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爬滿了虱子的袍子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衛宣利 本章:第三章:爬滿了虱子的袍子

    再婚女子

    1嫁給這個家庭

    話景萱和公婆的關係,在婚後第二年,終於有了改善。改善的原因,是因為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段越的哥哥段超,單位建新房,房價比外麵的商品房便宜很多,每個人要先交10萬首付。段超東拚西湊,還差萬元。其時景萱剛拿了一筆稿酬,知道他們一家為此作難,二話沒就讓段越送錢過去。

    第二件是,段正偉和村支書多年前鬧了點矛盾,村支書故意刁難段家,致使段越的嫂子到段家多年,兒子都10歲了,兩口人都沒有分到口糧地。段正偉為此事頗為鬧心,他一次次找村委會鎮政府,跑斷了腿磨破了嘴,都被人一推了之。景萱從段越口中知道這件事後,在一次聚會時和馬騰提了提。隔日,馬騰打電話到他們那個鎮政府了解此事。當下午,村就給段越的嫂子和侄子量了地。

    段正偉這才認識到,原來這個兒媳婦的確不簡單。他耗時十多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辦成的事,人家幾句話就搞定了。段正偉從此改變了對景萱的態度,春節前,景萱正猶豫著要不要回段越家過年,段正偉的電話已經先打了過來,帶著謙卑討好的口吻:“越,帶景萱回家來過年啊,我們一家人還沒有團聚過呢,都回來,熱鬧些。”

    景萱在旁邊聽到他的話,“哼”了一聲,心想,你不嫌我給你丟人了?

    回家過年這件事,讓景萱很糾結。之前段正偉沒有邀請她回去的時候,她心憋著勁,雖然她和段越感情甚篤,但沒有得到公婆的肯定,心終究有幾分不暢。她既想回去一趟,確定一下她是段家媳婦這一身份,又怕公公再戳出什亂子來惹得彼此難堪。現在公公誠心誠意地邀請她回家過年,她又擔心,這寒地凍的,回段越那個沒有任何取暖設施的家,自己會不會被凍僵。

    但不管怎樣,他們的婚姻終於得到了段家的認可,還是讓景萱和段越心卸下了一塊大石頭。兩口歡喜地地奔向商場和超市,準備回家的禮物。景萱給公公婆婆各買了一件羽絨服,雖然付款的時候有點心疼,但想到他們給自己養育了一個如此溫柔體貼的老公,心下也便坦然了。又給姑子段娟買了新款的圍巾,侄子買了複讀機,雞魚肉水果幹果煙酒飲料又買了一大堆,總算準備妥當。

    景萱看著一屋子大包包的禮物,忽然又打起了退堂鼓。跟段越商量:“你,咱放著熱烘烘的暖氣房子不住,跑回家去被冷風吹,傻不傻?”

    段越心打了一個趔趄:“姑奶奶,你別玩那彎彎繞,咱有話直行嗎?”

    景萱偷眼看了一下正在整理禮物的段越,吞吞吐吐地:“嗯……要不然,老公你就代表我回去,有個意思得了。你知道,我特別特別怕冷……”

    “也沒那冷吧?不行明再去給你買條羽絨褲穿上。反正一年就這一次,一次就兩,忍忍就過去了。”

    景萱還是不甘心:“我回去,處處都不方便,還怪麻煩的。不如這樣,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段越停下來,問:“老婆,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回去了?”

    景萱慌忙搖頭:“你理解錯了,我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想給你們添麻煩。”

    段越苦口婆心地勸解:“咱們從結婚到現在,一直和爸媽之間別別扭扭的。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冰釋前嫌的機會,你還不願意回去,以後這疙瘩還能解開嗎?老婆,咱們這次回家,就是一次破冰之旅,意義重大,你一定要重視起來。”

    景萱心,又不是我要鬧的,還不都是你那胡攪蠻纏的爹,非跟我過不去嘛。冰釋前嫌,那還不是因為我幫他解決了難題?

    想歸想,又不好出來,景萱隻好垂頭喪氣地妥協:“那……好吧。”

    年三十的下午,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羽絨褲,被圍巾帽子包得嚴嚴實實的景萱,跟著段越坐出租車回了家。段越情緒高昂,一路興奮地給景萱介紹:哪是他讀中學的學校,哪是他逃學玩耍的地方,還要走多遠到家……景萱注視著這個興高采烈的男人,心忽然柔軟起來。她想,愛一個男人,真的應該跟他回家,看看他時候生活過的地方。而一個男人,他願意和你分享他的過去,願意帶你去重溫那些兒時的記憶,明他心真的愛你。

    出租車走了好久,穿過曲曲折折的路,終於在一個農家院門口停下。景萱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段家在中間。打開車門,冷風嗖嗖地,直往景萱的脖子鑽,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段越已下車跑進去,歡快地吆喝著:“爸,媽,我們回來了!”

    沒有擔心中的尷尬和冷清,一家子人迅速迎了出來。婆婆葛秀英過來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暖著,嘴一迭聲地催促著:“快回家,快回家,這冷的……”公公段正偉跟在後麵,搓著雙手,一臉謙卑的笑,招呼他們進家,與以前見的那兩次截然不同。倒讓景萱有些不適應。

    段越的哥嫂,妹妹段娟也都迎出來,大家寒暄著進了家。

    一進門,段正偉就把爐子提到景萱身邊,又鄭重其事地坐下來陪她話。其實也沒什可聊的,無非是路上冷不冷,你爸媽身體如何之類無關痛癢的話。景萱有點不適應段正偉突然對她的好,她想到段正偉氣焰囂張咄咄逼人大鬧婚禮的情景,想到他率領一幫親戚氣勢洶洶地在她家作威作福的情景,實在無法和麵前這個慈祥謙和的老人聯係在一起。她還不能理解自己幫段越嫂子要回土地這件事對段正偉有多大的影響,隻想,這人怎能前後冰火兩重呢?

    盡管有爐火烤著,景萱還是凍得瑟瑟發抖。段娟左一趟右一趟,把瓜子花生蘋果葡萄幹一樣一樣送到景萱手。景萱打量著這個家,果然如老爸所描述的,家徒四壁啊。屋子除了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就數那台破舊的電視機值錢了。

    婆婆和嫂子在廚房包餃子,景萱要去幫忙,被婆婆阻止:“你歇著,別弄髒了你的衣服。”

    於是,景萱隻好陪段正偉和侄子看電視,電視隻有三個台,還模糊不清,看了一會兒,索然無味。景萱後悔沒有帶本書來打發這無聊的時光,可是這家人團聚的時刻,顯然也不適合看書,便隻好幹坐著。

    段越回到自己的家,即便這個家如此簡陋,寒風刺骨,他卻幸福得如魚得水。他在堂屋旁邊的廚房,一邊和媽媽哥哥嫂子妹妹聊,一邊捏個丸子吃塊魚,一張嘴忙得很。

    景萱聽著段越在廚房和家人熱火朝地聊著,突然生出幾分惆悵。她還無法像段越的嫂子一樣融入這個家,對這個家而言,她是客人,他們對她很尊重很客氣,她也和他們有距離。

    好不容易熬到吃飯了,菜擺了滿滿一桌子,居然一桌子都是肉菜:紅燒肉,芹菜炒肉絲,蘑菇炒肉片,一大盆雞,一大盆魚……景萱看得目瞪口呆,段家貌似還沒有富庶到這種地步吧?驚疑片刻,呃,景萱明白了,他們這是特意為了歡迎她,這一桌子肉菜,便是最高的禮遇。

    景萱內心感動,在一家人熱情的招呼下,伸手夾了一塊魚,剛一入口便被腥味逼得幾乎吐出來。她強忍著咽了下去,婆婆趕緊又夾了一塊魚放在她的碗,“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喜歡哪個就多吃點啊。”

    像是一種儀式似的,公公夾了一隻雞腿給她,嫂子和姑,也各自用自己的筷子給景萱夾了菜。景萱暈了,她隻看到一雙雙沾滿口水的筷子在麵前亂舞,再也沒有胃口去吃一口菜。

    段越看到景萱為難的樣子,趕緊替她解圍,把她碗的菜都倒在自己碗,解釋:“她不愛吃肉,你們別給她夾了。”

    一桌子的菜,景萱卻吃無可吃,隻好抓了個饅頭慢慢啃著,嗯,隻要餓不死就好。

    吃完飯,大家圍著爐子看春節晚會。景萱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僵了,房間仿佛四處漏風,鑽進來的風更加凜冽無比,像一根一根的細針,針針刺人。此刻,她十分鄙視自己,為什不能堅定意誌,哪怕是一個人留在家呢,總好過於在這荒山野嶺之地,被凍成冰棍,還要陪著一群毫無共同語言的人看乏味的晚會。

    她求救地看向段越,段越心領神會:“要不你先去被窩暖和暖和?”

    婆婆:“去西屋吧,都給你們收拾好了。”

    景萱如蒙大赦,被段越推出來時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段越奇怪地看她:“你緊張什啊?自己的家。”

    景萱低低的聲音糾正他:“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景萱滿指望躺到溫暖的被窩會好一些,結果,她一看到那張床,心就徹底涼了。床單和被罩都是新換的,隻是,床板很硬,上麵鋪了一屋薄薄的褥子,躺上去硌得身子疼。兩床被子加起來,還是單薄如紙,她用手摸摸,麵的棉絮都硬成一塊一塊的了。

    景萱心中悲涼,問段越:“你們家,就睡這樣的床蓋這樣的被子?”

    段越:“給咱們的還是好的呢,你去看我媽蓋的,還不如這個呢。”

    景萱無語,索性也不脫衣服了,和衣躺下。

    段越安排好她,:“你自己先躺著,我去陪他們會兒話。”

    景萱當然不能阻擋老公和家人團聚的機會,隻好可憐兮兮地:“老公,你快點回來啊。”段越拍拍她的臉,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走了。

    沒想到段越所謂的一會兒,竟是三個時。景萱蜷縮在冰冷的被窩,眼巴巴地盯著門口,期待老公回來,讓她抱著暖和一會兒也好啊。可是外麵除了零星的鞭炮聲,就是呼嘯的風聲,那風聲仿佛狼吼虎嘯,景萱聽得心驚肉跳。

    這屋還不如那個屋,那屋還有個爐子,人也多,這屋子不知多久沒住過人了,吸口氣都是清冷清冷的,窗戶玻璃破一塊,也沒有補,風肆意地往灌。景萱真實地體會到了什叫寒風刺骨。

    段越回來的時候,景萱都凍得麻木了。段越著兩隻手,嘴叫著:“寶貝兒我回來了!”,就往被窩鑽,手不安分地朝景萱的身上摸去。景萱“啪”地把他的手拍過去,怒道:“你還知道回來啊,把我一個人扔這兒,凍死算了!”

    段越心疼地把她抱進懷,抱歉地:“對不起啊,我不是難得回來一次,想多陪陪他們嘛。”他把她的手塞進自己的衣服,“把妞凍壞了,來,老公給親愛的妞暖暖。”

    景萱把雙手捂在段越的腋窩下,滿腹委屈,撅著嘴抱怨:“以後再也不回這破爛地方了。”

    “好,不回不回。”段越幫她搓著腿,無比歉疚。

    “老公,我好懷念咱們的家啊,暖氣足足的,多舒服啊。咱明就回吧?”

    段越遲疑著,“爸媽的意思,想讓咱們去走走親戚。去年都沒回來,今年補一補,以後就不必再去了。總共就四家,兩個姨一個舅一個姑,一就完了。”

    “啊???”景萱剛燃起希望的心,瞬間又跌入了冰涼的深淵。她耍起賴來,雙手捶著段越的胸脯:“我不管,要去你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乖,聽話。要不這樣,咱明去轉一圈,晚上不管多晚,也得回咱們的家。明晚上,一定讓你在咱家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地睡覺,行不?”

    景萱苦著臉:“可是,我都不會應付這些事啊,你知道我最怕和人打交道了。”

    “不怕,不是還有老公在嘛。”

    “老公,你爸他們為什對我突然180度大轉彎了?”景萱不明白,“就算我借錢給你哥,幫你嫂子要回了地,也不至於如此翻覆地前後判若兩人啊,真是受不了。”

    “傻丫頭,你不明白農村的事。其實借錢給我哥倒是事,關鍵是幫我嫂子要地。你要回來的不單是一畝多地,而是要回了我爸在村的尊嚴。你不明白一個無權無勢的普通農民要辦點事有多難,我爸為這事憋屈了十來年,你終於讓他揚眉吐氣了一回,你想,這對他意義有多大?”

    呃,景萱明白了。她在黑暗中睜著黑亮的大眼睛,腦海忽然跳出一句話:哀民生之多艱啊。

    她不由地緊緊抱住段越,段越也摟緊了她,手伸進去脫她的衣服,霸道的吻密集地落在她的臉上。景萱閉著眼,熱烈地回應著。這一晚,他們當然是應該愛一回的,這是他的家,是他作為東道主的一場歡愛,這一刻他是她的王,她願意被他寵幸。

    但不幸的是,在零下十幾度的溫度下,段越竟然被凍得軟遝遝的無法成事。瑟瑟發抖的他鬱悶無比地翻身下來,景萱樂得調侃他:“呃,原來你的地盤你也做不主啊!”

    段越恨得牙癢癢,追著去撕她的嘴。“等回去了再收拾你。”

    年後,景萱和段越恢複了正常的生活,景萱開了新的長篇,準備努力碼字為她的汽車夢奮鬥。同時,在她的催促下,段越報名去學駕照。

    關於學駕照這件事,段越是被逼上梁山的。他本人對車實在沒興趣,而且對學開車這件事心懷恐懼。他手笨,手腳的協調能力又差,摩托車都騎不好,更別提開車了。相比而言,他更喜歡走路,能推著景萱走大半個城市,低碳又環保,還鍛煉身體。

    可是耐不住景萱堅持不懈的誘導:“學吧,不管咱買不買車,學會了也是一件技能。再,我不是行動不便嘛,以後咱有車了,你帶著我,想去哪兒去哪兒,還能帶著爸媽去旅遊。”

    於是,段越同學便開始了漫漫學車路。每早出晚歸,被倒庫移庫折騰得無限疲憊。

    段正偉來敲門的時候,景萱正在為她的情節發展頭疼。聽到敲門聲,她去打開門,就看到段正偉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門外。段正偉一手提著一隻布袋,一臉憨厚的笑容。

    “爸,您怎來了,也不打個電話。”景萱很意外。

    “想著你們肯定在家,就沒打電話。”段正偉把那兩隻袋子解開,“這袋是米,這袋是花生,都是咱家地種的。家沒別的東西,上次你回去,看你挺愛喝米粥的,就給你們帶了點。”

    景萱一點準備也沒有,招呼他們坐在沙發上,又去倒茶,“你們找段越吧,他沒在家,學駕照去了。”

    “不找他,主要是找你辦點事。”段正偉這才介紹一起來的陌生男人,“這是你四平叔,咱村的村長。”

    景萱摸不著頭腦:“你們找我?什事啊?”

    四平叔:“咱村的情況你還不了解吧?我給你簡單一下。咱村的支書,就是和你爸不和的那個,那就是一個舊社會的南霸啊,在村吃拿卡要,把上麵撥下來修路建橋的錢,都中飽私囊,裝進自己的腰包。逼迫村民無償為他勞動,手下還養了一幫打手,誰若反抗就痛下毒手……”

    景萱聽得半信半疑:“不會吧?這都什時代了,還有這等事?”又迷惑不解,這些事和自己有什關係呢?就算是真的,他們也應該往上麵反映才是啊。

    “你不是認識報社的記者嗎?上次你嫂子分地的事,都在村傳開了。大家都知道我們段家有一個能幹的媳婦。你看這事,你能不能再幫幫忙找找記者,下去調查調查?”段正偉的語氣帶著驕傲和自豪。

    景萱急了,原來閑事真的不能管,果然是後患無窮啊。她急急推脫:“這和我嫂子那事可不一樣,要是情況確實屬實,你們可以搜集證據,往上麵舉報啊。再,那報社也不是咱家開的,記者也不是什都能管的。”

    “不行咱就給記者塞個紅包,現在不都這樣幹嗎?”

    景萱頭都大了:“不是紅包不紅包的事……爸,能幫的不用您我就幫了,這事,我真幫不了。”

    段正偉聽景萱這口氣,心涼了半截。來的時候他信誓旦旦給村長誇下海口,把景萱吹上了,他這兒媳婦無所不能。這會兒碰了釘子,傻眼了。又不甘心在村長麵前失麵子,硬著頭皮:“景萱啊,你看我和你叔大老遠跑一趟也不容易,你好歹打個電話問問你那朋友唄。真不成再,別先在你這兒就把路給堵死了。”

    景萱無奈,她是個不願隨便麻煩別人的人,即使是馬騰這樣好的朋友。可這會兒,兩雙眼睛滿懷期待地盯著她,實在無法推脫,隻好撥通馬騰的電話。

    景萱把事情簡單和馬騰了一遍,馬騰沉吟半晌,:“景萱,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這農村的事情比較複雜,挖一個得扯出一串來,領導有交待,不讓管這類事。”

    “是,我知道。謝謝你啊。”

    掛了電話,景萱搖搖頭。村長狐疑地看著她:“你不是大作家嗎?連這點事都整不了?”

    景萱苦笑,如今這社會,誰還把作家當回事啊?一沒錢二沒權的,出來都被人笑話。所以景萱被別人問起職業時,總是輕描淡寫地,自由職業。

    這些話當然不能和段正偉,她尷尬地笑,抱歉地:“不好意思,讓你們白跑一趟。”又挽留,“爸,你和叔中午別走了,在這兒吃飯,我打電話叫外賣。”

    段正偉心惱火,又無處可發,站起來氣呼呼地往外走,悶悶地丟下一句:“吃什吃,沒心情吃!”

    景萱被老頭嗆得喘不過氣,卻又想樂,心想,看,這才是你的本來麵目嘛。

    晚上,段越回來,景萱跟他學了白的事,段越也煩:“這老頭,怎淨給人添亂呢?”

    曾阿彌

    曾阿彌的口頭禪是:“你不知道,我忙死了,累死了,真的。”

    大家都不明白,她獨身,女兒芍在上海讀大學,父母雖年逾八旬,但老兩口身體硬朗,基本不需要她照顧。你,她有什可忙可累的?

    可是她:“你們不知道,我晚上失眠,就早上能睡一會兒,所以一般起床的時候,都八九點了。起床後洗漱,做早餐,吃完早餐,慌慌張張地坐公交車跑到城西的超市,給老兩口買水果,生活用品。再跑到城東的菜市場,為他們買新鮮的蔬菜。你不知道我媽他們,總沒有安全感,非得把冰箱塞得滿滿的才放心,冰箱一空就著急。我也拿他們沒辦法啊。我自己吃的水果還不敢買,太多東西,我拎不動拿不回來。所以我經常都是在路邊的三輪車胡亂買點水果吃,當然,那水果都很破,蔫不拉即的。然後,我得打掃衛生,樓上樓下的廁所馬桶外刷洗幹淨,兩層的地板擦一遍,收拾廚房……這一通忙碌,一個下午又完了。吃了晚飯,我還得抓緊時間運動,去洛浦公園溜達一圈,趁著散步的時間給芍打電話了解她的情況。回來洗澡,看個電影,一的時間就完了。”

    這還是她不上班的一。如果上班,那簡直是兵荒馬亂。

    嗯,你也看得出來,曾阿彌的忙和累,緣於她的生活過於細致講究。她的精致程度,讓景萱江若禪們,望塵莫及。

    她有潔癖,地上掉個瓜子殼,茶幾上有個水印子,她都無法容忍。她曾經一個多月沒吃炒菜,因為怕灶台和牆壁上濺上油汙。所以,大量的時間,她是用來打掃衛生的。

    跟女兒的交流溝通也很重要,她給女兒打個電話,常常一聊就是兩個時。

    她認定城東那個菜市場的菜最新鮮,城西沃爾瑪超市的餅最香,盛得美的水果才叫水果。所以每次購物都是一項體力活,同時還要跟時間賽跑。

    景萱她們幾個人輪流做東請客,輪到阿彌姐時,她通常要提前一個星期去備菜,每個人喜歡的水果,零食,她都要一樣一樣到各個地方去買。所以,當有一次輪到江若禪請客,她看到江若禪在當上午才去超市買水果蔬菜零食,回來仍然優哉遊哉地準備飯菜,從從容容端出一桌美食,簡直大跌眼鏡。她在為江若禪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的大將風度傾倒的同時,又深為自己不是一個好主婦而自慚形愧。

    馬騰對阿彌姐的做派深惡痛絕:“我就不明白,家髒一點亂一點怕什?又不會死人。洗碗收拾廚房,不是十幾分鍾就能搞定的事情嗎?你家附近就沒有超市菜市場?非要繞半個城市去買?附近的鄰居都怎過的?”

    馬騰是生活快手,油鹽醬醋的生活瑣事,她三下五除二就幹好了。隻不過,幹得不夠細致。她去幫阿彌姐洗碗,洗過的碗阿彌姐通常還要再洗一遍,老公李豫的白襪子,也是斷然不肯讓她洗的。但馬騰自有她的道理:“我節約了時間,可以用來幹自己喜歡的事情。”

    現在,曾阿彌麵臨的問題是,要怎樣服爹媽,才能從家搬出來自己住。她都歲的人,還和老爹老媽一起住,晚上和景萱她們瘋一會兒,或者和社的同事一起聚餐,也要打電話給老爺子請示。被許諾取笑,她是已成年老少女。

    景萱也為她擔憂:“姐姐,你整和老兩口在一起,都沒有點個人時間,怎找老伴啊?一定得把自己解脫出來,不行給他們請個保姆唄。”

    起來,曾阿彌也是高幹子弟。她爹媽都是根正苗紅的老紅軍,當年參加革命時都還是十幾歲的鬼頭,赤腳打下。後來革命成功,曾父一路打拚做到一個師的政委。曾母是文藝兵,能歌善舞,是個標準的美人。被組織上安排嫁給曾父,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從在部隊大院長大的曾阿彌,清高,驕傲,正直,又極單純,是個買菜都算不過來帳、住了大半輩子的城還經常迷路的主。依她的能力和關係,稍稍動點腦筋,怎著也進了報社的高層了。可她生性淡泊,對單位勾心鬥角爭名奪利的事情一向深惡痛絕,自然更不屑於阿諛逢迎溜須拍馬之事。她像一個超凡脫俗的人,高高地站在雲端之上,看世間眾生為名為利狗苟蠅營,覺得淺薄而可笑。

    曾阿彌自己在報社家屬院有房子,但因為一直沒去住,便租給別人。她爸是離休老幹部,住著部隊家屬院一套獨門獨院的兩層樓。曾阿彌和前夫穀立離婚後,因為需要父母幫忙照看孩子,便搬到父母那兒住。一住就是多年,現在芍都讀大學了,她想有自己獨立的生活。不是不想和父母生活,而是,他們的生活習慣人生態度都格格不入,在一起,很別扭很痛苦。

    曾阿彌終於趁女兒放暑假的時候,找個機會和父母商量:“爸,我想和芍搬到遂海路那邊住。芍晚上要上網,我有時候也上夜班,怕影響你們休息。而且,那邊原來租房的住戶要去外地發展,前一段也把房子退了,空著怪可惜的。”

    父親嗯了一聲,沒表態。母親卻著急了:“為什要搬出去住啊?一起住,還有個照應,我們都這把歲數了,萬一有個意外……你哥去世得早,你妹又在外地,你再一走……”

    曾阿彌趕緊:“離得又不遠,幾站路而已。我每都會回來看你們的。我和你們吃飯又吃不到一起,作息時間也不一致,我就早上能睡一會兒,我爸早起鍛煉總搞出那大響動……”

    “你個傻老太婆,女兒都多大了,還要她守著我們一把老骨頭幹嗎?她也該有自己的生活,想出去就出去吧,晚上一個人心點,門窗要鎖好,煤氣關好,家不要留太多現金。有人敲門,先看看再開……”在父親眼,歲的女兒也是孩子,他不厭其煩,細語叮嚀。

    父親戎馬一生南征北戰,脾氣倔強性格強硬,很少有如此溫情的一麵。倒讓曾阿彌心生慚愧:“要不然我給你們請個保姆吧,媽年紀大了,請個人來做飯收拾家務,媽也輕鬆點。”

    “不要。我們都能自己照顧自己,有個生人在家,怪不得勁兒的。”她的建議被父親一口回絕。

    曾阿彌知道父親同意她搬家,是希望她有自己的空間,好趕緊找個合適的人,女兒有個歸宿,他們百年之後也就不掛念了。

    曾阿彌剛離婚那會兒,還不斷有人來為她介紹對象,她那時候一腦門子都是女兒,沒有心思考慮自己的事情,都被她回絕了。現在女兒大了,她有心找個人做伴,卻再沒有人熱心為她介紹了。

    生活就是這樣,給你的時候你不要,等你想要的時候,已經沒有人在原地等你了。

    要穀立這人,其實也沒多大的毛病。就是性格倔點,不會低頭認錯哄女人。用曾阿彌自己的話:“他這個人,同事朋友提起來,沒有不誇的,勤勉,努力,上進。偏偏就是我和他過不到一塊去。”

    他們當初是別人介紹認識的,起來,女人也是好色的,穀立身姿挺拔,劍眉星目。第一次見麵,曾阿彌眼前一亮,穀立的帥,不是一般男人的方臉大眼偉岸英俊,他清爽宜人,又帶點的壞,在你注視他的瞬間,他目光迷離,仿佛有柔波,漫過你的心弦。

    哪個人不喜歡美色?女人也一樣。婚後很長時間,曾阿彌還瘋狂迷戀他,在穀立睡著的時候,以手托腮,癡癡端詳他的臉龐,淘氣地拿手指輕輕地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彈琴一樣叮咚滑過。

    可惜後來,矛盾越來越多,爭吵,冷戰,兩個人同樣的倔強堅硬,誰也不肯服軟,最終鬧至離婚。離婚後穀立又托人來合,想和曾阿彌複婚。曾阿彌看不慣他的磨嘰:想複婚直接找我啊,托什中間人?一時氣盛,當即回絕。

    阿彌姐後來和景萱她們聊時,提起往事,亦有悔意:“當時也是年輕氣盛,要是放到這會兒,絕對不會離的,忍忍也就過了。哪對夫妻不是忍出來的?”

    穀立自此也死了心,不久便再婚了,又生了兒子。芍長大後偶爾去看父親,別人都姐弟倆長得很像,他們都遺傳了父親的眉眼,女孩兒漂亮,男孩兒俊朗。弟弟很討人喜歡,那點的孩兒,也知道和芍親,每次都把自己好吃好玩兒的東西攢著,給姐姐留著。

    倒讓曾阿彌感歎:到底是骨肉血親啊。

    曾阿彌把她的房子重新裝修一遍,添了新的家具。10平米的大房子,她一個人住。原以為離開父母的束縛得到了自由,不承想,收獲的卻是更多的孤寂。

    有一次她請景萱和段越兩口子來家吃飯,熱熱鬧鬧做了許多菜,吃飯的時候,她忽然感歎:“有人一起吃飯,感覺真好啊。”

    景萱心一酸,握住阿彌姐的手:“姐姐,給自己找個伴吧。”

    “這種事,不是你想找就能找著的。”曾阿彌歎息。“現在還真不好給自己定位,年輕的不敢要,找個比自己大的老頭吧,人家還奔更年輕的姑娘去呢。我一個同事,和我情況差不多,前一段別人給介紹了個退休的老醫生,條件也並不很出色。同事想著,差不多就湊合著過吧。沒想到約會了幾次後,人家老頭不聲不響和她斷了聯係。後來她才知道,敢情又有更年輕的姑娘約他,人家奔那邊去了。唉,時光不等人,一轉眼自己就成了沒人要的明日黃花了。”阿彌姐自嘲地笑。

    段越:“姐姐要是男的就好找了。工作好收入高,還有這大的房子,那些姑娘還不撒著歡地奔你來。”

    逗得兩個人都笑了。

    誰沒有藍顏知己

    曾阿彌和頭兒不對,是編輯部眾所周知的事情。

    這年頭,和頭關係不好,就意味著升職漲薪之類的美事與你無關,你還要時刻防著被穿鞋揪辮。這不,報社每年一次的大調整,頭兒先拿曾阿彌開了刀。是副刊版麵優化組合,把她的版合並成在新的周刊,曾阿彌被踢出局,等待別的部門接收。

    曾阿彌並不生氣,反正頂多再幹兩年,她就可以提前退休了。雖然她一向工作賣力,勤懇敬業,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的興趣並不在工作上。她喜歡呆在家,趴在地上把地板抹得幹幹淨淨,然後蜷在陽光充足的沙發上,看書看電影,喝茶吃零食,或者什也不做,一個人發呆。

    倒是馬騰和一幫同事,為她鳴不平。

    下班後,馬騰和曾阿彌一起坐班車回家。馬騰憤憤不平:“姐,你們主任可真是,除了逢迎上司,打壓下屬,拚命往自己兜摟錢,還會什啊?你這些年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幫她頂了多少事補了多少缺,可她竟然還是這樣不惜血本下死勁排擠你。你知道嗎?大家私底下都叫她女魔頭呢!唉,好在我們新聞部不歸她管,不然我也要被她折磨得夠戧。”

    曾阿彌目光轉向遠處,歎息一聲,:“她跟我較了多年的勁了,這一回,到底遂了她的願。不過也沒啥,這些年在她手下憋屈夠了,也看夠了他們為一點獎金一個職位勾心鬥角的把戲,真替他們累得慌。換個地方也好,正常呼吸一下,有助健康。”她想到馬騰的話,不由笑起來,“還別,這女魔頭的封號,倒正襯她呢。”

    “都什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啊?也不想想接下來怎辦。”馬騰替她著急。“你想到哪個部門?編務辦?網絡部?不如你來我們新聞部吧。聽我們主任,還缺一個新聞編輯的職位,雖然工資比你在副刊部少了一大截,但輕鬆,不用連軸轉。隻有一點不好,得上夜班。”

    “那不行,我本來睡眠就差,再上夜班,身體吃不消。編務辦更不能去,管理記者編輯考核工資的事情,這得罪人的活兒,我可做不來。你知道,我一向最怕和人打交道。”

    “那你到底怎個意思?”

    曾阿彌忽然心生涼意:“隨便吧,分到什地方就安穩呆兩年。我聽社好像有政策,工齡夠0年,就可以提前退休,我再差兩年就夠了,到時候可以提前退休。”

    “啊?提前退休?我的姐姐,我們報社這好的單位,多少人想進都進不來,還有多少人為了多呆幾年,偷偷把年齡改。你倒好,居然著急退休。你你急著退了,在家幹嗎?呆得住嗎?多無聊啊?”

    “咦,怎會無聊呢?這些年,我忙著工作,忙著帶芍,好多感興趣的事情都沒來得及做。退休了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呢,我想學畫畫,學彈吉他,還想去考個駕照,等芍大學畢業了,我再給自己買輛車,大家一起去遊山玩水,多美的事……”阿彌姐談起未來,興致勃勃,滔滔不絕。

    馬騰無語了,她是一個熱鬧的人,雙休日自個兒在家呆兩都急得慌,別退休一個人呆著了。

    倒是景萱很能理解阿彌姐的心情。她們脾性相投,都是愛靜不愛動的人,又都怕跟外人打交道。景萱聽到阿彌姐很快就能退休,簡直歡呼雀躍:“退休吧退休吧,退了我們就沒有時間限製,可以隨心所欲地玩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西藏,還有新疆,覺得哪個地方美就在那呆一陣子……”

    又對馬騰的退休無聊論相當鄙視:“記者同誌,生命不是用來上班的,懂不?”

    景萱的支持更加堅定了曾阿彌提前退休的決心,她算過了,以她現在的薪水標準,退休了也就一個月少拿一千多塊錢。她有必要為每個月多這一千多塊錢去痛苦地上班嗎?當然沒必要。

    阿彌姐最大的夢想就是和景萱一樣,能在家上班,自己養活自己。當她把自己的羨慕之情表達給景萱後,景萱笑了:“我這不是被逼無奈嘛。雖然,我也喜歡這種生存狀態,但自由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所謂的自由職業,不過是無業遊民。沒人管你,沒有醫療保險退休工資,賺了錢也不敢亂花,應急的錢,養老的錢,孩子的教育資金,老人的贍養費用……好幾座大山在頭頂上壓著呢,敢給自己有喘氣的機會嗎?我現在的理想,就是拚死拚活,趁著年輕能寫,先把養老的錢賺回來。”

    景萱歎口氣,無奈地接著:“姐姐你就知足吧,雖然現在上班不爽,可將來退了休,照樣月月拿錢,病了有醫保,生活無憂啊。哪像我,壓力好大。”

    “也是,什時候我們國家才能補上這個缺,享受全民醫保呢?大家都沒有了後顧之憂,工作舒心,家庭和諧,幸福指數才能大大提高。”曾阿彌憂國憂民。

    兩後,曾阿彌被通知到網絡部上班。曾阿彌一頭霧水,自己對網絡一竅不通,去網絡部能做什工作?她心懷忐忑。

    哪知去了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網絡部,其實是報社的一個美差。曾阿彌要做的工作無非是管理論壇,刪掉廣告和不安全的帖子,把重要的帖子置頂。剩餘的大部分的時間,可以用來看電影,逛喜歡的論壇,網購,甚至,遊戲。當然曾阿彌對遊戲沒什興趣,但有大塊的時間看電影,實在是件愜意的事。而且,不必和原來編輯部的同事在一個大廳上班,不必參加考核和沒完沒了的會議,曾阿彌樂得落個逍遙自在。為了避免和以前的同事見麵,她甚至連中午去食堂吃飯都省了,自己帶飯吃。

    網絡部連曾阿彌算上,一共三個人。那兩位同事像被打入冷宮的妃子,整唉聲歎氣,怨氣衝,在這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方,這輩子別想出頭了。隻有曾阿彌,心偷著樂。

    曾阿彌知道,這樣的好事,當然不會平白無故地落在自己頭上。可她懶得費腦筋去想這個幫自己的人是誰。

    直到一周後,曾阿彌上班時與副主編劉偉民同乘電梯,這位比曾阿彌還幾歲的男人,笑模笑樣地看著她,關切地問:“新工作,感覺好嗎?”

    曾阿彌最害怕和領導同乘電梯,因為不知道要和他們聊些什話題,她是個不會主動和領導攀談拉近乎的人,什都不吧,又覺得尷尬。這也是一樣,她和劉偉民打過招呼後就任由神思遊蕩,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被劉偉民突然一問,驚得她“啊”的一聲,半才回過神來:“啊,嗯,不錯,挺好的。”

    劉偉民笑了。他和這個女人認識二十多年了,他喜歡她,也有二十多年了。

    當年,他們一前一後進的報社,都是手無寸鐵的記者。不久後他就注意到她,她總是一件長風衣,絲巾飄揚。走路風風火火,目不斜視,遇上熟人也不搭話。同事都曾阿彌目中無人,隻有他知道,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人身上,她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她工作出色能力出眾,做記者時寫最好的稿子,當編輯時編最好的稿子,卻又單純透明無城府。他心對她暗自傾慕,卻不敢表白。他是農村出來的土老冒,她高幹家庭的背景,令他望而卻步。

    這些年,他看著她結婚,生子,離婚,做單身母親,養育女兒成人……他欽佩她,又心疼她。他自己一步步從記者走到副主編的位置,他努力而勤懇,不斷地壯大自己,隻是想,有一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他能夠幫得了她。

    他不是不知道她經受的排擠和壓製,她們副刊部的主任,左右逢源精明算計的能力,實在非一般人能比。曾阿彌根本不是她的對手。這些年,如果不是他在暗中支持她,她不知道還要多受多少委屈和不平。

    曾阿彌的心,轟隆隆地仿佛冰山融化,啊,原來是他。

    她一下子想到,那次報社在每個部門挑優秀人才去香港觀光學習的名額,大家都看到女魔頭那幾馬不停蹄地往社長的辦公室跑,人前人後諂媚奉迎,一臉的春風得意。所有人都以為去港的人選必是她無疑了。曾阿彌對這種事情從來不上心,也知道諸類好事通常都與自己無緣。但結果,他們部門派去的人竟是曾阿彌。

    還有那次,副刊改版,曾阿彌特意征取了讀者的建議,又熬了幾夜,寫出改版方案。方案遞上去,卻被女魔頭扣下,華而不實,衝擊力不夠。曾阿彌灰心喪氣。隔,主編卻通知她,新版按她的方案執行。

    曾阿彌到現在才悟出來,原來都是劉偉民在暗中幫忙。

    她本應點感謝的話,卻開不了口,隻好充滿感激地對劉偉民笑了一下。劉偉民也笑了,此刻無需語言,彼此心領神會。

    電梯停在15樓,曾阿彌到了,她笑著指指外麵,劉偉民衝她揮揮手。她跨出去,電梯門在身後緩緩合攏。曾阿彌對著電梯門,發了一會兒呆,才滿心愉悅地走向辦公室。

    整整一個上午,曾阿彌的心輕快而甜蜜。是的,她早該猜到是他。她也是細膩敏感的女人,怎能感覺不到這些年來他追隨守望的目光?隻是這些年來,她的全部心思和精力都在女兒芍身上,從來就沒機會過問自己內心的情感。

    曾阿彌自知生活能力不如別人,又努力要做一個稱職的母親,不讓芍有缺憾,所以,常常比別人要多花一倍的精力。偏偏芍早產,身體不好,五歲之前簡直就像個藥罐子,曾阿彌從來沒有睡過一個超過8時不間斷的覺。她每想的是,芍咳嗽了,該吃什藥;換季了,要給芍添衣服;下午帶芍去書市,挑她喜歡看的書;老師打電話來,芍的成績下降了……曾阿彌無暇顧及自己的感情,更不會為了沒有結果的感情而動情。她和劉偉民的人生根本就沒有交集的可能,她雖然是單身,可是他,家庭美滿,身居要職,也不會為了一時的感情衝動毀了多年的努力結果。

    不過,知道有人暗中喜歡自己,並且這個人還不差,這種感覺也很好。

    曾阿彌一邊幹活,一邊開著qq,看到景萱在線,忽然想到早上聽廣播,手腳涼的人不容易懷孕,想到景萱結婚都一年多了,還沒有動靜,便問:“你和段越還沒有準備要孩子嗎?你們結婚夠晚了,現在不要,年齡大了就不好懷了。”

    景萱發過來一個害羞的表情,回道:“是準備要了,可老也懷不上。”

    “去醫院查了沒?你們倆都要去做個全麵的檢查。要真有什問題,我認識一個老中醫,聽看不孕不育很有名,回頭帶你去看看,開點中藥調調。”

    “姐姐,養孩子很辛苦吧?半夜喂奶,拉屎尿尿,發燒咳嗽,哭鬧不止,讀書教育,關注心理成長……終於長大了,他有他自己的世界,不知道會跑到哪,你也甭想指望著他來給你養老。也許晚年淒涼時,讓他來陪著句話都是奢望……”曾阿彌仿佛看到電腦背後景萱一臉的苦相。

    “哈,我也知道,將來是不能指望芍來給我養老的。現在時代不同了,養兒不是為防老,而是要享受這個過程中的樂趣。看到她的使麵孔,你所有煩惱不快都煙消雲散。三個月會辯人,大哭不止時媽媽抱住立刻停止。一歲便會講話,造出的句子是你相像不出的美句。再大一點,會突然冒出許多新鮮的想法,驚世駭俗。漸漸會與你溝通,時不時地送給你驚喜……這些,沒有孩子你是體會不到的。”

    “我其實……有點害怕,漫長的孕期,生產的痛苦,養育教育,我怕自己擔負不了這項巨大的工程。而且,我這工作不穩定,萬一哪寫不出來東西了,生存都成問題。段越還得照顧我,再有個孩子,還不亂成一團糟?心真是沒底。”景萱沮喪地。

    “景萱,我跟你,永遠不要懷疑自己的能力,等你真正做了母親,你會發現自己其實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任何一個女人,一旦做了母親,都會爆發出無窮的潛力。”阿彌姐成了育嬰專家。

    景萱想到阿彌姐一個人帶芍長大的艱辛,忍不住問:“姐姐,你當時也是很愛穀立,才會為他生孩子的吧?”

    “錯,孩子不是為男人生的。是要很愛孩子,才會去生孩子。”

    “哈哈,經典!”

    “亦舒的,深得我心。”

    正著,江若禪的頭像忽然跳起來,她點開,江若禪:“姐姐,有好事,給你介紹個人,你一定感興趣。我和他聊了半,貌似品位不俗。”

    曾阿彌笑,這江若禪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真,熱情,心不藏事,直來直去,又風情又蒙昧。但也正因為這個,她不但把身邊的男人迷得暈頭轉向,連她們幾個女人,也貼心貼肝地愛她。

    “什人啊?看。”

    “一個退休教師,教高中語文的。六十多了,挺有才的,對詩詞也有研究,你們準能聊到一塊去。姐姐,這次可不許推了,機會來了就要抓住。我把他的號給你,你加他聊聊唄。”江若禪很興奮。

    曾阿彌的心還在劉偉民那兒輾轉著,這會兒自然提不起興致來,懶懶應道:“好吧,我加他。”

    4聚會

    輪到景萱做東,約了大家來家吃飯。景萱打算給大家包餃子,和段越一起去超市買了肉,菜,蝦,水果,抱著沉甸甸的幾袋子東西回家。路上接到江若禪的電話:“親愛的,我帶一個人去,好吧?”

    景萱爽快地回:“當然沒問題,我們的圈子正有待擴展呢。哎,你要帶哪個帥哥?別到時讓人給搶了,哈哈!”

    “你們認識的,婚禮上見過,就那個,展寬。”

    景萱壞笑:“咦,不金屋藏嬌了?你舍得拿出來讓大家分享?”

    “還嬌呢,一老男人,要藏也不藏他。我是覺得咱們的圈子應該補充點異性,不然話題太單調。”

    “k,等你們,趕緊的,來幫我包餃子。”

    景萱和好麵,醒著,又去盤餃子餡。段越在旁邊打下手,洗菜,剁肉,陪著話。婚後,他們倆分開的時間極其有限,除非段越要回家看父母,或者農忙時回去幫忙幹活。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呆在一起。景萱在廚房做飯,段越一定也在廚房,擇菜剝蒜,閑嘮嗑。景萱寫字,段越就躺在她身後的床上安靜地看書。他們一起逛街購物,一起赴朋友的約會,一起討論鄰居老太修鞋的老頭……他們的人生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形影不離。

    景萱這時候才明白,原來好的婚姻,並不需要距離來產生美。兩個人在一起,吃飯,睡覺,聊,哪怕是拌拌嘴,吵吵架,也是如此美好。所謂的愛,不過是習慣了有他做伴。

    段越也越來越沉醉於這樣的婚姻生活,悠閑,平靜,兩個人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隨時隨地分享對方的喜悅或者煩憂。他絲毫不覺得照顧景萱是件麻煩的事,相反,景萱的依戀和需要,讓段越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了價值。

    他愛她,欣賞她的韌性,聰慧與靜氣。她讓他的內心安寧沉靜,所以他喜歡與她膩在一起。

    調好了餡,景萱坐在餐桌前包餃子,段越也過來幫忙。景萱問:“你會皮還是包?”

    段越扭捏著,慚愧地答:“嗯,我隻會吃……”又趕緊補充:“但是我可以學。”

    如此誠懇求教的態度,讓景萱欣然地誨人不倦,當即展開幫教活動:“那就先學皮吧,你看,左手拿麵團,右手拿麵杖,左手迅速將麵團轉圈,右手將邊薄……”

    景萱著,手下轉動,一個圓圓的麵皮已經成。

    段越看了景萱的示範動作,自信滿滿:“這有何難?來,讓我試試。”

    做了才知道,這看似簡單的動作,其實很考驗雙手的協調能力。段越左手轉麵團,右手的麵杖就跟不上,手忙腳亂忙活一陣,出的麵皮不是一邊厚一邊薄,就是長的長扁的扁,奇形怪狀。

    景萱隻好換個項目:“我還是教你包吧。左手拿一個麵皮,取點餡放中間,折起來,將中間捏一下,再從兩邊捏……”

    段越照著做,終於將皮捏在一起,可是包好了往那兒一放,景萱包的餃子都威武地挺立著,他包的卻歪七扭八地躺著睡覺。景萱笑岔了氣:“得了,我的少爺,您還是等著吃吧。”

    段越著迷地看著景萱動作嫻熟地皮包餡,無比崇拜地:“老婆,有沒有你不會的啊?”

    “當然有了。來,附耳過來。”景萱壞笑著,貼到他的耳邊了一句。

    段越忍不住笑罵:“你這個流氓!”

    正鬧著,門鈴響,段越跑過去開門,隻見人高馬大的許諾,手拎著一隻蘿卜,笑咪咪地衝他們打招呼:“哈羅!帥哥美女!”她揚揚手的蘿卜:“今本廚來給你們做一道好菜:涼拌蘿卜絲!”

    啊?這大老遠的,拎隻蘿卜過來?景萱迷惑地問:“蘿卜,涼拌?不辣嗎?”

    許諾把蘿卜放到廚房,得意洋洋地:“我有秘方,保證你吃了還想吃。”

    嗯,很好,許總果然有創意。看她這興高采烈的樣子,想是已經走出了離婚的陰影。

    接二連三的,馬騰和阿彌姐也都到了。

    阿彌姐進門就跑到餐桌前,抱著那盆餃子餡聞來聞去,誇張地感歎:“呀,好香,景萱你太能幹了!你不知道,我們家一年才吃一兩回餃子,我媽不會做飯,我跟著她吃了半輩子食堂。你想啊,食堂的飯,多難吃啊。”然後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當然,我也不會做飯。我們芍住校吃食堂,別的同學都嫌食堂的飯不好吃。但我們芍不嫌棄,每次都吃得淨光。嗯,你們可以相像,我做飯的水平爛到何種程度……”

    著,她害羞地以手掩麵,躲進了衛生間。留下的幾個人,爆笑不止。

    景萱心不知道有多喜歡這幫朋友,阿彌姐的純粹率真,馬騰的直爽無忌,江若禪的溫柔大氣,甚至,許諾的精於算計,也是坦蕩光明毫不遮掩。她們就像一道道顏色各異的美麗彩虹,將景萱的空裝點得繽紛奪目。

    最後出場的,是江若禪和她的藍顏展寬。江若禪每次出場都令人眼前一亮,白底藍花的斜襟無袖旗袍,將她高挑的身姿勾勒得玲瓏有致,高挽的發髻精致的手袋,襯得她優雅飄逸,豔驚四座。

    幾個女人都不話,含笑上下打量江若禪。江若禪被瞅得不好意思,摸摸頭發整整衣襟,忍不住問:“都看我幹嗎?臉上的粉沒有擦勻還是頭發亂了?”

    馬騰雙手捧在胸口,仰頭作深情狀,跳著芭蕾舞步到江若禪身邊,表情誇張地驚呼:“啊,我的女神!你真是美得超凡脫俗!”

    江若禪被逗樂了,把手袋“啪”地扔到馬騰身上,“哈,馬騰,我看你別當記者了,去大劇院演出,保證場場爆滿!”著,把腳上的高跟鞋一踢,光著腳拉過身後的展寬:“隆重推出我們的新成員,身價千萬的承澤公司總經理展寬展總。同誌們,撒花,歡迎……”

    大家這才注意到被江若禪風采掩蓋下的展寬,他身材單薄瘦,麵貌普通,手拎著大包包的水果零食,此刻被江若禪一,竟靦腆地紅了臉,絲毫沒有公司老總的傲氣和霸氣。

    幾個人雖然在景萱的婚禮上與展寬有過一麵之緣,卻並不了解他的身份,此刻才知展寬有如此出身。但對這幫簡單率性的女人而言,展寬的千萬身價,與她們並無幹係。在她們眼,他隻是一個略帶羞澀的普通男人而已。

    還是馬騰活躍,跑過去接過他手的東西,親熱地叫:“展大哥,好久不見啊。”

    曾阿彌是這幫人年齡最大的一個,她以老大的姿態歡迎展寬:“展,歡迎你加入到我們的圈子來,以後就更熱鬧了。”

    展寬摸摸頭:“你們可都是才女,我進來,合適嗎?”

    “有什不合適的,我們一群美女,身邊總得有個跟班伺候的。實話跟你,我們就是看中了你那輛大別克,寬敞,舒服。以後出去玩,你的車就是禦用車了。”江若禪狡黠地笑。

    展寬一下子輕鬆起來:“好好好,我求之不得。以後必定鞍前馬後地伺候眾美女。”

    段越熱情地和展寬握手:“展大哥加入進來,我有伴了。”

    展寬與段越緊緊相握,真心實意地誇讚:“兄弟紅光滿麵,看來日子過得很幸福啊。景萱遇上你,也有福了。”

    大家一起圍著桌子包餃子,氣氛很融洽。馬騰的快此刻正派上了用場,她一個人皮,供幾個人包。

    隻有許諾,忽然變得矜持,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書,並不參與到眾人中去。

    席間,馬騰追問江若禪與展寬的相識過程,展寬不好意思地推辭不肯,還是江若禪豪爽:“講就講,怕什?”自己先笑起來:“你們知道嗎?這位展寬展大哥,乃是我家老公的網戀對象。”

    “啊?”眾人驚訝。

    但聽江若禪徐徐道來:“我老公剛開始上網時,還不會打字,我幫他申請了個qq號,他和人聊還得由我代勞。結果老公一上網,就被一個叫‘橋風滿袖’的女子迷上了。老公自持才高八鬥,平時愛吟詩賦詞,上網便忍不住賣弄賣弄,沒想到竟遇上對手了。這個橋風滿袖是個大才女,老公剛感歎一句‘夢不知身是客’,人家就對上了‘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上人間’。老公聽請橋聽歌《夢江南》,橋隨即吟道:‘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我自作主張,去問橋出處,把老公氣得差點推翻桌子:‘你怎能不知道?你不會查查書,真真丟死個人!’……就這樣,老公被橋迷上了,還特意把自己的網名改成周郎。”

    “這橋便是展大哥吧?”馬騰問。

    “是啊,後來我也加了他的號,一聊才知道,原來他是男的。”江若禪指著展寬笑道,“你可是害人不淺。可憐我家周郎,到現在想起來還念叨橋呢。”

    展寬低著頭,但笑不語。

    許諾終於耐不住寂寞,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哎,你們嚐嚐我的蘿卜絲怎樣!”

    景萱夾了一口,入口清甜,酸香可口,讚道:“果真不錯,對了,你什秘方啊?”

    阿彌姐也驚訝:“咦,我從來沒吃過這好吃的蘿卜絲,清爽,爽口,而且,沒有了蘿卜的辣味。”

    許諾這才得意地介紹:“蘿卜切細絲,加入鹽雞精香油,再用熱油潑一下,保證沒有辣味。”

    馬騰奇怪:“許諾,你什時候開始熱衷於研究廚藝了?哦,是不是你家方群被田文芳……”馬騰一向口無遮攔。

    江若禪趕緊打斷她:“騰,遞瓣蒜給我。”邊使眼色給馬騰。

    馬騰知道嘴又闖了禍,吐了下舌頭,不再言語,埋頭吃餃子。

    許諾卻風平浪靜:“沒關係,都結束了,也沒什可避諱的。前我在商場還遇到他們倆呢,田文芳可能懷孕了,在選孕婦裝。算了,不提他們了。這一陣子我的確迷上了做菜,回頭去我家,我新學了幾樣菜,你們嚐嚐我的手藝。對了,我還有一個特大喜訊要宣布!”

    “啊?你不會是,又要結婚了吧?”馬騰改不了快嘴接舌的毛病。

    “嗯,差不多,不過還沒那快,結婚還為時尚早。”許諾鎮定自若。

    “啊???”眾人驚倒。

    “是個帥哥,比我10歲。”許諾眉間含笑。

    “啊啊啊!!!”眾人絕倒。

    許諾一下子成了焦點,大家眾星捧月般地望著她,但見她粉麵含春,眼波帶情,矜持地接受著眾人豔羨的目光。

    景萱驚歎:“許總果然不凡。”

    江若禪語氣虔誠地討教:“趕緊介紹下經驗,你是怎釣到這帥哥的?”

    阿彌姐撫掌讚歎:“許諾真是,豔福不淺哪。”

    馬騰仰頭雙手合十雙目微閉做傾慕狀:“4歲的帥哥,哇,一定勇猛無敵吧?”完了才想起還有兩位男士在坐,自己先紅了臉。

    兩位男士不便發表意見,埋頭吃菜。

    許諾簡單介紹:“他叫祁凡,快遞公司的主管,我們在網上認識的。就這些。”

    幾個人當然不肯放過她,輪番拷問。江若禪仍然懷疑:“你確定他的真實身份?不是來誘騙你的吧?現在這樣的事情可多了。”

    “我許諾什時候被騙過?再,他那,我誘騙他還差不多,嘿嘿。”許諾不懷好意地笑。

    “他知道你離過婚,還有個女兒?”阿彌姐忽然擔憂。

    “知道啊,第一次聊我就告訴他了,他他不介意。”

    “你們進行到哪一步了?什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馬騰急不可耐。

    “他家在外地,還沒敢告訴家人,走著看唄。再,我也不一定非要嫁他,對我感興趣的人多了。”許諾又恢複了她的驕傲。

    “許諾,哪把你的帥哥帶過來,讓我們見識見識。”景萱好奇,是什樣的男孩子,這快就征服了許諾?他要有什樣的魄力,才能置別人的眼光於不顧,愛上比自己大10歲的女子,接受她離婚並且帶有孩子的事實?

    起來,她們都是一群常人眼不尋常的女子,除了馬騰的婚姻是正常的,其餘每個人的婚姻狀況都另類出位。阿彌姐獨身十多年,景萱身有殘疾,江若禪嫁了大她0歲的老公,而許諾,即將與她10歲的帥哥步入婚姻。上帝仿佛有一隻神奇之手,特意將她們安排在一起,來體驗和見證各自另類的婚姻帶給她們的喜怒悲歡。

    但不管怎樣,她們是一群勇敢的女人,她們與命運抗爭,向世俗挑戰,不屈服,不妥協,昂揚地行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

    5人生得意須盡歡

    許諾沒好意思與大家明講,其實她與祁凡的相識,緣於一次一夜情。

    話許諾自於方群離婚後,單調寂寞的日子,實在讓她覺得乏味不堪。許諾從來不是肯甘於寂寞的人,她喜歡活色生香。洪晃曾在博客表示,女人一生至少要睡5個男人才算夠本。對許諾而言,5個未必太少了點。既然上帝給了人們性的愉悅和快感,為何要辜負它?況且人生短暫,抓緊享樂才是正經。

    當然,許諾是聰明人,雖享受快樂很重要,但也得遵守安全原則,不然出了問題,後患無窮。

    寂寞的漫漫長夜,許諾像經驗豐富的獵人,潛伏在網上,等待她的獵物。

    她的目標清楚,隻要那些涉世未深的青澀男生。

    通常男生比較安全,他們幹淨,單純,熱情,沒有心機,不打埋伏,結束後也不會帶來什麻煩。至於他們沒有經驗,不怕,她足以勝任他們的導師,引領他們攀登高峰。她喜歡他們魯莽而執著,喜歡他們光潔的肌膚和豹子一樣迅猛的身體。

    許諾的第一個男孩兒,是名在校大學生。以許諾閱人無數的能力,拉他下水是輕易而舉的事情。倆人先是在網上聊得熱火朝,然後,許諾邀請男孩兒來玩,男孩兒就請了假,千迢迢從寶雞跑了過來。

    許諾在車站接了他後就直奔定好的賓館。許諾成熟女性的風情,早已勾得男孩兒心猿意馬。他們開門見山順理成章,饑渴的身體猶如幹柴烈火,劈啪啦地火星四射。年輕的男孩兒勇猛無敵,後浪推前浪,發泄著多餘的荷爾蒙。許諾縱情地釋放著自己,在高潮迭起的瞬間,湧進許諾腦海的句子是:人生得意須盡歡。盡歡啊盡歡,這個詞太他媽的貼切了。

    兩個人關在賓館的房間,狂熱地糾纏了兩。

    盡興後許諾送他離開,從車站出來,她抽出那張手機卡,扔進垃圾筒,回家後直接把他從qq拉入黑名單。一段激情就此拉上帷幕,他們當然再不會相見,即使真遇上那萬分之一的機會,許諾也會裝作不認識。一夜情,解決身體的需要而已,誰會當真?

    祁凡是許諾遇上的第二個男生。

    那一段許諾的酒店生意不景氣,原因是有人在她的對麵開了一家新的酒店,比她經營得項目更全麵。有了競爭對手,她的生意一落千丈。

    許諾心情鬱悶,晚上去接佳佳,姑娘非要鬧著去公園玩旋轉木馬。許諾耐心勸導:“你看都黑了,木馬轉了一,也累了,需要休息。咱們星期再去玩,好嗎?”

    “不好。”佳佳撅著嘴,賴著不肯上車。“前爸爸和姨都帶我去玩了,你為什不能帶我去?”佳佳還是習慣地稱田文芳“姨”。

    許諾一下子就火了:“好,讓你爸爸帶你去吧。我走了。”她坐上車,“啪”地關上車門。

    佳佳嚇哭了。

    許諾在車坐了三分鍾,又下來把佳佳抱進車,心煩意亂地警告女兒:“佳佳,媽媽今不開心,你要是不乖,媽媽就真的把你扔在馬路上不要你了。”

    姑娘嚇得不敢哭出聲,邊看媽媽邊委屈地抹眼淚。許諾看得心疼,自己也掉眼淚。這日子怎就過成這樣了呢?自己一個人又要養家又要帶孩子,自己的老公賺錢給別的女人花,在別的女人那獻殷勤。想到這些,許諾就鬱悶地想撞牆。

    晚上安排佳佳睡下,許諾在同城網上,悶悶不樂地玩鬥地主。她牌藝不精,加上心情欠佳,不斷地出錯牌,和她同夥的那個人,在下麵打字罵她:“蠢豬,這水平還來玩,滾!”

    許諾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即回罵過去:“你他媽的才是豬呢,你全家都是豬。”

    正罵著,qq上有人加她,她正罵得起勁,不想理,那人卻固執,一直加,許諾不得不通過他。

    那人:“別較勁了,咱換個地方,咱倆合夥鬥別人。”

    呃,許諾這才知道,原來是一起玩牌的另一個人。

    換了位置,倆人聯手玩了幾把,自然無敵。許諾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看到對方黑森林的名字,她不禁想起了酸甜香濃的黑森林蛋糕。許諾喜歡這種蛋糕,輕咬一口,閉上眼,慢慢地咀嚼,香濃的滋味在唇齒間流溢的同時,人也仿佛變成也法力無邊的魔女,在神秘的夢幻森林,隨著美妙的音樂旋律曼妙起舞,忽一抬頭,便看到自己的王子,正含笑注視,優雅,甜蜜,浪漫……這無邊的聯想讓許諾忍不住笑著搖頭,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做這種女孩兒的夢。

    卻又忍不住打字過去:“你是我喜歡的那款黑森林蛋糕嗎?”這話有點曖昧,充滿誘惑。

    對方回:“我不是蛋糕,我是藏著無數妖魔的黑森林。”

    許諾忍不住笑了:“那我就是黑森林的老妖婆,專捉童男童女來滋顏養血。”

    對方打過來兩個字:“你狠!”

    許諾笑著關了電腦,心想其實做老妖婆比做魔女愜意得多。

    她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忽然腦筋一轉,想出一個克製她的競爭對手的辦法。馬上興衝衝地打電話給曾阿彌,用無比甜蜜柔媚的聲音叫:“姐姐,你好!”

    曾阿彌一聽許諾這個聲音,就知道她又有事求自己來了。許諾是個實用主義者,信奉朋友就是拿來利用的。所以,一向強硬的她,一旦有求於人時,也會變得軟糯無比。

    “許諾,這晚還沒睡?”

    “睡不著啊姐姐,我遇上麻煩了。”

    “啊,什麻煩?”曾阿彌緊張起來。

    “生意上的麻煩,對麵新開了家酒店,客人都跑那邊去了,愁死人了。”許諾哀歎。“姐姐,你幫我個忙行不?”

    “什事,吧。看我能不能幫得到。不過生意上的事我可不懂,你知道我這人一向怯於於人交往。”

    “姐姐,我聽他們的酒店有情色服務呢。你不是有記者證嗎?去查查他們,打擊一下他們的囂張氣焰。”

    “許諾,這你可找錯人了。我都不做記者很多年了,記者證也不是隨便用的。再,你這沒憑沒據的,怎去查啊?他們要真有問題,你可以去工商部門檢舉嘛。”曾阿彌歎息,這許諾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被阿彌姐潑了一盆涼水,許諾仍不死心,掛斷電話,她又打給江若禪:“美女,幫我個忙。”

    “哈,許總遇上什麻煩了?”

    “嗯,你幫我打擊下對手吧。我們對麵新開了酒店,客源都被拉走了。你假裝去吃飯,到時候故意找茬,鬧一場,鬧得越大越好。”

    “你饒了我吧,你看我哪點像鬧事的人?就我這心慈麵軟的,我可幹不了這事。”江若禪果斷拒絕。

    許諾打了一圈電話,沒一個人肯出頭幫她。她悻悻地想:這幫人真掃興,平時姐長妹短的親得一家人似的,真需要的時候一個也幫不上忙。

    沒人幫忙,她隻得另尋他法。

    晚上,上qq,黑森林在。看她上來,快活地問:“論壇組織戶外遊,你有興趣嗎?”

    “你要去我就有興趣去。”許諾故意挑逗對方。

    “我當然去,這活動就是我發起的。一起去吧,出去玩玩開開心。”

    許諾動了心,去就去,她這心煩意亂的,的確需要冒險刺激一下,緩解壓力。

    出發那,在集合的地點,許諾見到了黑森林。竟是個年輕的大男孩,有著朝露一樣鮮嫩的容顏。卻沉著穩健,平頭,體格健壯,一看就是經常運動的那種。他在人群中,有點羞澀地伸手過來,自我介紹:“你好,歡迎你加入。我是領隊黑森林,本名祁凡。”

    許諾怔了怔,她有一瞬間的迷失。他明亮爽朗的笑容,與方群是多相像啊。

    許諾偏頭一笑,已在心底把他納入招安計劃。

    她和祁凡分在一組,他們要一起穿越森林,翻兩座山,在山的另一邊集合。

    其他的隊員行動迅速,一眨眼就散入森林不見了。許諾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後麵,祁凡也不得不隨著她,放慢速度。

    許諾:“你應該選別人和你一組,和我這老妖婆在一起,純粹是拖你的後腿。”

    祁凡笑:“黑森林不應該保護老妖婆嗎?”

    “哈,你可心,別保護不成,反落入老妖婆的魔掌。老妖婆是專捉你這樣鮮嫩可口的童男的。”許諾逗他。

    “沒準那童男就願意被老妖婆捉去享用呢。”祁凡眨眨眼睛,壞壞地衝她笑。

    許諾的心,微微一動。這個花樣美男,有點意思。

    兩個人走到山半腰,許諾忽然被旁邊一叢紅瑪瑙一樣的的酸棗吸引了,她興致勃勃地探身要去摘酸棗,忽然腳下一滑,身子往後仰,晃了幾晃,幾欲跌倒。祁凡眼疾手快,伸手一攬,把許諾擁進懷。

    兩個人驚魂未定,許諾在祁凡的懷,半沒有動。祁凡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她,有責怪,也有愛憐。許諾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她看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上細細的絨毛,忍不住輕輕吹氣。她吹氣如蘭,拂過祁凡的麵頰,癢癢的,柔柔的,紅潤鮮嫩的嘴唇微微張著,祁凡隻覺得渾身的細胞像微波爐的爆米花,“啪”,炸開一個,“啪”,又炸開一個。

    良久,許諾從他的懷掙脫出來,紅著臉,自己往前走了。祁凡不聲不響地跟在後麵,兩個人都沒有話,卻好像所有的話都盡了。

    那次戶外遊回來,許諾便邀請祁凡去家做客,要展示自己新學的幾道菜。她沒有邀他去賓館,因為她覺得這個男孩子和她以前的一夜情不一樣,他是一個想讓她真心去疼的男孩兒。

    接受了邀請的祁凡有點忐忑不安。當晚,他抱著一大束玫瑰來許諾的家。他有點緊張,抱著玫瑰從街上走過時,仿佛所有的人都洞悉了他的心事。上樓梯時正好碰到有人下來,他“唰”地挺直脊背,身體緊緊貼在牆上,給人讓路。對方過去後,奇怪地扭回頭來看他。

    祁凡緊張得一腦門子的汗。

    進門時許諾正在廚房忙碌,她穿著家居服,係著碎花圍裙,長發鬆鬆地盤在腦後,化了淡妝,眼睛活潑明亮,是個嫵媚的婦人。她跑來給祁凡打開門後又飛快地跑回廚房,吩咐祁凡:“餐廳的櫃子有花瓶,把玫瑰插進去。茶幾上有巧克力瓜子蘋果,餓了就先吃點墊墊。遙控器在茶幾下麵的抽屜上,你先看會兒電視,我馬上就好。”

    祁凡找出花瓶,插好花,擺在餐桌上。他打量著這個家,並沒有繁瑣的裝修,白色的家具,簡潔明快的風格。推開廚房的門,油煙味和著濃鬱的香味,立刻鋪蓋地地彌漫過來。祁凡狠狠吸了口氣,叫:“什菜啊?好香!”

    許諾把蒜燒魚塊盛到盤子,捏起一塊魚舉到祁凡的嘴邊:“第一次做,嚐嚐味道如何。”

    焦香的魚塊被濃稠的汁液包裹著,入口酥香滑嫩。祁凡懷疑地問:“你第一次就做成這樣?難不成你是才?”

    許諾舉著鍋鏟,毫不謙虛地笑著點頭:“嗯,我也是才發現,原來我在廚藝上竟有如此份。”

    很快,飯菜擺上了桌。許諾從儲藏櫃拿出一瓶紅酒,祁凡一看外包裝就吃了一驚:“拿這好的酒來招待我?這得好幾百塊錢一瓶呢。”

    許諾倒了酒,輕輕晃動酒杯,“人生得意須盡歡,懂嗎?”

    她舉起杯子:“來,幹杯!”一仰脖,將杯子的酒一飲而盡。

    許諾的眼神迷離起來,她望著祁凡,忽然:“祁凡,你知道嗎?這酒本來是給我老公買的,可是他不要,他跟別的女人走了……”

    祁凡有點呆。他當然相像得到,她這樣的獨身女人,背後一定有心酸的故事。可是她這樣坦蕩地出來,倒令他始料不及。

    “我就像這酒一樣,其實是別人不要的那杯酒。”許諾又幹了一杯。

    祁凡的心開始疼了,他奪過她的杯子,去廚房衝了熱茶,遞給她。他語拙,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這個失意的女人,隻好:“那人一定是傻瓜,放著這好的女人不要。”

    許諾燃著一支煙,輕輕吐出一個煙圈,斜斜的目光瞅著他,幽幽地:“我有什好?一個被人拋棄的老女人,不會有人要我了……”

    祁凡沒有話,忽然站起來,走到許諾身邊,粗暴地把許諾柔軟的身體攬進懷,他粗壯的雙臂緊緊地抱著她,那緊,讓許諾幾乎喘不過氣來。

    再次靠在這個男人的懷,許諾的身體微微顫抖,熟悉而陌生的感覺,讓她的心戰栗不止。這個時候,沒有任何語言比得上這個擁抱。他用這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告訴她:在他的心,她不老,她魅力四射,她風情無限,她……那的好。

    他抱著她,不知道該怎好。他把臉埋在她的發間,清香好聞的氣息讓他迷亂。他覺得自己像一尾跳上岸的魚,幹渴得厲害。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喉結劇烈地上下移動,卻似乎,更渴了。

    許諾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嘴唇輕輕地含住他的耳朵,逗弄了一會兒,舌頭順著他的耳根一路下滑,終於與他的唇吻在一起。她剛探進去,就被幹渴的他狠狠看捉住,他莽撞而急切地吮吸著,如飲甘露,再也不肯鬆開。

    祁凡的呼吸粗重起來,他將許諾攔腰抱起,扔在沙發上。

    那一夜他們終於把在山上沒有做完的事完成了。祁凡像勇猛威武的騎士,揚鞭策馬一路高歌猛進,許諾的身體從酥軟到幾近虛脫,雙手緊緊扣著祁凡的後背,從沙發到地上,從餐廳到客廳,一路翻滾。

    “許諾,我要娶你。”結束後,大汗淋漓的祁凡伏身看著閉著眼睛仿佛睡去的許諾,溫柔地。

    許諾嚇了一跳,一下睜開眼:“什呢?”

    “我要娶你。”

    許諾伸手拍拍他的臉:“傻孩子,什瘋話呢。”

    “我沒有瘋話,我是認真的。”

    “呃……那你了解我多少呢?”許諾趴在床上,托著下巴,充滿興致地望著祁凡。

    “你離了婚,目前還沒有再結婚。這還不夠嗎?”

    “你多大?”

    “4。”

    “你知道我多大?”

    “不知道,但那不重要。”

    “那我來告訴你,我4歲,比你整整大10歲。我還有一個女兒……”

    “那又怎樣?我愛你。”

    許諾歎息一聲,她被他感動了。這青春的激情和衝動,這隻屬於青春的激情和衝動,隻有它們,才有衝破重重世俗阻礙,直抵內心靈魂的能力。

    可是,他衝動,她不能跟他一起衝動。她知道他是第一次,其實男人也和女人一樣,對自己第一次遇上的女人,都會刻骨銘心。尤其是像祁凡這樣純情的男生,當然會以為這個揭開自己人生新篇章的女人,這輩子隻能屬於他。可是多年以後他會明白,那不過是一次意外的激情碰撞,與愛情無關。

    許諾沒有話,紅酒的後勁上來了,她的思維開始模糊,漸漸進入混沌狀態。

    醒來時已經是第二上午,陽光明晃晃地充滿了整個房間,是個難得的好氣。許諾摸摸身邊,她的男生已經不知去向。她翹起嘴角,一個嘲諷的笑浮在臉上。人在激情時的話通常是不算數的,瞧,那個剛剛對她海誓山盟過的男生,此時已逃得蹤跡皆無。

    她翻了個身,從床上一躍而起。去廚房倒水喝的時候,許諾呆住了。她記得自己昨做完飯後還沒來得及收拾廚房,然後吃飯,喝酒,做愛,醉倒……可是此刻,她亂七八糟的廚房被打掃得幹幹淨淨,杯盤碗碟潔白地泛著亮光。多少年沒有清理過的紗窗,也被洗得清澈透亮,她丟在陽台上半死不活的綠蘿和吊蘭,也被鬆了土,澆了水,掛在廚房的窗戶上,一窗子的綠意,生機勃勃。

    許諾愣愣地看著這一切,心也像麵前的窗戶一樣,被清洗得幹淨透亮,陽光暖暖的,灑進胸膛。

    她端著水回到客廳,忽然看到茶幾上壓著一張紙條,祁凡的字跡俊秀,帶著幾分稚嫩:做了醒酒湯,在保溫壺,應該還溫著,去把它喝了。

    我晚上再過來。想你!

    祁凡許諾慢慢地蹲在地板上,手指一寸一寸地撫過那些字,這個傻孩子,他愛她什呢?他們之間差著10年的光陰,她可以想像,10年後,他正是繁花似錦,她已經人老珠黃,這種失衡,讓她沒有安全感。她怎能要他呢?

    祁凡狂熱地迷戀上了許諾。他知道她比自己大10歲,知道她離過婚,還有一個女兒,可是,那又有什呢?他愛她,他願意娶她為妻,和她一起共赴人生的榮辱貴賤。

    每下班後,他會準時來許諾的酒店接她,帶整箱的水果和喜之郎果凍。雖然騎電動車的他來接開汽車的許諾,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並不覺得有什不妥。他來接許諾,許諾便不開車,安然地坐在他的電動車後麵,由他帶著穿越城市的大街巷,買一串糖葫蘆或者一根棉花糖,許諾一路舉著,吃得興致盎然。

    許諾有時候忙顧不上,他就代替她去接佳佳。讓佳佳騎在他的脖子上去逛超市,或者帶佳佳去遊樂場玩。佳佳很快便喜歡上這個年輕的叔叔,哪晚上佳佳鬧著不肯睡覺時,隻要許諾:“你再不睡覺,明祁叔叔不來接你了!”佳佳便乖乖地閉上眼睛。

    祁凡雖然年輕,卻因為從出來打拚,從社會的最底層做起,豐富的閱曆讓他自有一份成熟男人的魅力。他沉著細致,在他麵前,許諾沒有感覺到年齡上的壓力。

    有一次,祁凡牽著許諾的手逛街,路上遇到他的同事,同事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許諾走過去後,同事拉住祁凡,悄悄問:“你女朋友,比你大多少啊?至少有10歲吧?”

    祁凡處變不驚,低低的聲音惡作劇地回答:“你猜錯了,她大我0歲。”

    同事的嘴巴,驚得半都沒有合上。祁凡拉著許諾,快活地跑開。

    許諾還是那個許諾,可是從前,在方群那,她是個強硬的大女人,專橫,霸道,沒有容忍之心。而現在,在祁凡這,她是個被他寵壞的女孩兒,嬌弱,柔軟,會撒嬌耍蠻,完全地依戀他。原來女人也是多麵性的,柔軟還是堅硬,很多時候,要取決於你遇上的是什樣的男人。

    許諾貪戀這份感覺。夜,她癡癡地注視著他年輕的麵孔,心百轉千回。接受他嗎?她不知道他的激情能維持多久,也許幾年後,她容顏衰老,他激情退去,他會覺得眼前這個老女人和外麵花骨朵一樣鮮嫩的女生相比,實在缺乏競爭力。不接受嗎?他的寵愛,他的心疼,早已把她的心密密匝匝地包圍得水泄不通。她無力掙脫,也不願意掙脫。

    後來,許諾幹脆想:靠,管他那多,享受一時是一時,至少,他現在是愛她的。好吧,那就認真享受這一刻,享受他年輕的身體和情感帶給她的愉悅和歡喜。至於將來,何必為沒有發生的事情糾結猶豫?如果真有那一,愛淡了,情薄了,他要走,她也不會攔他。

    許諾不是被情感衝昏了頭的女人,她知道,祁凡選擇她,不會是純粹隻為了愛。他家在外地,家境一般,在這個城市一無依靠二無根基,以他的收入,如果選擇一個和他一樣一窮二白的年輕女孩子,想在這個城市買房結婚,簡直就是奢望。就算攢夠了首付買套房子,此後也要節衣縮食,被沉重的房貸壓得喘不過氣。而選擇許諾,除了年齡上有些距離,其它的一切,基本都已經一步到位。房子,車子,甚至養家許諾也不必靠他。這一切,至少能省去他10年的艱苦奮鬥。何樂而不為?

    許諾喜歡雙方都有利可圖的交易,是的,交易,婚姻何嚐不是一樁交易?兩個人都各取所需有利可圖的事情,至少讓她覺得安全。

    好吧,許諾打定了主意:接受他!

    6私房錢

    許諾和祁凡突然殺到景萱家,原因是祁凡要休年假,許諾便打算趁此機會和他一起回趟老家,和祁凡父母商量結婚的事情。但有一個問題:佳佳沒有人帶。她爸摔傷了胳膊,阿姨要照顧爸爸,兩個人的生活已經亂成一團糟,當然無暇顧及佳佳。弟弟許爽要開出租,他自己每都饑一頓飽一頓的,佳佳交給他許諾也不放心。方群那,田文芳剛生了孩子,方群現在連每周接佳佳玩一的時間都沒有,更別提要在他們家呆兩了。

    想來想去,隻有景萱和段越,倆人時間充足,生活規律,許諾怎想都覺得非他二人莫屬。

    祁凡覺得不合適:“不好這隨便打擾別人吧?他們倆平時清靜慣了,景萱寫更需要安靜,你猛然送個孩子過去,萬一佳佳不適應,又哭又鬧的,怎辦?”

    “放心吧,他們倆都喜歡孩子,順便讓他們體驗一下做爸爸媽媽的感覺。再,咱們佳佳多可愛啊,不是那種討人嫌惹人煩的孩子。”

    “那總得打個電話,問問人家有沒有時間來照顧佳佳。”

    “打什電話啊?就是要送給他們一個surprise。走吧,上車。正好順道。”許諾就是這種自信到哪怕是給別人添麻煩的事情,她也總能坦然自若,讓你覺得是驚喜是意外饋贈。

    “那給景萱買點禮物吧,平白地給人家添麻煩,總歸不好。”

    “哪兒那多事?你你年輕輕一孩子,怎跟個老太太一樣的磨嘰?”許諾不耐煩了。

    結果,當許諾領著她的大帥哥美女敲開景萱的門時,三個人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屋子亂了套。地上一地碎片,是被摔碎的碗和茶杯,垃圾筒倒在地上,書和靠墊扔得滿屋子都是,開門的段越頭發紛亂,眉頭糾結在一起,麵色沉得能滴下水來,麵,景萱趴在餐桌上,正在嚎啕大哭。

    許諾蒙了,這一對眾人眼中的神仙眷侶,怎會鬧成這樣?

    她三步兩步跑過去,拉起景萱,眼見景萱的眼睛腫成了大桃子,她怒不可遏地衝段越大吼:“她這是咋了?段越,你幹什了讓景萱傷心成這樣?”

    段越眼睛看著窗外,悶聲不語。

    景萱抬起頭,看到許諾,用手擦了擦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許諾,你怎來了?”

    “我……”許諾遲疑了一下,這樣的場麵,當然不適宜她再提托付佳佳的事情。“我們來這附近辦事,順路過來看看。你們倆這是怎了?”

    提到自己,景萱的淚再次湧了出來。她指著段越,委屈而悲憤地控訴:“許諾你知道嗎?段越他,他竟然背著我私設金庫!”

    許諾啞然失笑,呃,動這大的幹戈,原來就是為了這點破事啊。

    事情還得從段越炒股開始起。

    結婚後,景萱和段越,一個寫字一個炒股。景萱是個不善於理財的人,來了稿費,就交給段越,由他去打理他們的生活。餘下的,一部分存在銀行,另一部分,存進股票帳戶,由段越操縱炒股。景萱也樂得自在,不必再去費那腦筋,缺少什隻管手心朝上,跟段越要。

    為了景萱毫無城府地把錢全部交給段越的事,景萱的哥哥景澈相當生氣,私底下不止一次地告誡景萱:“你行動不便,怎能把錢全部交給他?他要是哪卷了你的錢跑了,你哭都找不著地方。”

    景萱當然相信自己的老公,為段越辯解:“哥,沒事兒,段越不是那樣的人,他辦事挺讓人放心的。”

    “你放心什?你這傻丫頭總是容易輕信別人。你敢段越肯和你結婚,不是因為你的房子?”

    景萱不自在了。雖然她哥哥是一奶同胞手足情深,她也知道哥哥是為自己好,可被他這樣貶低自己的老公,心總歸不舒服。她的語氣便冷了下來:“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該怎處理。”

    “我把話撂這兒了,到時候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景澈恨恨地一跺腳,此後再不提此事。

    段越在結婚之前,已經炒了9年的股票,算是老股民了。婚後他潛心鑽研股票,收益頗豐,誘得江若禪曾阿彌馬騰一幹人,都跟著他入了股海。

    本來倆人好好的,各幹各的,相安無事。可那,段越去銀行存錢,銀行的工作人員介紹,現在可以免費開通網上銀行,網上購物轉帳匯款都很方便。段越想既然免費,那就開了吧。

    回去後他興致勃勃地和景萱一起裝軟件,介紹網銀的好處:“現在的服務是越來越周到了,足不出戶,什事都能辦。以後你買東西,就在淘寶淘吧,方便又快捷,省得逛街又累又不方便。”

    他這廂正得熱火朝,沒看見景萱的臉已經變了色。

    景萱登錄了段越的銀行帳戶,一時興起,順手點開收支記錄。看著看著景萱的心就起了疑,怎最近一連幾次段越從銀行取的錢,是自己不知道的?數額不大,總共也就八百塊。

    景萱雖然不過問家錢財的事情,但段越一向自覺,取錢存錢,錢花在哪,會清清楚楚地跟她匯報。正是基於段越的優秀表現,景萱才放心地家的理財重任交給了他。

    可現在,這才幾的功夫,就出現了如此大的漏洞,叫她怎能不生氣?

    景萱審視著段越,指著電腦屏幕,盡量用平和的語調問:“這幾筆錢,什時候轉出來的?我怎不知道?”

    段越一下愣了,心咯一下,想,完了完了。他隻顧著給景萱介紹使用網銀,怎把網銀的這個功能給忘了呢?他張口結舌,吭哧半,也不出個所以然來。汗,涔涔地往外冒。

    “我問你呢,這幾百塊錢你幹什去了?”景萱一下提高了音量,聲音充滿了憤怒,仿佛一座火山,一觸即爆。

    段越知道瞞不住了。他了解景萱的脾氣,她平時不發脾氣的時候,溫柔得像隻貓,怎怎好。可一旦犯了她的怒,她馬上就變成了要吃人的老虎,冰冷的麵孔,令他膽顫心驚。

    段越低低的聲音:“我……我轉到另一張卡了。”

    “好啊段越,你長能耐了哈,居然會瞞著我存私房錢了!”景萱冷笑著,渾身顫抖,把手的鼠標狠狠地往桌上一頓,鼠標立刻斷裂成兩截。她不知道該如何抑製自己的怒火,她的心已經被這支偷偷射出來的冷箭刺得鮮血直流。

    “你存錢做什?家的錢不都是你在管嗎?你要花在哪兒,我問過你嗎?為什還要偷偷摸摸地存錢?”

    段越沒想到景萱會如此暴怒,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頭不語。

    景萱努力平靜自己的情緒:“這錢都花哪兒了?還剩下多少?”

    “總共八百,給我爸三百,我妹一百,剩下的四百,都沒動。”段越可憐兮兮的,趕緊從口袋掏出一張卡來,“諾,都在這麵了。”

    景萱“啪”地把那張卡摔在桌子上,是,八百塊錢而已,的確不多。可問題不在數額大,而在於,他為什要瞞著她,私設金庫?他們不是一向坦誠相待毫無罅隙的嗎?他們不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嗎?她不能想像,她最親愛最信任的人,會在背後冷不防給她射了一支冷箭。那不是簡單的八百塊錢,而是對她感情的背叛,她如何能容忍?

    當初哥哥質疑他,自己還信心滿滿地替他辯解,現在,景萱知道什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景萱心碎欲死。

    她原來還幻想著,他存私房錢,是為了給自己買個戒指,他們結婚時沒有買,景萱一直覺得遺憾,段越以後賺錢了給她補上。現在景萱才知道,原來他的心根本沒在自己身上。他記掛的,他最親最放不下的,仍然是他的家人,無論他們曾經怎樣讓他難堪,無論他們怎樣傷害過她。他們才是一家人,他們在一起生活了0多年,骨肉相連血脈相親。她景萱,算什?

    景萱眼含滿了淚,她指著段越,聲音發顫:“好,真好。你還挺心疼他們,沒看出來,你還真是個孝順兒子。”她突然歇斯底地發飆了:“可是,你忘了他們是怎樣羞辱我的嗎?你爸不是,我還不如個傻子嗎?我的婚禮,他們不祝福倒也罷了,還去鬧得雞犬不寧……你記性也不差啊,怎這些事你都忘了嗎?現在你會拿我的錢去孝順他們了?”

    景萱胳膊一掃,把桌子上的杯子碟子“嘩啦”掃落在地,又抓起手邊的書和靠墊,沒頭沒腦地往段越身上砸去。她傷透了心,淚水“嘩嘩”地往外湧,無可抑製。

    段越懵了,不是都和解了嗎?這怎又翻起舊帳來了?他抱住她,連聲道歉:“妞兒,妞兒,你別這樣,你別生氣,我錯了,我再也不存了。不就是幾百塊錢嗎?至於發這的火嗎?”

    “至於,當然至於。那是我的血汗錢。”

    景萱的情緒已經完全失控,眼淚和鼻涕流了一臉。

    “好好好,是你的血汗錢,我是資本家,是寄生蟲,不刻這樣剝削蠶食你的勞動成果,我有罪!乖,寶貝,求你,別生氣好不好?氣壞了身子怎辦?”

    “啪”,景萱抬手給了段越一巴掌。“你心巴不得我早死的吧?我死了不正好成全你嗎?這房子這錢不就都歸了你嗎?”

    段越的臉,火辣辣地疼。他顧不上自己,蹲在她麵前,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抽:“你打吧,使勁打,隻要你能消氣。”

    他又心翼翼地解釋,“那錢,是我炒股賺的。我想著,他們在家,挺難的,這些年供我讀書也不容易。咱家又不缺那幾個錢……老婆,地良心,我真沒有存心騙你的意思啊……”

    景萱冷笑一聲:“是啊,咱家有錢,你是大款還是我是大款?我熬眼磨屁股,熬夜熬得頭發大把地掉,腰疼得整夜睡不著覺,我賺錢容易嗎?怕你炒股有壓力,養家我不指靠你,我自己拚命熬。我就像一頭變態的牛,要應付各個編輯的要求,不但要擠鮮奶還要擠出酸奶果汁咖啡綠茶,寫字寫到想吐……你倒好,在後麵給我扒豁子……”

    景萱越越難過,委屈,失望,痛心,一起交織而來,她淚流成河。

    許諾聽到這兒,心直感歎,怎本來芝麻大點的事,被景萱這上綱上線,竟膨脹成個西瓜了?

    她隻得安慰景萱:“男人誰不攢點私房錢?再,他攢錢也沒去幹壞事,不過是給家人花點,這算什事?你看你,平日挺寬容大氣的,這會兒怎也斤斤計較起來了?”

    “不是我斤斤計較,我是恨他,為什要瞞我,我那信任他。你,連你身邊最親愛的人都不相信了,這日子還有什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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