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洛夫:“魔”代表一種叛逆精神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長江文藝(2015年3期) 本章:正文 洛夫:“魔”代表一種叛逆精神

    洛夫:“魔”代表一種叛逆精神

    浮世繪

    作者:盧歡

    在兩岸觀眾中頗有口碑的“文學大師係列電影”《他們在島嶼寫作》去年10月在台灣推出第二部,著名詩刊《創世紀》的兩位元老洛夫和弦同時出馬,詩人和詩作同台亮相。

    如今,兩人都已是白發蒼蒼,精神猶健,隻是言談舉止中難掩歲月留下的滄桑。

    詩人俱老,但詩的靈魂仍在。他們就像島嶼的燈塔,高舉著永的火炬,在世界華語文學界照耀、哺育了不止一代詩人。

    今年87歲的洛夫,1949年自湖南衡陽赴台灣生活多年,1996年移居加拿大,至今仍在孜孜不倦地創作詩歌。為紀念詩歌創作70周年,去年底他應邀到深圳、武漢、鄭州、南京等地舉辦新書分享會、讀者見麵會等活動。

    1954年,他與張默、弦共同創辦的“創世紀”詩社讓現代主義詩歌在台灣立足,並成為推動台島現代文學發展的主要力量。這位被稱為“詩魔”的詩人,最初把戰爭與黑色之夢魘作為詩之血骨,以超現實主義表現手法寫出長詩《石室之死亡》,令台灣讀者驚豔。

    後來,他慢慢回到平常之心。早年向西方傾斜幾乎到迷失的程度,後來意識到詩人要長成一棵大樹,就必須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因而“向傳統回眸”,重新認識中國古典詩歌,找到了他心目中的現代詩——“以現代為貌,以中國為神”的詩。

    如何麵對古典傳統,在每個當代詩人那都會有不同的思考,不同的解決方案。詩人洛夫被認為是“這個陣營中與古典詩歌係統對接轉換較為順利且成果頗豐的一位”,“他的詩歌顯得特別貼合中國人的審美脾胃”。他的《洛夫詩全集》於2013年被引進大陸出版,並憑此獲得第12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傑出作家獎提名。

    主編《洛夫詩精編》的廈門大學教授徐學則以“雅俗共賞”為關鍵詞來解讀洛夫詩歌的雙重性。在他看來,洛夫的人生跋涉和藝術求索過程,是從雅俗激蕩、雅俗並存到雅俗融合的,更可貴的是洛夫的生命也是雅俗兼具,劫波曆盡卻誌在救贖,以有情之眼觀薄情世間。

    築一切墳墓於耳間,隻想聽清楚/你們出征時的靴聲/所有的玫瑰在一夜間萎落,如同你們的名字/在戰爭中成為一堆號碼,如同你們的疲倦/不複記憶那一座城曾在我心中崩潰/還默禱什,我們已無雙目可閉/已再無法從燃燒中找到我們的第七日/是冬天,就該在我們麵長住/是冰雪,就該進入耳中,脫自己的衣裳/去掩蓋我們赤身的兒子。

    ——選自《石室之死亡》第49節

    長詩從“魔”和“禪”進化演變而來

    盧歡:您詩歌的超現實主義、您的孤絕與爆裂常被人談論。評論家老早之前就給您貼上了“詩魔”的標簽。您本人也好像挺喜歡“魔”這個字,連詩集都取了《魔歌》、《禪魔共舞》這樣的名字。

    洛夫:對於評論家給我的外號“詩魔”,我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公開接受。我理解的“魔”並不是一般概念的“魔”,不是邪門歪道的“魔”。我早年讀法國的小說、詩歌,看到波德萊爾曾說“每個詩人心都有一個魔”,開始也不大理解,但創作之後發現這句話說得很對。“魔”其實代表一種叛逆精神。像反傳統、反道德、反世俗規範這樣的,都是一種叛逆精神。一個詩人、作家剛從事創作或者說剛出道的時候,一定會有一種叛逆精神。前人的作品好像一堵高牆擋在麵前,你要創造一個自己的新世界,必須把這個牆推倒,或者想辦法跳過去。這就是叛逆精神的表現。

    還有一點,是我的詩歌語言、意象,新奇詭異,變化多端。有人說我是語言的魔術師。這也是“詩魔”的一個解釋。

    盧歡:與此同時,您的其他麵孔也被掩蓋、忽略了,包括您在《靈河》時期(1950年代)的情詩,被認為保存著少年洛夫的純真和深情。您怎看待自己不那“魔”的一麵?

    洛夫:“魔”其實就是一個麵具,背後的我還是很正常的。在整個人格構成和思想方麵,我是非常嚴肅正規的,完全看不出有什歪門邪道。對於儒家的思想,我一直很重視。這可以從我的詩歌看得出來。我沒有把儒家的核心價值觀否定掉,隻是表現手法上走了一個不正常的路。那是表象。我後來不是寫了很多長詩嗎?長詩就是從“魔”和“禪”進化演變而來的。如果沒有當年的叛逆,就難以有創造性。尤其對一個詩人來說,創造性是非常重要的。

    盧歡:您十幾歲就開始發表詩和散文了,那時候還在家鄉湖南衡陽。是什觸動您最初拿起筆來創作?

    洛夫:最早的時候,我念了三年私塾,再念小學。我有個叔叔在軍隊工作,每年過年的時候回家,他都要帶大批書籍,大多是《水滸傳》《七俠五義》之類比較通俗的章回體古典小說。那時候我年紀小,書中很多字不認識,但卻看得津津有味。我把書藏在閣樓,躲在麵看,整天不下來,我母親很著急,四處找我,找不到。開始是看《七俠五義》《封神榜》《西遊記》這類的,過了一兩年,慢慢讀《水滸傳》。

    這段閱讀經曆開啟了我認識中國古典文學的一扇門。記得私塾老師出題《龍舟爭渡》,我寫了差不多一百字的文章,當然談不上如何文雅了,至少寫得通順。老師批了四個字:“孺子可教”。這是我得到的一個很大的鼓勵。到初中時,老師又出了一個作文題目《秋日的庭院》。我的文章被他劃了個大紅圈,貼到學校的布告欄,給別的同學做榜樣。老師說,你試試投稿吧。我把文章很整齊地抄謄了一遍,投到衡陽的《力報》副刊,過了一個禮拜就發表了。這是我第一篇見諸報紙的文字,當時還得到了一塊半銀元的稿費。拿到這多錢,剛好附近有個書店,我去買了一些雜誌和書。就這樣開始引發我對文學、對寫作的興趣。

    盧歡:好像您早年與中國古典詩歌大體上無緣,閱讀的多是新詩,赴台時行囊中裝著馮至和艾青的詩集。但很快,單讀“五四”的新詩也不能滿足您?

    洛夫:念私塾時,我讀了一些唐詩,《唐詩三百首》比較簡單的詩歌。讀冰心、馮至的詩,那是以後了,我也在報紙上發表了二十幾首詩歌和一些散文。至於新文學的啟蒙,還是讀冰心,包括她的《寄小讀者》,對我以後去台灣都有很大的影響。我讀到她的《相思》,當時感情很單純,也沒有戀愛的經驗,覺得它把一個人想念思念對方的情緒用意象的語言表達出來,對我以後寫抒情詩都有幫助。

    去台灣的早些年,台灣在思想言論上還比較自由。隻要你不觸犯它的政治忌諱,比如攻擊國民黨、蔣介石就行。也因此,我讀了大量的西方現代主義文學作品。我個人更傾向於超現實主義這個範疇的探索和學習。

    說著說著/我們就到了落馬洲/霧正升起,我們在茫然中勒馬四顧/手掌開始生汗/望遠鏡中擴大數十倍的鄉愁/亂如風中的散發/當距離調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一座遠山迎麵飛來/把我撞成了/嚴重的內傷……

    ——選自《邊界望鄉》

    “天涯美學”是我對“大鄉愁”的理解的擴大

    盧歡:1959年金門發生了激烈的炮戰,您在戰火硝煙中寫了代表作《石室之死亡》。因為初次采用超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這首長詩被讀者視為一種反傳統的怪物,但對於您來說,自己的詩歌王朝就在此時建成?

    洛夫:那時我在台灣“國防部”的一個軍官外語學校受訓。金門炮戰發生後,我奉派到金門去做新聞聯絡官。所謂新聞聯絡官,就是負責接待各地來的記者,也兼做翻譯官的意思。金門炮戰是轟動全世界的大事件,各國的記者蜂擁而來,我就帶他們到各地采訪,去碉堡、炮兵陣地以及各種廢墟上照相。

    當時兩岸不知道為什有一種奇怪的默契,就是“單打雙不打”。逢雙的日子,禮拜二四六,記者就不來了,那就是我們休息的時間。我住在金門太武山的石室、坑道麵,晚上無聊的時候總是胡思亂想。人在生命受到威脅之下,總有很多感慨,我就開始寫《石室之死亡》。有個晚上,在我正準備動手寫的時候,剛好有一個炮彈打到洞頂,坐在我對麵的軍官迅速躲到桌子底下,而我卻一點恐懼感都沒有,詩歌的誘惑力勝過了求生的欲望。我繼續寫完了這首詩。

    1954年,我和張默、弦一起在左營創辦了《創世紀》詩刊,之後我一直擔任了幾十年的總編,辭職以後,還擔任著顧問的虛名。這首詩在當年雜誌的第12期發表,引起了轟動。它寫戰爭,寫死亡,寫愛情,寫各種重大的問題,都是很嚴肅的話題。我覺得,關於死亡、戰爭、人性的陰暗麵這些東西,不適合用清晰的語言表達,所以我就采用了超現實主義的手法。超現實主義最主要的一點就是用人的潛意識來寫作。一般人是用顯意識,用清晰的腦子和很有邏輯的思想來寫東西。但超現實主義剛好相反。潛意識是很豐富的思想寶藏,卻是混亂的、不容易掌握的。它比較曖昧、艱澀,但有強烈的一種輻射性的語言的力量和魔力。

    盧歡:這種嚐試的出發點是不是希望破壞道德的、社會的、美學的傳統觀念,去追尋一種新的美與新的秩序?

    洛夫:對。你要想創新一個表現形式或者美學觀念,當然要對舊的、傳統的東西產生反製作用。我開始寫詩的時候很年輕,加上社會上反傳統的呼聲很高,會順應這個思潮。但是,事後檢討起來,這是有問題的,涉及到對傳統文化的錯誤認識。

    盧歡:您在詩集《石室之死亡》的序言中寫道:“攬鏡自照,我們所見到的不是現代人的影像,而是現代人殘酷的命運,寫詩卻是對付這殘酷命運的一種報複手段。”這是您當時認為的寫詩的意義所在?

    洛夫:那時我受到西方現代主義影響,特別是還受到當時最流行的薩特的“存在主義”的影響。“存在主義”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才興起,對人在苦難中遭遇的經驗以及整個生命進行了深刻的思考,給人一種看問題的新方法。

    這種思想與我當時的人生體驗和心境很契合。從湖南漂流到台灣——一個陌生的島上,我稱之為“人生中的第一次流放”,完全是不安定、彷徨無依、茫然的感覺。所以我很受它的影響。

    盧歡:1949年開始的第一次“流放”,使得您遠離了大陸30年,也寫出了《邊界望鄉》。它被譽為鄉愁詩代表作。同樣,不少台灣詩人的鄉愁詩也流傳很廣。您怎看這些鄉愁詩?

    洛夫:我把鄉愁詩分為兩類。一類是小鄉愁詩,抒發個人的鄉愁,包括對父母、家鄉的懷念等。我是一個人去台灣的,所有家人都在國內,所以幾十年來對童年時代的追憶,對兄弟、同學、朋友的思念,一直成了我心很大的心結。最初在台灣十年,我非常難過,一到晚上都會哭,枕頭總是濕濕的。時間久了,鄉愁在表麵上漸漸淡去,實際上卻深深地潛藏在自己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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