咋還不睡呀!娘總是不喜歡爹說這句話,因為這句話的語氣多多少少夾帶著一些厭煩和指責。娘能聽得出來,就心不快,說,你別管,哪像你個沒心沒肺的,整天價豬一樣的睡。於是,不論這一夜還有多黑多長,爹就再也不說話了。爹不說話,也並不是每回都自顧入睡。有時,也陪娘醒著,聽著她長長短短的歎氣聲。聽著聽著,爹偶爾也不自主地跟著娘歎一聲氣。更多的時候,爹翻動一下身子,或伸伸腿,告訴娘,他沒睡著,他在陪著她熬著這漫長的夜晚。

    這個夜晚好像更漫長,而且寂靜難耐,連往日的狗叫聲也沒有了。狗也怕這黑夜,吭也不敢吭聲了,娘想。夜黑不嚇人,夜靜讓人受不了。

    娘頻繁的歎氣聲,讓她知道爹在被窩那頭醒著。娘用腳輕輕蹬了蹬爹的胳肢窩,娘每回要和爹說話時,都是先蹬蹬他的胳肢窩。娘隻能蹬爹的胳肢窩,因為娘的腳總是被爹夾在他的胳肢窩,尤其在這寒冷的冬夜。

    娘說:他爹,你給俺算算根走多少天了。

    爹說:從哪天算起?

    娘說:就從咱倆在縣城見他那天算吧。

    爹想了一會兒,說:一年短六天。

    娘說:差六天就是一年了嗎?

    爹說:是哩。

    娘說:俺咋覺得好長呢,像三年五年哩。

    爹說:真要那長,你還不想瞎眼?

    娘說:俺想去看看根。

    爹說:咋看?

    娘說:俺也沒想好哩。這些天俺咋就是放不下老棍子的話,心一天比一天不好受哩。

    爹說:放不下還能咋的?

    娘說:照老棍子那樣說,現在根還不瘦成了皮包骨呀。

    上個月的一天,老棍子刑滿釋放,從南方一個勞改農場回到村。五十多歲的老棍子回來後,見誰都要扮一副受苦遭罪之後的痛苦相,先誇張地搖搖頭,再與人搭腔說話。老棍子搖頭的意思,既想告訴人們他的一份悔過,也想告訴人們他遭受服刑的痛苦。但由於他的動作過於誇張,令懷疑他的人們持以不屑,也會讓信以為真的人們抱以同情。老棍子以紅利為誘餌,非法集資騙取本村和鄰近村莊村民的財錢物(物折算作錢)折合人民幣近七十萬元,被判三年徒刑。初始,老棍子不承認是非法集資騙錢,說是幫助村民脫貧致富。法官說證據確鑿,你還如此荒唐說辯。老棍子說這年頭荒唐的事多了,俺們鄉長把自己睡過的女人又送給俺們村長睡,村長一睡,就把村修水渠的活包給了女人。明明是該俺們村人掙的錢,幾十萬呢,愣是讓外人掙去了,這事荒唐不荒唐,誰管了?還有,俺們鄉政府大院,三年換了四回大門樓子,拆了蓋,蓋了拆,哪一回不花個十萬八萬的,荒唐不荒唐,又有誰管啦?法官喝斥說,不要說與本案無關的話題。老棍子說,你不是說荒唐嗎?法官說不要無理狡辯!老棍子搖搖頭,一示無奈,二示冤屈。回來後,老棍子是聽別人說起根的事的。聽了以後,老棍子就主動去了根家。老棍子去根家就一個目的,先從根爹根娘入手,讓村人改變對他鄙視和憎恨。因為根現在正在經曆著他過去三年的經曆,根爹根娘沒有資格再和別人一樣鄙視他、憎恨他。況且,在非法集資中,根家一家人本分老實沒欲望,分文沒掏,也避免了上當。麵對根爹根娘,老棍子用誇張的表情配上鑿鑿花言巧語,十分輕鬆地達到了他的目的。目的達到以後,老棍子再說起話就無忌無諱起來,說起勞改的日子如何如何忍饑受餓,出牛馬力,流三伏汗,大肆誇張和渲染一番。說得根娘眼淚嘩嘩,抓住他的手問,他棍叔,你說牢真那苦嗎?老棍子說,不苦還叫坐牢嗎。根娘問,照你說的,你在邊都吃不飽,根可是比你年輕呀,頂多也就能吃個半成飽了,叫俺孩子咋受啊。見根娘如此擔憂和牽掛,老棍子更管不住自己的嘴,幾分得意地說,我那是在勞改農場種糧食,好多了。小根他是在勞改煤礦,天天下井挖煤,連個太陽都看不見,別說吃的了。根娘再也忍不住,趴在根爹的大腿上失聲大哭起來——俺的娘啊,叫俺的根咋活呀!

    老棍子的話像一把尖錐,隻要娘想起來,它就紮著娘的心。短短的一個月,娘的心已經不知道讓它刺痛過多少次了。這個夜晚,娘心又一次被它刺痛著,更是無法入睡了。

    娘說:他爹,你再給俺算算到過年還有多少天。

    爹說:還差兩個月。

    娘說:噢,差不多夠了,夠了……

    爹說:你說啥呢?

    娘說:俺說……俺沒說啥。

    夜,依然漆黑著。娘歪頭瞅了瞅窗戶,看不見一絲光亮。這清冷清冷的冬天,星星都躲著不出來了。娘想,是不是也怕冷呀?俺的根從小可就是怕冷的呀……常言說,飽肚子生性,空肚子怕凍,吃不飽的人可是最怕冷的喲。

    娘說:他爹,明天你給俺淘兩袋子小麥吧。

    爹說:離過年還早呢。

    娘說:俺叫你淘你就淘嘛。

    爹說:好好,淘。

    第二天,天一亮,爹還沒起床,娘就早早地起來了。娘起來後並沒先去做飯,而是走到院子看看天。天空雖尚未大亮,但很潔淨,露出一片淡淡的藍。娘回到屋找出兩隻口袋,拿著水瓢,就去了西屋,那放著糧食和農具。娘掀開小麥子上蓋著的半片蘆葦席,踮著腳往子看。小麥子比娘的身高還高,娘看不見邊的小麥,更不方便從邊舀小麥。娘就去搬隻小板凳。站在板凳上,娘一眼就看見了子的小麥。娘開始一瓢一瓢往口袋舀小麥。沒人幫忙抻口袋,娘往口袋裝小麥就顯得有點兒費勁,也很慢。但是,在爹起床之前,娘還是裝滿了兩口袋小麥。娘看著裝滿小麥的兩隻口袋挺挺地戳在那,心一股興奮勁兒。於是,娘又去舀了一瓢小麥,不料,這瓢小麥剛剛端出子沿口,娘腳下一動,身子摔倒在地,水瓢的小麥撒落在娘身上,還有臉上。

    爹聽見響聲,馬上跑過來。看見娘倒在兩口袋小麥中間,臉上一副咬牙鎖眉的痛苦相,說:你這是幹啥呢?

    娘兩手按著地努力想站起來,幾次都沒能站起。爹過來把娘扶起,問:摔哪兒了?

    娘說:好像是左腿哩。

    爹說:我拉你去鎮上醫院看看吧。

    娘說:沒啥哩,俺坐一會就好了。

    爹蹲下來,伸手想摸摸娘的腿,娘推了推爹的手,說:沒啥哩。見爹停住手,娘接著說:你去給俺把這兩袋子小麥淘淘,淘完晾的時候攤薄點兒,幹得快,別耽誤天黑前機麵哩。

    爹說:給你說過年還早呢,現在著急機麵幹啥?

    娘說:你別管。

    爹不再吱聲,就去扛口袋。幾十年了,不論說話還是做事,爹都是依著娘,讓著娘。娘年輕的時候任性,現在老了,還任著性。在娘身上充分驗證了那句話——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爹依著娘讓著娘的原因很簡單,一是怕看見娘掉眼淚,二是受不了娘生氣後不吃不喝躺在床上蒙頭大睡。

    娘看著爹幾分吃力地把兩袋小麥扛了出去,動作不見了過去那份輕便敏捷,心不禁感歎:俺的乖老頭子也老了。

    坐了一會兒,娘感覺到腿好像不是多疼了,就試著站起來。可是腿一使勁兒,還是很疼。娘伸手拽過一個把,拄在手,慢慢地站了起來。爾後試著站了一會兒,才向屋外挪去。

    爹從村口河邊淘完小麥回來,見娘拄著把在院挪動,說:還是去醫院看看吧。娘說:不用,你趕快去晾麥吧。爹沒忙著去晾小麥,而是去柴火垛邊找了一根帶丫杈的柳樹枝,用刀削削砍砍,直到丫杈握在手光滑合適後,才把娘手的把換了。娘嘴似乎一點兒也不領情,說:快去晾麥吧。

    傍晚時分,天突然陰沉起來,家畜們便及早地回到院子:十幾隻公雞母雞爭先恐後地往雞窩飛,兩隻鴨子歪歪扭扭從院門進來時,看見小黑狗已經早早地臥在門後麵縮成一團。娘並沒因為天氣陰沉寒冷影響她的忙活,先是把和麵的大盆擦洗幹淨,再去衝刷蒸籠,爾後又去柴火垛邊挑揀出一捆柴火……當娘看見爹用板車拉回幾口袋機好的麵粉時,似乎忘記了腿疼,露出一絲得意笑容,說:好哩,好哩,虧得把麥都晾幹了,又機成了麵,瞧這天陰的,明天怕要變天呢。爹問:腿還疼不疼?娘馬上說:好多了,好多了。事實上,娘的腿也確實不像早上那疼了,至少不走動的時候感覺不到明顯的疼痛。

    吃過晚飯,爹剛把飯碗放下,娘說:他爹,俺覺得俺這腿還使不上勁呢,你去幫俺和盆蒸饃的麵吧,明天一大早俺要蒸饃呢。爹看看娘,似乎想說什,娘接著說:去吧,啊,麵和硬點兒,蒸出來的饃筋道。爹沒再吱聲,就向壓水井旁邊走去。爹一邊洗著手,一邊在嘴嘀咕:老婆子這幾天咋神神道道的呢?

    爹和麵的時候,娘坐在旁邊,一會兒幫助往麵添水,一會兒指使爹把麵翻起,一會兒又叫爹用勁揉麵……直到看到爹沾著麵的手幹幹淨淨,一盆和勻透的麵,像女人懷上孩子的小肚子,泛著光滑鼓在那,娘才滿意地笑笑,對爹說:你累一天了,早點兒歇息去吧。爹看看娘的腿,說:你也歇吧,腿還疼著呢。

    聽到爹這話,娘吸住鼻氣,努了努嘴,終於還是沒讓眼睛流出淚水。娘差點兒流出淚水來。娘其實不喜歡流淚,但娘常常流淚。說起來,年輕的時候在爹麵前流淚是撒嬌,沒想到年齡越大越更容易流淚起來。娘說不出是什理由。娘唯一的感覺便是流淚能讓她從心理上有種滿足,在爹麵前流淚的那些時辰,她覺得她很幸福。四十多年了,爹百依百順地疼著她,比村口那條小河還從一而終,小河還有過幾年旱季無水斷流的時候呢。

    娘一直認為,在爹身上感受到的幸福,如果不是被其他不如意的事抵銷,她比村上任何女人都幸福。娘自己願意拿如意的事和不如意的事去作抵銷。娘說人的命就該這樣,世上的好事、如意事不能都讓一個人攤上。老天爺不管人們願不願意,每個人都給你分攤點兒好事和壞事,讓你有稱心的,也有不稱心的;有如意的,也有不如意的;有幸福的,也有不幸福的。因為娘相信命,所以娘從來不怨天怪地。娘不知道她這種態度就是一種淡然的超脫,所以娘總是願意把自己如意和不如意的相互抵銷。抵銷之後,娘認為自己既是幸福的,又是不幸福的。

    夜,娘又想起她人生中不如意的事。

    娘嫁給爹的時候,爹正在村大食堂舀大勺,所以娘也就沒怎覺得饑餓。後來大食堂關門了,娘開始品嚐到挨餓的滋味兒。好在爹疼著娘,就四處為娘挖草根,逮螞蚱……最終爹和娘熬過了那段要命的日子。娘沒能像正常女人一樣,在婚後的最佳時機十月懷胎。娘沒能懷胎的原因在那個年頭不足為怪,人們饑餓啊!生命本身的存活力就極其微弱,再去孕育繁衍一個新生命,就顯得極為吃力和困難。然而,三年的時光過去,第四年,娘還是沒懷孕。爹和娘隻好等,默默地等。等過第五年又等過第六年……娘仍沒能懷孕。村許多比娘晚幾年嫁過來的女人都扯著兒子抱上閨女了,娘還是一個沒開懷的媳婦。娘再也等不下去了,就對爹說,領俺去看看吧。爹就領娘去看老中醫。看上中醫,娘從此就開始喝草藥,從冬天喝到春天,由夏天喝到秋天,胃喝得整日酸苦不堪,肚子仍是不見動靜。娘說,不喝了,咱認命吧。爹說,隨你便。娘說,你不嫌棄俺嗎?爹說,嫌棄啥,認命唄。娘禁不住地眼淚嘩嘩,心酸酸楚楚,甜甜蜜蜜。沒想到就在娘和爹甘願認命的第二年,娘卻突然懷孕了。臘月的最後一個晚上,娘生下一個兒子。娘抱著兒子又是一陣眼淚嘩嘩。流過眼淚,娘給兒子起名叫根。這年,爹三十九歲,娘三十八歲。

    想到這,娘突然拽回了自己的思緒,責怨自己:咋又想起這個不如意的事呀,差點兒誤了明天早上早起蒸饃哩。於是,娘翻了個身準備睡覺,並很快把兩隻腳從爹胳肢窩蜷了回來。蜷回腳的那一刻,娘馬上心疼起來:看來老頭子今天是真累了,睡得這死。哎,六十多歲的人了,從一大早就去忙活淘麥、晾麥、機麵,晚上又和了一大盆麵,咋能不累呀?

    爹醒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爹喊了兩聲娘,沒聽到應聲。爹去灶屋一看,娘已經蒸好一鍋饃,胳肢窩夾著柳樹棍,正從鍋起饃呢。娘看見爹,馬上說:正好呢,你把這鍋饃端到堂屋晾著去,俺接著蒸下一鍋哩。爹說:咋蒸這多呢?娘說:你別管。爹又說:咋能蒸這多呢?娘說:啥叫多,少著呢。今天蒸,明天還蒸,俺要蒸好多天哩。爹說:你這是咋啦?娘說:你別管,快晾饃去呀!爹再也不說什,端著一籠子饃去了堂屋。

    第一天,娘蒸了兩鍋饃。一鍋十個饃,兩鍋二十個饃。娘算計著,一天蒸二十個饃,十天才能蒸二百個饃,二十天也隻能蒸四百個饃。如果按照一天吃掉三個饃,十天就吃掉三十個,一百天就吃掉三百個。一百天是多少時間,也就是三個月零十天。娘想,咋說也要蒸夠半年吃的吧。可半年就得六百個饃,六百個饃至少也要蒸一個月。要蒸一個月的饃,怎也算是件大事了,咋能不給老頭子說明白呢?不給他說,他再忍耐也怕會憋出病的。

    娘不想白天告訴爹。娘總是喜歡夜躺在床上罩著黑夜跟爹說話。夜深人靜,說話的人聲音清楚,聽話的人也聽得清楚。還有,就是夜人的心不躁不急,平和著呢。幾十年,娘一直這樣認為。

    夜,娘的腳在爹胳肢窩動了動,說:你咋不問我蒸饃幹啥呢?爹說:問有啥用,你不說,又不讓我管。娘聽出爹的聲音帶著怨氣,把本來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鬥氣地說:不問就不問,俺給你說吧,俺不僅天天蒸,還要蒸一個月呢。爹知道娘賭氣了,就再沒接話。娘也沒再說話,心想,就不慌告訴你,看咱倆誰熬過誰,反正俺心明白著呢。娘雖然賭氣,之後還是忍不住想,咋能不告訴他呢,過幾天還是要告訴他哩。

    每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娘便蒸好第一鍋饃。等到天大亮時,第二鍋饃也蒸好了。娘把蒸好的饃一個挨著一個擺放在罩籠,簸箕,還有根的空床上,讓它們慢慢風幹著。爹說:你幹啥呢,這樣擺弄,饃還不又幹又硬?娘說:不幹不硬能放幾個月嗎?你別管。然後,娘看著滿屋子她親手蒸出的饃,像一隻隻小白兔趴在那,心又喜又樂,甚是舒暢。

    一天上午,娘正在翻弄著大饃,村長旺才推開院門喊:大叔大嬸在家嗎?娘馬上從屋出來。旺才見娘拄根棍,就問:大嬸咋啦?娘說:沒啥,腳崴了一下。旺才說:大叔呢?娘說:出去了。旺才說:大嬸,根又來信了,我還是給你念念吧。娘說:是嘛,好哩好哩,總是麻煩你了。

    旺才站在院子給娘念信。像以往一樣,信很短:

    爹娘:您們好!

    最近家還好吧?您倆的身體還好吧?現在天氣冷,您倆一定要注意身體。另外,我在這一切都好,請您們不要掛念我。我會努力改造,爭取早點兒回家。

    兒子:根

    十一月三日

    旺才念完信,隨手把信遞給娘。娘說:他旺才哥,根每回寫信都這短,他咋就不能多說點兒呀?旺才說:大嬸,有規定,不能寫長。娘說:那也不能回回都是說這幾句話呀,他咋不說說在那邊吃飽吃不飽,幹啥活,幹活累不累呢?旺才想想說:大嬸,有規定,他不能啥都寫呢。娘沒再問什,心想,連寫信都不讓多說幾句話,哪還能讓吃飽呀?怪不得老棍子說那邊不是人待的地方哩。

    娘把村長旺才送到院門外,突然覺得有件事,馬上又喊住旺才,說:他旺才哥,根坐牢的那個地方叫個啥地名呢?旺才說:叫大北湖。娘又問:離咱這有多遠呀?旺才說:三百多路。娘說:噢,也不算遠哩。旺才就說:大嬸進院吧,我還趕著去鄉開會呢。娘就說:哎呀,差點兒耽誤你幹公事了,快去吧,快去吧。

    送走村長旺才,娘又回到屋繼續翻弄她的大饃。娘一邊翻弄大饃,一邊又想起剛才旺才念給她的信。娘知道兒子根懂事著呢,哪回來信都是在寬慰她和爹的心,哪回來信都是報喜不報憂啊。

    一直到晚上睡下以後,娘才把根又來信的事告訴爹。

    爹說:都說些啥?

    娘說:還是那幾句話哩。

    爹說:這孩子,話咋那金貴呢?

    娘說:旺才說那邊有規定,不讓多說呢。

    爹歎了一口氣。

    漫漫的夜漆黑著,連同漫漫的寂靜,深遠無邊。許久許久,兩個老人都沒再說話。娘陷入一陣苦思冥想,憂慮纏心地睜著兩眼,心禁不住歎道:根在那邊的日子比這黑夜還要難熬呀!

    娘知道爹也沒睡著,蜷回伸在爹胳肢窩的腳,叫了一聲:他爹。

    爹在被窩那頭嗯了一聲。

    娘說:俺就是不服氣哩。

    爹說:不服氣有啥用呢?

    娘說:俺就要說不公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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