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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是一雙狡黠倔強卻又膽怯的眼睛。
像貓一樣。
高中入學第一,巷,他手中安撫著皮魯,轉過頭來,便看到了那雙黑白分明的貓眼,閃爍著膽怯。
竟然是同班。
又竟然是同排。
低頭看書,微微轉側,便能看到她。
時而眯著眼睛瞌睡得像是要一頭栽倒在麵前故意堆砌的厚厚的書本上。
時而鼓動著大眼睛發呆地盯著黑板,老師走後心翼翼地往窗口望去,直到身影走遠,便飛快拿出抽屜花花綠綠的,嘴角邊露出得意的笑。
時而眼睛低垂看著課業,手無意間抓揉著短發,無比苦悶地嘟著嘴巴。
他是第一次看見,一個女生的表情,可以這般豐富多彩,仿佛生命充滿了五顏六色,精彩紛呈。
她的成績總是吊車尾,可是班的女生男生,很少有她處不來的。
雖然她也吃過別人的虧。
那在辦公室,坐在數學老師身邊的位置,裝作不在意地看著手中的書,耳朵卻全是她反抗的話語。
和老師頂嘴,那大聲,而且當著辦公室其他老師的麵,她估計是第一人。
可是,他為什會覺得她很好笑呢?
“張老師,你的肚臍眼露出來了。”
這樣的話也隻有她才敢出口吧……王均被叫到辦公室,不停地強調,隻是借膠帶這樣的事。
班主任卻是不依不饒,覺得他們的關係肯定不同尋常,問王均:“你要隻是借膠帶,有證人嗎,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在傳紙條。”
他本來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冷不丁地轉過身來,答了班主任的話,“是膠帶,張老師。”
班主任認真地盯著他,像是為了挽回自己的顏麵,對王均擺擺手道:“以後上自習不要交頭接耳,聽見了沒,薑唯成績差,你也想跟著差嗎?”
王均點了點頭。
這次的報告事件,就這樣草草了結。
而這件事後,班主任的課,她總是無比安靜,從不抬頭看黑板。
就這樣倔強地,過完了一學期。
可是課間,她一如既往地眉飛色舞玩玩鬧鬧。
這樣一個人,從陰霾走出來,很快很快。卻又倔強地不肯低頭。
他問自己,是不是從那會兒開始,覺得她很有意思的呢?
可又仿佛更早更早。
他一直知道,她喜歡畫畫。
雖然她很少把她畫的畫拿出來給他看。
可是下課時他還是無意間看到了她上課偷偷描繪的畫作。
一個騎單車的背影……
是誰呢?
上課了,他微微側頭,看著她仍在細心地為那張畫塗色,心中湧出一股奇怪的感覺。
這個背影,是誰呢……
還是根本就沒什特殊意義呢。
他內心更期盼是後者。
他為什會有這種奇怪的執拗的想法,與他又有什關係,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古怪了。
他強烈抑製住不去看她。
和她少話。
她顯然意識不到他內心連自己都看不懂的奇怪想法。
總是會和他東一扯西一扯,一如和班其他男孩子的話方式。
直到那他回教室,聽見班鬧哄哄,後排的幾個男生向來就是班的活躍分子,他早已習慣了他們下課後聚集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聊模式。
可是這次的起哄,卻是針對他和她。
他站在門後邊,看她憤怒地回擊,全是為了,他和她那樣的巧合…… 江薑組合……
他其實內心還是蠻喜歡這樣被“取笑”的。
即使當時她的臉上滿是怒容。
他坐在座位上,腦海想到了什,撇開剛才心的情緒,仿佛有一束遙遠的光照到他的心間。
她可能覺得這樣的巧合很是無聊,滿是不在乎地向他解釋:“薑鵬他們開玩笑的啦,拿我們的生日……”
就在那一刻。
他想到了那個遙遠的人。
原來是她。
失神地喃喃自語:“我也沒想到。”
心一直念著,竟然真是她,是她……他曾經無比厭惡過自己在旁人看來很是厲害的過目不忘。
過目不忘,意味著,就連想忘記傷痛的可能,都沒有了。
可這次,他卻慶幸起來。
他之前怎會那隨意地認為,隻是同名同姓的巧合呢。
她上課時,還是那樣不夠專心。
若不是手中塗塗畫畫,就是看封麵千篇一律的少女漫畫。
她課桌上的書本總是堆得全班最高。
像是一麵堅實的城牆。
將老師探究和疑惑的視線阻隔。
那是屬於她的一方世界。
也是,屬於他。
他不需要刻意地去看她,便知道,她在做什,什樣的表情、動作,哪怕這些對他來都極其細微。
這樣平靜如水的日子,本來已是美好的。
盡管,他心中的那些古怪的情緒,她並不知道。
他也從未想過讓她知道,那樣也許以後的日子,就不再美好而平靜了。
可是當他看到她和別人打架的狼狽樣子,卻出那樣冷冰冰的一句“你覺得打架很好玩嗎?”
他看到她臉上的劃痕還滲著血絲,嘴角紅腫流血。
他又氣又急,明明內心盛滿了關心,為何出來會是那樣冷漠的一句……他看到她臉色僵住,很難堪的樣子。
想出安慰的話,卻偏偏不出口,他有什立場既傷害了她又安慰她。
他果真是隻會讀書的笨蛋。
結果,他回家後追悔莫及,心像是煮沸的水,高熱難忍。
他思前想後,決定去藥店買些塗抹傷口的藥膏,哪怕明一早放到她的書桌上也好。
可是回來的途中,卻被一輛疾馳而來的白色轎車刮倒,幸好他閃得極快,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可是腳踝卻受傷了。
為此王阿姨還興師動眾地把爸爸叫了回來。
卻沒想到,班主任帶著她,來家探望。
雖然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懼怕皮魯。
雖然她還是在班主任麵前幾乎一聲不吭。
可她畢竟是來到了他的家,站在梧桐樹下,眼睛寫滿了關心地看著他。
那時他便非常幼稚地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種感覺像極了時候希望自己生病,忙碌的爸爸媽媽便可以陪伴在幼的他身邊。
她臉上貼著膏藥,聽著班主任的話有些疲倦地打著哈欠。
那一刻他想起了他受傷的緣由。
不由笑了起來。
同一負傷,這算不算又是一種巧合呢。
她和班主任一起離開,王阿姨為他們開門,親自送他們到門口。
陽光照在她微微低垂的頸間。
白色高高的籬笆縫隙,綠意纏繞,遠遠望著,她低頭每走一步,便像是光影在他眼前翩翩散去。
就這樣,注視著她,不見。
皮魯用嘴巴蹭著他的腳,嘴巴發出低低的嗚嗚聲。
他輕聲道:“皮魯,她來了,又走了。”
回到學校後,一切如同往昔。
仿佛那在樓道,他的那句冷冰冰的話語從未過一樣。
隻是後排的男生們更加愛開他們的玩笑了。
而她似乎比以前多了些經驗,由憤怒慢慢變成威脅和利誘。
他並不在乎那些隨意的玩笑。
可她好像很在乎。
每次回過頭來,看他的樣子,都是一種不上來的奇怪。
是發現什了嗎?
還是,很厭惡這種無中生有的感覺。
仿佛就是從那陣子以後,他越來越不自覺地,默默地,做了很多微的事情。
包書?哪個男生會喜歡包書這樣的事情。
閱讀課讀到最晚才走?他之前可不是這樣。
他選中了雛菊的包書紙,他早就知道雛菊的花語。
可是能做的也隻有這樣了。
這樣並不高明的用意,很少有人會知曉。
她也未曾察覺。
那本《格林童話》包得很漂亮,精致得像是和書渾然成。
每一個角落都是那樣服帖工整。
他打開抽屜時,看到那本書靜靜地悄無聲息地躺在那,手停在抽屜邊很久很久,直到感覺到往他這邊而來的人影,他才將抽屜不舍地推了進去。
在賣部嘈雜的人群中,她被推到他的懷,他本是尋找著她的身影,卻不料被她撞個滿懷,她第一次表現得那樣慌張,幾乎飛快逃掉,以他想象不到的速度。
他依舊站在賣部的那個稍顯安靜的位置,陽光灑落在他的手心,他仿佛一低頭,便能看見她彈開的樣子,心跳聲在那個嘈雜的早晨,顯得是那樣不夠安穩。
高二文理分班。
他意識到分開的時候,到來了。
而那些默默的事,也隨著距離的拉遠,而與日俱增。
下早讀課,他會在賣部和她不期而遇,盡管隻是偶爾,她總是和幾個女生結伴而行,人群中她向他點頭,嘴角露出笑意,即使很快,他們便擦身而過。可那樣的情景,卻像是慢鏡頭一樣,在他的記憶,經久不衰地回放。
大多時候,他會站在陽台上,看著樓下,裝作無意地散心,可眼睛,卻隻有她和幾個女生一起笑笑地從賣部往回走,直到進了教學樓,直到看不見。
記得高二那年放學,他幾乎每次都是最後一個走。
因為他知道她走得很晚。
然後他們輕鬆地和以往一樣打招呼。
她永遠不知道,每次他看見她向他的方向走來,他故意放緩的腳步。
她更不知道,每周的體育課,他都會遠遠地裝作不經意地向一群女生中的她望去。
她一般都是站在隊伍,不太安分地和身邊的女生著話,大大的眼睛彎成調皮的弧度。
他注意到,她的頭發,越來越長了,已經遮住了耳朵。
兩個班級一起跑步時,他在後麵遠遠地看著她漸長的頭發,在陽光的餘暉跳躍。
體育課結束前15分鍾,通常都是打籃球的時間。
他一眼便看見她站在人群,她眼睛直視著前方,似乎很認真的模樣,一如高一時體育課觀看男同學打籃球時的神情。
可是那,她被飛來的球砸到了。
人群一陣騷動,大家都圍了上去,尤其是她班級的女生們,他的腳步越走越快,隻是還未走到她身邊,班的幾個男生也跟著圍了上去。
耳邊幾乎全是聲音。
手指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她緩緩站了起來,向周圍的人搖了搖手,沒事。
她沒有看到他。
他看到她轉身離開,身邊有個男生嘀咕了一句,“女生就是麻煩,嬌滴滴的,球砸一下有什大不了的嘛。”
然後那個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子墨,咱們繼續打球。”
他側身,那個男生的手便從他的肩膀上落了下去。
他沒有看那個男生一眼。
隻是下意識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籃球場。
身邊響起幾個人的聲音,“江子墨這是怎啦,打得好好的,幹嗎回去了?”
“我看,是誰惹他了吧。”
“八成是有什事情……”
他走到教學樓那道鏤刻的白色牆邊,從牆體鏤刻的框架,看著她由遠及近,隻見她撫著額頭,笑著衝身邊的兩個女生搖了搖手,不知著什,另外兩名女生也跟著笑了起來。
然後個人笑笑地進了樓道。
他靠在白色牆邊,抬頭看著,鬆了一口氣。當真正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會覺得原來自己的快樂,可以來得這簡單,見她快樂,他便快樂了。見她受傷,會比她還要難受,仿佛數百倍於她的痛加諸在他的身上。即使那些緊張,顯得題大做了。
這件事沒過多久,他又再次見到了她。
那上早自習前,兩個男生走進教室,拿著一張胸卡,在念叨著:“文科班的薑唯,你認識嗎,要是認識,你幫我給……”
“不認識,不過送過去的時候,去看看文科班的美女也不錯啊。”
“拉倒吧,我對文科班的那些低智商的美女沒興趣,整唧唧喳喳的。”
“,你這也太清高了吧,不定人家還嫌咱們理科班的男生呆板沒情調呢。”
兩個男生的交談聲從他的位置經過,他放下手中的書,主動對拿著胸卡的那位男生道:“我認識她。”
那個男生毫不猶豫地把胸卡給了他,道:“謝謝啦,江子墨。”
這是一張明顯不被好好愛惜的胸卡。
他想起高一時她就弄斷了好幾次胸卡帶子的經曆。
他用手指擦了擦被踩髒的胸卡,手指下,照片她微微上揚的嘴角顯得很是文靜的樣子,沒有了熟悉的笑皺著鼻子表情擠壓到一塊兒去的誇張模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靈動地看著前方,他的視線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這雙充滿朝氣的眼睛。
他更難忘的,是她眼時不時露出的一絲狡黠,像極了不安分的貓。
凝視著,仿佛這雙眼睛正調皮地與他對視,他嘴角不禁輕輕向上揚起。
下了早讀課,他走在走廊,手中捏著這張胸卡,心卻跳得異常快速。
這是第一次去她的班級找她。
找她的理由,也合情合理。
走到樓梯拐角處,三三兩兩的學生從樓上下來去賣部買早餐,對麵而來的女生看見他低聲嘀咕著什,他往前繼續走去,便是她所在的教室。
他聽到議論的聲音,感覺到周圍好奇的目光。
她就在這種情況下,走到他的麵前,他把胸卡遞給她,簡單了兩句,就轉身離開。
看熱鬧的人群慢慢散去。
猶如往常,自在地行走,沒有任何不同,隻是走到教室門口,陽光照在他緩緩攤開的手心,盡管是張略顯破舊的證件照,在他心,也無比珍貴。
這是他第一次為了擁有一樣東西,謊吧。
去她的教室前,走廊,他注意到照片的邊角微微翹起,隻是輕輕一撕,便徹底落了下來。
照片背麵仍有一點證明曾經存在於此的碎紙,盡管在邊角極其細微。
本想回教室找膠水給她重新粘牢,可是想擁有的念頭卻立刻占據了他的大腦。
現在的他,明白這樣的想法,已算不上古怪。
他看著照片她微微淺笑的樣子,回到教室的座位,良久,最終將這張照片夾在了自己剛才正在翻看的書籍,然後放回抽屜。
生日前一個月,他便準備了送她的禮物。
他在家附近的一間精品屋旁邊躊躇良久,最終還是硬著頭皮第一次走進專賣女生首飾的精品屋,門邊的風鈴清脆地響起,女老板熱情地迎了上來,眼睛睜得圓圓地看著他,他被老板這樣熱情的眼神看得有些局促,腳步加快,往店麵走去。
那老板卻是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興奮地在他後麵:“帥哥,你每放學從我這個店經過,都是我生意最好的時候,我真是跟著你沾光啊。那個你要給你女朋友買什,我都打8折。”
他隻聽到了女朋友三個字,手心有些發燙。
老板看了他一眼,熱情地指著玻璃櫃底下的那些耀眼的發飾項鏈,推薦道:“帥哥,這些都是我們店最好看的飾品,你隨便挑一個,我話算話,給你打8折。”
他眼睛一一掠過,看到了一對雛菊的耳釘,靜靜地躺在角落,淡淡淺淺,和那張書紙上的雛菊一樣,散發著自然純粹的氣息。
老板注意到他的眼神,幹脆利落地取了出來,遞到他的手中,“帥哥,這個雛菊的耳釘很雅致呢,你女朋友一定會喜歡。”
他看著手中的耳釘,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想起她喜歡在劉海邊別起的發夾,心想若不是耳釘,是雛菊發夾該多好。
他一下明白自己該送什東西了。
可是他找遍所有的飾品店,都沒有找到雛菊發夾。
他又回到了原來的那個店,要了那對雛菊的耳釘。
老板熱情地用深綠色的方盒包裝好,上麵紮了一條淺綠色的綢帶。
他決定自己手工改造這對耳釘,把耳針用鉗子仔細地去掉,把突兀的地方磨平,買來細細的發夾,把雛菊用膠水粘到發夾上,他第一次做這種東西,費時又費力,一放學就把自己關到房間,琢磨怎樣做得渾然成。
他對這種東西,真是毫無賦,顯得笨手笨腳。
幸好做出來的成果,他還算滿意。
他把雛菊發夾放到深綠色的絨盒,把淺綠色的綢帶細細地紮好,他握在手中,任那抹淺綠在心中縈繞。
她應該會喜歡吧。
樓梯間,人並不多,他往上走了幾步,便聽見她清脆的聲音在樓梯回蕩,“後我要去趟外婆家,美術老師布置我作業啦,野外寫生,我就去那邊的油菜田畫個春的故事,。”
另一個女生的聲音接著道:“跑那遠啊,還是和以前一樣中午去吧?”
“嗯,反正下午就這一趟車到那邊嘛,早上我起不來的。”
隔他在去往綠蘭村為數不多的一個站牌前等待著。
綠皮的公交車緩緩開來,陳舊的車門打開,發出機械的一陣聲響。
他上車,一眼便見她坐在後座,閉著眼睛,儼然已進入了夢鄉,額頭柔軟的劉海被風吹揚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溫暖得像春最美的畫境。
他緩緩向她走來。
坐在了她的身邊。
若是這輛車一直開下去,一直開下去,該有多好。
溫暖如春的氣,有她陪在他身旁,生活沒有一絲暗色。
那他和她還有陳齊玩得那般開心,幾乎是他記憶中最快樂的一,無憂無慮,像是回到了時候在鄉下時的情景。
她答應將那幅畫送給他做生日禮物。
他想到了自己親手製作的雛菊發夾,不禁衝她淺笑了起來。
她回過頭去,繼續作畫,陳齊正在興奮地唧唧喳喳,他舉起相機,拍下了她一個人坐在畫架前的模樣。
他以為,這一切的快樂都將延續下去。
可是到了運動會那,他的快樂,便戛然而止。
這個叫做米粒的女生,先前他和陳齊去體院溜冰場的時候,便遇到過。
隻是沒想到會是她的好朋友,而且她帶著米粒過來,就僅僅是為了讓米粒接近他。
他在烈日下,像個傻瓜一樣站在籃球場上,看著她慢慢遠去的背影,隻留下米粒在這替他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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