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小說2016 本章:第四章

    王阿姨臨走前囑咐曉穎,“砂鍋煎的藥記得一個時後給老太太喝一碗,這兩氣悶,她的風濕病又犯了,記住,一定要讓她喝完哦。”

    曉穎點頭答應了,麵上流露出遲疑的神色,“阿姨,這兩,吳奶奶有好幾次都叫我‘阿芳’……”

    王阿姨聞言臉色略略一變,隨即卻又歎了口氣,“唉,我隻能悄悄跟你,你在吳家人麵前,尤其是奶奶麵前可千萬不能提起,這是他們全家人的忌諱啊!”

    一番話得曉穎又緊張又好奇,連忙點頭答應。

    王阿姨又是重重一聲歎息,“阿芳是吳奶奶最大的孫女,從跟在她身邊長大的,感情不同一般,可惜啊,人生得好,命卻比紙還薄,就在前年,也是這樣的夏,阿芳剛上大學一年級吧,暑假和幾個同學一起出去玩,沒想到途中出了意外,從山上摔下來,就這沒了……”

    王阿姨的臉上露出悲戚之色,“我才不信老太太是得了什老年癡呆的毛病呢!她呀,根本就是在阿芳那件事上急糊塗的。”

    曉穎拿著吳奶奶要的書走進院子,見她獨自坐在藤椅,右手緩緩敲著膝蓋,目光平視著遠處的藤蘿。

    “奶奶,疼嗎?我來幫您捶。”曉穎走過去,在吳奶奶身邊蹲下,舉拳輕輕給她捶了起來,舉止異常輕柔。

    “真乖!”吳奶奶的眼波漾出慈愛,滿足地望著眼簾低垂的曉穎,過了片刻,突然問:“阿芳,後就考試了吧,複習得怎樣了?”

    曉穎的心微微一顫,沒敢抬頭,低聲應了一句,“還好。”

    “嗯,你一直很用功的,我放心你。”吳奶奶笑著了句,又向門庭張望了幾眼,“誠今不來了?”

    曉穎一愣,含糊地答,“不一定吧。”

    沈均誠來得很隨意,誰也不準他什時候會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每次來外婆家都是挑下午。

    曉穎掐準了時間去廚房給吳奶奶端溫在砂鍋的煎藥。廚房靠近後門,從後門出去可以直通車站,比走正門方便,手上端著藥,她忍不住還回頭朝那扇木門覷上一眼。

    仿佛心有靈犀,門外忽然傳來細微的金屬碰撞的聲音,緊接著,木門發出“吱呀”一聲響,沈均誠的身影飛快地閃了進來,背上一如既往挎著那隻雙肩背包。

    大概是沒料到一進門就能直接碰上曉穎,他很誇張地把身子往後趔趄了一下,仿佛怕與她撞著似的,緊接著就對她咧嘴笑了起來,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嗨!”他神氣活現得與曉穎打招呼。

    曉穎也是措手不及,暗忖自己威力怎這大,就挑了這個節骨眼來廚房,就那瞅了門一眼,他就進來了。

    未及理清自己腦袋究竟裝的是什,沈均誠卻已經快把鼻子湊到她手上的碗了。一股藥香赫然傳入他的鼻息,他使勁嗅了幾下,問曉穎,“這是什?”

    “給吳奶奶喝的藥,她的腿風濕又犯了。”曉穎沒敢多耽擱,話一完就往外麵走去。

    “哦。”沈均誠跟在她身後一起過去,他知道外婆的風濕是老毛病了,一到特別冷和特別熱的季節就得煎藥來吃,因此也沒放心上,反而興致昂然地追著曉穎問:“你猜猜,我今給你帶什來了?”

    “猜不著。”曉穎幹脆地把話給他堵死,他總喜歡用這種手段來捉弄自己,曉穎上了他好幾回當,都有經驗了。

    “喂,你根本就沒猜嘛!”沈均誠不滿地嘟噥了一句,肩膀輕輕一斜,背包很順溜地滑落到他手上。

    他一把攔住準備跨進院子的曉穎,“哎,你別急著走啊!看看,這是什!”

    他獻寶似的把包沉甸甸的東西給掏出來。

    曉穎凝神仔細著藥碗,唯恐翻濺出來,卻又忍不住心頭的好奇,勻出餘光來瞥向沈均誠的手。

    他從背包掏出來的原來是厚厚一摞書,得意洋洋地一本挨一本在她麵前展示,“看見沒有,《七劍下山》!《萍蹤俠影》!《倚屠龍記》!還有這個——《穿越時空的愛戀》,《幾度夕陽紅》……怎樣,想不想看?想看我可以借給你哦!”

    曉穎看看書,又看看沈均誠,“這些是你平時看的書?”

    她眼眸的怪異讓沈均誠一下子有了捉襟見肘的局促感,趕緊辯解道:“當然不是,我這是……是從別人那兒借來的。”他飛速掃了她一眼,有點不情不願地坦白,“給你借的。”

    曉穎怔了幾秒,才慢慢:“我不要。”

    她端著藥碗扭身就往外走。

    沈均誠急了,“真的是給你借的!你別老看我外婆書架上那些書了,不適合你的,越看越老氣橫秋啊!”

    可惜他的一番“金玉良言”並未打動曉穎,後者早已走到槐樹下,把那碗不曾潑灑出來一星半點的中藥遞給吳奶奶。

    吳奶奶才喝了一口就直皺眉頭,象個孩似的搖頭,“真苦!我不想喝。”

    “喝吧,奶奶,喝下去腿就不疼了。”曉穎慢聲細語地勸解她。

    漸漸地,吳奶奶昏黃的眼眸摻雜進了一抹柔色,盯著曉穎的眼神越發朦朧起來。她果真乖乖地把藥喝幹淨了,然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曉穎,那神色仿佛不是在看她,而是透過她的身體看到了另外存在的什。

    曉穎被她瞧得緊張,真擔心她會又叫喚自己“阿芳”,從王阿姨那兒得知了真相後,曉穎每次聽到吳奶奶提這個名字,心就一陣難過。

    正不知如何是好,沈均誠從屋跑了出來,手上空空如也,那些他本待強行推銷給曉穎的書不知被藏到哪兒去了。

    到了近前,沈均誠跟往常一樣,大大咧咧往外婆對麵的竹椅一坐,“外婆,您腿好點兒了沒有?”

    吳奶奶投向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懵怔,隨即笑著點頭,“是誠吧?學校開始放暑假了?”

    曉穎跟沈均誠麵麵相覷,吳奶奶突然失去的記憶讓他們震驚。但沈均誠很快就俯過身去,湊近吳奶奶,勉強笑了笑:“是啊,外婆,我都會來看你。”

    “誠真乖,和阿芳一樣乖。”吳奶奶心滿意足地唏噓。

    曉穎的心驀地沉重起來。

    服侍吳奶奶睡下後,曉穎去院子給一壇植物除草,她今一來就看見奶奶獨自吃力地蹲在花壇邊上用手拔雜草,但是腿部的不適讓她沒能堅持到最後。

    除草的活兒吳奶奶本來是不肯讓別人沾手的,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夠有的丁點兒消遣之一,醫生也曾叮囑過家屬,適當地讓老人活動活動經絡對身體有好處。

    沈均誠蹲在離曉穎不遠的地方,歪著頭瞅了眼陰沉沉的空,歎了口氣,“唉,想不到外婆的病又犯了。”

    “也許睡一覺起來就好了。”曉穎難得態度這好地寬慰了他一句。

    此時,她正低著頭,用一把鏟子心地將植物間的雜草掘去,然後用手抖去青草上的泥土,再將雜草扔進一旁的竹篾籃。

    她很喜歡這把鏟子和那隻竹篾籃子,時候,每到春暖花開,媽媽就會帶上她一起去田間挖野菜,她眼尖,媽媽手麻利,兩人合作上半,總能挖上滿滿一整籃子。沒有什美味比用野菜和著肉餡兒包的餛飩更鮮。

    然而,那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沈均誠看看她,“你知道阿芳是誰嗎?”

    曉穎握著鏟子的手一頓,很快又繼續,沒有吭一聲。

    “阿芳是我大表姐。”沈均誠象料到她的反應似的,沒等她開口就自顧自往下了,“她的成績比我還好一截呢,無論是家人還是老師,沒有不喜歡她的。雖然外婆見了誰都會誇幾句聰明的話,可是我們都知道,在她心,沒有誰能比得上阿芳姐姐。可惜,她才上大學的頭一年就出了意外……死了。”

    “姨媽,太聰明的人老爺都會妒嫉,現在看來,還果真如此。”沈均誠搖著頭,冷哼地笑了一聲,仿佛在嘲弄上的不公。

    曉穎不知道該些什合適,她並非不覺得難過,但她本身就經曆過深刻的創痛,因此,別人的傷心事能夠在她心頭劃起憂傷的漣漪,卻無法令她流露出震驚。

    “你是我見過的最古怪的女生。”沈均誠盯著她平靜的麵色喃喃地,“是不是沒有什東西能夠打動你的心?你確定你才上高一?”

    曉穎轉過臉去看著他,不知何時,沈均誠已經坐在了花壇邊隆起的一排青磚上,也不怕磚石上的灰塵弄髒了他漂亮的衣褲。

    “你希望我有什反應?”她有點不客氣地反問他,“那是你的表姐,如果你真的感到難過,就不要把它出來。因為——”她深深吸了口氣,“能夠出來的痛,對你來都不能算最深的痛。”

    沈均誠怔住。

    曉穎已經繼續埋頭去幹沒有幹完的活兒了,可她的這幾句話卻象有回音似的不斷在沈均誠耳邊回旋。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令他越來越難以捉摸。

    曉穎快要離開吳宅的時候,王阿姨準時回來接替她了,曉穎便把細節一一匯報給她聽,末了,又不無擔憂地:“阿姨,我覺得吳奶奶最近糊塗的次數好像比我剛來時多,你有沒有關係?”

    王阿姨亦是蹙緊雙眉,“我會跟他們家人一聲的,按藥也在吃,怎會……唉,年紀大了,到底就是不行。”

    曉穎見沒自己什事兒了,遂把包背好,“那我先走了,明再過來。”

    “哎,好。”

    剛告別完畢,人還沒踏出門去,沈均誠蹬蹬蹬從木質樓梯上飛奔下來,“韓曉穎,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王阿姨訝然問他,“均誠,不吃了晚飯再走啊?”

    “不了,我今還有事。”沈均誠朝她揮揮手,“王阿姨再見。”

    言畢,追著曉穎跑了出去,還不忘回頭叮囑王阿姨,“外婆在書房呢!”

    沈均誠和曉穎一起並肩往車站方向走,他對曉穎的默不作聲已經見慣不慣了,但肩上的背包沉甸甸的,提醒著他必須要跟她把話清楚。

    這些書是他委托幾個好哥們兒幫著搜羅來的,當時一聽他有這需求,尤其其中還夾帶著幾本言情,他們就驚訝興奮地不得了,人人一副賊頭鬼腦的表情,反複盤問他是不是想泡妞了?

    虧得他死守底線,一口咬定是給表妹借的,才勉強打發了那幾張不比女生好多少的八卦嘴臉。而現在,一想到還得把這些好不容易借來的書原封不動再還回去,他就鬱悶得想朝大叫大嚷幾句,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可以“拯救”韓曉穎,沒想到人家根本不領情。

    “這些書,”他不死心地用力拍拍背包,以期引起曉穎的注意,“你真的不準備看看?”

    曉穎瞥了他那隻背包一眼,這才了句實話,“我早就看過了。”

    “呃?”沈均誠心一鬆繼而又一緊,沒好氣地質問道:“那你剛才怎不早?”

    “剛才和現在有什區別嗎?”曉穎眨了眨眼睛反問他,心情忽然輕快起來,跟他在一起時間長了,她也學會了賣關子忽悠他,感覺挺不錯。

    沈均誠被噎住了,好像是沒什區別。

    “好吧,算我多管閑事!”他悻悻地。

    看他一臉垂頭喪氣的表情,曉穎驀地心有不忍,嘴角動了動,輕輕了句,“謝謝你。”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打從聽沈均誠起這些書是專門為自己借的當兒開始,她就察覺到了泛起自心底的久違的感動,隻是她不知道該怎樣向他表達。

    沈均誠聽到她這句難得的感謝,頓時渾身一振,連眼眸都刷地一下亮了不少,卻故作不明白地湊過去一點問:“你剛才什,我沒聽清楚。”

    曉穎瞧他臉上的表情就明白有詐,心暗自好笑,腳步輕盈地加快,直接越過他往前麵走去,沈均誠沒轍,隻得收起裝模作樣的神色,氣餒地嚷,“哎,你等等我!”

    待到再次追上曉穎後,沈均誠早已把剛才那點不值一提的“挫折”拋諸腦後了,喜滋滋地問她,“韓曉穎,你喜歡什類型的運動?遊泳?跑步?還是排球?或者籃球?哦,你這身板打籃球估計夠嗆!對了,你們學校有籃球隊嗎?如果有,不定六月份的全市聯賽上我還跟他們打過呢!哎,你好像還沒告訴我你是幾中的,你到底哪個學校的啊?”

    曉穎被他一連串的問題轟得有點耳鳴,皺了皺眉反問:“沈均誠,你在學校也是這話嘮嗎?”

    沈均誠明顯一愣,“沒有啊!”

    曉得他在學校有多愛裝酷,那些女生看見他總會用仰慕的眼神盯著他的身影並偷偷議論他,他當然知道她們在些什,盡管他的驕傲不是靠這些裝點起來的,但虛榮心難免會由此進一步膨脹。

    可是眼前的韓曉穎,卻跟學校任何一個女生都不一樣,她的眼根本看不到他,這讓他心時不時會生出一股酸溜溜的情緒,同時又有些不甘心。

    “兩個人在一起,總得話吧,既然你不,隻好都由我一個人啦!”

    曉穎對他的解釋啼笑皆非。

    “不過,即使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你是哪個學校的!”沈均誠百折不撓的精神讓曉穎著實佩服。

    “你是五中的,對不對?嘿嘿!”沈均誠繼續得意,“我找我姨媽一問就問出來了。”

    他臉上洋溢著光彩,“聽姨媽,你和叔叔嬸嬸住在一起,怎回事啊?你爸爸媽媽呢?”

    曉穎隻顧似笑非笑地聽他得意,完全沒提防他會忽然提及這個話題,心驟然一陣收縮,有點發疼。她咬了會兒唇,突然腳下一滯,“你姨媽沒告訴你?”

    沈均誠沒想到她此時的表情如此嚴肅,心頓時也忐忑起來,數日前她莫名的繃臉還記憶猶新,但年輕的心總是忍不住好奇,“沒有,她讓我不要瞎打聽。”

    “既然如此,你還瞎打聽什。”曉穎冷冷地拋下一句,轉身就走。

    沈均誠呆楞在原地,他從來沒見過曉穎的臉色如此蒼白,一時之間有點手足無措,遲疑片刻,趕忙又追了上去,這次他不敢胡亂與她開玩笑了,放軟了口氣道:“好吧,既然你不肯,我不問就是了。”

    再往前走不多幾步,就能看到車站了,沈均誠要乘坐的車在對麵,這點曉穎也清楚,有兩次,他和自己一起出來的時候她留意到過。可現在,他還傻傻地跟在自己身邊,眼睛時不時朝自己瞟兩眼,目光透出濃重的不安。

    曉穎勻了口氣,覺得自己剛才的失態對他不太公平,想了想,轉身對沈均誠歉疚地道:“對不起,我剛才態度不好。”

    沈均誠見她反過來向自己道歉,而且一臉慍怒也早已失去了蹤影,頓時覺得漫陰雲皆散去,換上了彩霞滿,他心下釋然,喜笑顏開道:“沒什,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看著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得比頭頂的陽光還燦爛,曉穎不知為何,心情也跟著無端好了起來,不知不覺中,也朝他笑了一下。

    沈均誠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如此友好地對自己流露出笑意,而且她的笑容有種不出的清純和明麗,他隻覺得眼前有什亮閃閃的光暈微微晃動了幾下,神思忽然恍惚起來。

    正忽忽悠悠地陶醉期間,曉穎忽然指指對麵不遠處開過來的公交車,“呀!你的車來了!”

    沈均誠家在南市區,從那開到外婆家附近的車次隻此一路,而且差不多要等半個時左右才來一班,象他這樣的急性子能等得心急如焚。

    經曉穎提醒,他才猛醒似的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往對麵的站台跑,剛一落腳,車子就進站了。

    他是最後一個上車的,司機已經在準備啟步向前了,沈均誠的腳剛踏上車,忽然想起了什,立刻停下腳步,雙手勾在車門上,不顧司機的強烈抗議,從車門處伸出腦袋向對麵的曉穎嚷道:“韓曉穎,我今去遊泳!你如果喜歡,下次我帶你一起去!”

    曉穎聽得目瞪口呆,那邊廂的司機已經接近暴怒了,向沈均誠咆哮著什,而後者的眼卻隻有對麵那個穿白裙子的女孩。

    曉穎胡亂對他點點頭,又央求似的朝他揮揮手,他才向她做了個鬼臉,歡歡喜喜地躍上了車。

    車子很快絕塵而去,曉穎呆呆望著那輛載著沈均誠遠去的車子,心有種異樣的感覺在緩緩升起。

    她忽然很羨慕沈均誠,因為隻有象他那樣開朗活潑的男孩,才能作出如此不顧一切的舉動來。

    這難得劉娟買了菜早早地回到家,瞧她一臉喜氣洋洋,仿佛有什好事,和曉穎話也一反平時淡淡的態度,柔和了不少。

    盡管如此,曉穎一見嬸嬸把菜扔在廚房水池,立刻自覺地跑過去淘米洗菜。平時叔叔忙生意,嬸嬸忙工作,曉宇是男孩子,從來隻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所以做飯、洗衣,打掃衛生的活兒幾乎都是曉穎包掉的,她沒覺得有什不妥,反而能由此抵消掉一些寄居在這兒的不適感。

    叔叔韓政聲偶爾也會出言阻止她幹這些,並對劉娟頗有微詞,曉穎怕他為此和嬸嬸起什爭執,總是麵上答應下來,但過後不久,這些活兒又會很自然地回到她手中,韓政聲在家的時間並不多。

    曉穎在廚房忙碌,聽到劉娟在客廳給韓政聲打電話,問他晚上回不回來吃晚飯,曉穎知道叔叔的應酬一向多,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他是不會早回來的。

    果然,沒過兩分鍾,劉娟就掛斷了電話,踏進廚房囑咐曉穎,“糖醋魚和炒花菜不用做了,你叔叔晚上不回來。”

    曉穎答應了,劉娟並沒有立刻就走,站在廚房門口,抱著膀子問她,“在吳家怎樣?沒什問題吧?”

    一轉眼,曉穎去照顧吳老太已經兩個多星期了。

    “挺好的。”曉穎邊回答,邊把濕淋淋的菠菜從水池撈起,擱在塑料籃子。

    劉娟很滿意,“吳老太的身體還好嗎?”

    曉穎想了想,如實相告道:“這兩好像犯糊塗的次數比較多。”

    劉娟一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真麻煩,照這樣下去,搞不好還得回院治療。”

    “嬸嬸,吳奶奶會不會轉變成正式的……老年癡呆症?”曉穎忍不住回眸問她。

    劉娟瞅了她一眼,見她眸子全是關切的神色,一絲訝異從心頭一晃而過,這孩子平時並不太在意別人。

    “目前隻能是有這方麵的症狀,還沒確診,不過這種毛病一旦沾上了,很難治得好,頂多也就是延緩發作期。所以我才建議趙太太找人多陪陪她,跟她話、讀讀報紙都是好的。”

    曉穎驀地感到意外,原來自己去陪伴吳奶奶,完全是嬸嬸想出來的,並非吳家人自己的主意。

    劉娟並未察覺自己漏了嘴,自言自語地道:“希望她不要發作得太快,至少也得撐過這個暑假才行。”

    曉穎不太明白她話中的深意,但她是不便多問的,她現在倒是對吳奶奶的病情比較關心。

    “那……這種病會發展成什樣呢?”

    劉娟輕輕歎了口氣,難得她今這有耐心,“病情加深的話,自然糊塗的次數會越來越多,最後還會產生幻覺、幻聽,徹底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區別,然後就是腦萎縮進一步加重,很多老人都是死在這上麵的。”

    曉穎聽得惻然。

    劉娟端詳曉穎的神色,以為她在害怕,笑著寬慰道:“這些就不用你關心啦,反正你在吳家最多就留兩個月,病情再快也不會快成那樣的。”

    曉穎聽著她輕鬆自如的笑聲,心有些硌得慌。

    半夜,曉穎被熱醒了,臨睡前她定好時間的電風扇早已停止了轉動。

    渾身都是汗,她覺得渴,於是溜出房門,打算去廚房倒杯水喝。

    她沒開燈,擔心會吵醒家的大人,尤其叔叔的睡眠一直不好,然而客廳卻有微弱的光線,曉穎站在門口張望了一下,那光源來自叔叔和嬸嬸的房間。

    房門微啟,燈光就從那道縫中肆意瀉出,並伴隨著隱約的話聲,很顯然,他們都還沒睡。

    曉穎不想驚動他們,躡手躡腳往廚房的方向走,才摸到沙發邊緣,她的腳忽然就抬不動了,因為她聽見叔叔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

    “曉穎這孩子已經夠可憐的了,你別老利用她行不行?算我求你了。”這是叔叔苦惱的聲音。

    曉穎並不是存心想偷聽,可她的腳不聽使喚,固執地停留在原地,慫恿她聽下去,或許,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境下似乎都很難無動於衷地走開。

    “這怎能叫利用呢?”劉娟不滿地辯駁,“吳家的活兒一點都不累,不過是去給老人讀讀報刊雜誌、陪著話而已,又不是去做傭人,人家有專門搞家務的保姆。”

    “如果不是你向趙太太提議,她能想到讓曉穎去嗎?白了,曉穎去吳家,對老太太一點實際的幫助都沒有,可是你卻能夠借她跟趙太太搭上關係,這我總沒錯吧?”韓政聲冷冷地戳穿她。

    “我這做是為了什?”劉娟對丈夫站在對立麵上指責自己深惡痛絕,“還不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如果沒有我,趙太太肯幫你想辦法去弄那張批條?你少做夢了!”

    “你做手腳搞來的東西我不會接受!”韓政聲硬氣地頂回去。

    “韓振聲!”劉娟氣得連聲音都發顫了,“你知道你為什做生意永遠不能成功嗎?你就是個不開竅的榆木腦袋!”

    韓政聲一下子沒了聲音。

    曉穎心沉甸甸的,她為叔叔感到難過,更為自己難過,她真不該站在這兒偷聽,平白給自己添堵,正想舉步離開,沉默片刻的劉娟忽然又開口了。

    或許是因為韓政聲難得在她麵前這快就敗下陣來,而她顯然還想服韓振聲照著她的思路去走,因此聲音柔和了不少。

    “振聲,咱們都別氣話了,批條已經在我手上,你不要,放棄了,自然會有別人用同樣的辦法要去。在這個圈子,誰也逃不開明的暗的那些個規則。”

    良久,一聲長長的歎息從韓政聲胸腔緩緩吐出,曉穎聽得出來,這一次,他是準備妥協了,“利”字麵前,人的堅強又能撐得了幾時?

    曉穎隻覺得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她還太,無法理解大人對現實的抗爭其實是那樣的無力和善變。

    “曉穎什時候才能不必再去服侍那個瘋老太?”韓振聲還在關心侄女的問題。

    “這個嘛,咱們也不能過河就拆橋,好了到暑假結束的。”

    劉娟委婉地解釋了一句之後,心忽然有點兒憤懣,有些話她堵在胸口很久了,不吐不快。

    “你別老覺得我這做是虧待了她,曉穎在咱們家已經七年了,總不能永遠白吃白住吧?再了,女孩子家能幹點兒將來找婆家也容易,我還不是為她著想。”

    “什叫白吃白住。”韓政聲本來就妥協得不情不願,被她這幾句話一激,陡然間又慍怒起來,“她是我大哥的女兒!”

    “是啊!她是你大哥的女兒,可她不是我的女兒!”劉娟絲毫不示弱,“你換別的女人試試去,看誰肯這一聲不吭就幫著你死去的大哥白養女兒?”


>>章節報錯<<

如果您喜歡,請把《一生何求》,方便以後閱讀一生何求第四章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一生何求第四章並對一生何求章節有什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