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會幫你的。”周承禮聲音低啞地, “你等著就是了。”

    趙長寧淡淡一笑道：“七叔, 其實無妨。”

    她心是有謀算的, 現在她仍然能好生保護家人，有自己的前程，便暫時無妨。

    長寧穿好了衣裳, 將濕潤的頭發束好，她從博古架上取下一本書：“七叔, 當年您要傳授於我心學，我一直很想學, 有空的話，您能教導我嗎？”

    周承禮嘴唇微動, 他看著長寧的單薄瘦削的背影，優雅而靜謐。

    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看不懂趙長寧，能以二十出頭的年紀便任大理寺丞，自然不會是普通人。

    他輕輕地問：“你當真不在意？”

    趙長寧細長的手指將書卷的邊緣捏皺了，她：“朱明熾此人我看不透, 但他絕不是個好對付的。七叔您，莫為了我損害了自己……”

    周承禮淡淡：“沒有我, 朱明熾他也別想坐穩這個帝位。”

    他怎幫朱明熾籌謀得到這個帝位的，怎為他算計大臣跟隨的，算計太子的，還曆曆在目。真是可笑，他周承禮自以為籌謀無雙，到頭來竟然連自己最想要的東西都掌握不住。

    “七叔……”趙長寧一時也被他這句話所驚訝。

    “我不會放任你如此的。”周承禮的語氣輕柔而沙啞, 完就大步走出去了。

    顧嬤嬤看到周承禮帶人走了。她驚魂未定，立刻進內室看趙長寧：“大少爺！”

    趙長寧看到顧嬤嬤擔憂的神情，搖了搖頭：“您別擔心，我無事。”

    “怎會沒事，七爺他不顧阻攔，夜闖您的居室。他是不是……”顧嬤嬤聲音發緊，“他是不是知道？”

    趙長寧苦笑了一聲：“嬤嬤，當初您與我母親做下這個圈套的時候，就該早料到有今了，秘密防備得再嚴密，也是會露陷的。也許日後……知道這件事的人會越來越多吧。”

    顧嬤嬤的表情一時非常的悲傷，如果不是竇氏無子……何至於要這個孩子來支應門庭！趙長寧看著顧嬤嬤，她熟悉的麵容越來越蒼老，鬢邊生出了銀絲。長寧輕輕地為顧嬤嬤理了臉邊的發絲，該到了她榮養顧嬤嬤的時候了：“您不要擔心。我會一直護住趙家的……嬤嬤，您去將院的人召集起來，叮囑他們今的事不能外傳。”

    顧嬤嬤能做什，她再怎樣不過是個內宅婦人而已。

    顧嬤嬤也是知道這個的，隻能聽大少爺的話，應喏去外麵吩咐人。

    趙長寧垂目在手中的書上，她怕麻煩七叔，也怕連累七叔。自己惹出的事情，應該要自己來收場。不知道七叔要做什。

    朱明熾既然連史書工筆、名聲都不在意，如今又是皇上，想要什沒有，自然不用顧忌別人的想法了。七叔能做什？

    第二日例行朝會。周承禮進了宮。

    巍峨的宮殿，高聳的宮殿，宮殿如同龐然大物一般匍匐在大地上，朝拜的大臣自兩側台階向高處走去。

    殿內文武官分兩邊站，周承禮站在文官的前列。

    鴻臚寺卿唱讀‘有事起奏無事退朝’，朝會便開始了。禮部尚書最後出列了修建祭壇的事，朱明熾聽得不甚專心，手指微敲道：“既不是要緊的事，擬了折子送上來吧。”他還有一堆事，沒閑工夫聽廢話。

    隨後有一位臣子出列，持板芴道：“皇上，微臣有本啟奏。”

    朱明熾見話的是刑部給事中，言官。便頷首道：“準奏。”

    刑部給事中隨即拜手：“微臣參，大理寺丞趙長寧，排擠同僚，以權謀私，收受賄賂，擾亂朝綱！”

    這話一出，頓時朝中官員微議聲起，朱明熾頓時也抬起了眼皮。

    趙長寧雖然官職不高，但朝中官員基本還是有所耳聞的。不僅因為他是探花郎，又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就當了大理寺丞。而是現在他的家族，他二叔趙承廉任詹事府詹事，他七叔周承禮任都察院僉都禦史，作為一個外來的家族，眼看著就在京城站穩了腳，威脅到了不少人的地位。仕途的資源就這多，肥差就這些，有的家族往上升，勢必會跟原來的大家族發生矛盾。趙家早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朱明熾聽到這坐正了，淡淡問：“愛卿此言可有證據？”

    “若鐵證如山，料得他也不敢抵賴了！隻是微臣雖然沒得到鐵證，卻有間接人證，能證明趙大人收受賄賂的證據，已經被趙大人授意損毀了。”這位給事中語出驚人，“如此，臣還想懇請皇上徹查，究竟是誰當初幫趙大人損毀了證據。”

    周承禮麵色看不出什，他隨即也上前一步，微笑道：“鄭大人這話輕巧，既沒有鐵證，而有的隻是空口白話，何來徹查一？鄭大人在其位謀其事，既然是刑部給事中，管的自然是刑部的事，如何越俎代庖，去管了大理寺？”

    眾所周知，刑部和大理寺是常年的不和。

    鄭大人卻冷冷道：“趙長寧是周大人的家眷，恐怕才是周大人出言庇護的原因吧！”

    周承禮一笑：“本官乃是都察院僉都禦史，督察官員是我的司職，自然應該管了。倒是鄭大人，恐怕於立場上不過去吧？”

    “你！”鄭大人被周承禮的話一堵，又拱手道，“微臣再參一言，朝中本就有舊製，親眷官員四品以上者不得同朝為官，必要有人避嫌遠調，如今趙家是否也該遵此法？周大人為四品都察院僉都禦史，趙大人為詹事府詹事，不該同在京為官！”

    趙承廉聽此言，出列一步道：“周大人雖與我趙家淵源頗深，卻也並非親眷。皇上，鄭大人這話實在牽強！”

    文官中更前列一人，工部尚書宋宜誠拱手：“微臣倒有一言。眾所周知周大人自幼無父無母，在趙家長大，與趙大人情同兄弟，怎會隻是淵源頗深而已。如此，卻算得上是親兄弟了。”

    趙承廉做官多年，當然也不是吃素的。“皇上，兄不兄弟的，隻有上了族譜才算得數。周大人雖然是在趙家長大，但我父親早年怕周家一脈斷送，從未讓周大人改姓上趙家的族譜，怎算得上是兄弟！難不成微臣在鄭大人家住幾日，也算是鄭大人的兄弟了？”

    鄭大人麵色難看，趙家這兩兄弟，個個口才了得！難怪能升遷迅速，成為皇上的心腹。

    一時間倒沒人再趙長寧的事了。

    宋宜誠看了鄭大人一眼，示意他莫要跑題了。周承禮和趙承廉是難啃的骨頭，兄弟二人都老謀深算，對於同朝為官這件事應該是早就有打算了，跟他們作對不得好處。那鄭大人自然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又拱手：“皇上，就算兄弟同朝為官一事暫時不提。但是大理寺執掌下訴訟，決不可出現貪贓枉法之人，還請皇上徹查趙長寧！”

    既然對付不了老的，那便來對付的。這個年輕生嫩的總比老的好對付！更何況這個年輕的倒也不算是皇上的心腹，應該不會袒護。

    哪料這時候大理寺少卿沈練也出列一步：“皇上，趙大人乃我大理寺之人，真有什行差踏錯之處，也該由我大理寺先來管。斷案講究人證物證，鄭大人既然沒有鐵證，隨便找人來汙蔑了趙大人，誰又知道呢！”

    沈練也是很護短的人。大理寺的人自成團體，都以清正廉明著稱，在場這些人誰能不貪？趙長寧不知道比他們好了多少倍。

    朱明熾一大早就聽他們爭執，他一直沒話，手珠轉動：“行了，都別話。”

    朱明熾最近用宋宜誠來牽製章首輔，所以十分抬舉他，就連他女兒，在後宮都是最出風頭的。趙承廉有些擔心，長寧會因此而被牽連。雖然都是當初打下下的功臣，但宋宜誠對朱明熾來用處更大，他不會拂了宋宜誠的臉麵的。他見帝王久久的不話，越發忐忑。

    朱明熾許久才淡淡：“既然沒有鐵證，空口無憑，那就算不得數。等有了鐵證再上折子吧。朕還有道治吏的法令要頒布，這些瑣事暫時不提了。”就這把此事給推了過去。

    宋宜誠麵色難看，皇上怎會袒護了趙家？

    麵色同不好的還有周承禮。如果朱明熾順水推舟了，真的讓長寧下獄，那他有的是辦法把長寧救出來。隻是從此以後，長寧就不能再做官了……她的一切，都要掌控在他的手中。所以剛才他沒有言辭激烈地對付鄭大人。

    但朱明熾卻出言庇護。那此事就不簡單了。

    下朝後，周承禮去了禦書房。朱明熾坐在寬闊的龍椅上，身著袞冕服，端著茶杯喝茶。這讓周承禮想起第一次看到朱明熾的時候，他到白鹿洞來找他，也是這樣閑適的坐姿。

    “先生找我何事？”朱明熾笑問，但凡四下無人的時候，朱明熾仍然尊稱他為先生。

    “微臣怎擔得起陛下一句先生，”周承禮，“隻是為我那不成器的侄兒，來替她求個情。”

    “貪墨的事，朕既然已經了不必追查，自然就不會計較。”朱明熾道。

    周承禮一撩衣袍跪下：“微臣還有一事相求，皇上乃一國之君，侄兒不過一介官，皇上……應該是早已知道侄兒的身世。若皇上放侄兒一馬，即便是讓她辭官也行，微臣願為皇上效勞，肝腦塗地。”

    朱明熾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看著周承禮良久，低歎了口氣：“周大人，想必是非常的愛憐您這個侄兒吧。”

    他與周承禮共事多年，怎會不知道周承禮的性子是何等的高傲，就算為他籌謀下，也從來沒有對他低頭過，兩人的交往一向很平等。朱明熾對於有才之人向來敬重，他能三顧茅廬去請周承禮，對於這點事他也不在意。成大事者不拘節。當年在軍隊，他摸爬滾打了八年，才懂得這些收買人心和製衡之術。

    如今，周承禮為了趙長寧的事，竟然來求他。

    “她所犯之罪，連累你們整個趙家都夠了。”朱明熾靠著椅背道，“隻是她這官做得好，自然這個官就會一直做下去的，朕也不會為難她，更不會讓她辭官的。”

    朱明熾的神情倒是似笑非笑的。他怎會讓長寧辭官呢。長寧有多想做官，他是很清楚的。

    否則以她的性子，何必委曲求全，恐怕早就不耐煩他了。她希望將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朱明熾便不，將一切送給她掌控便是了，偏偏她時常不知好歹，覺得他有什不軌意圖。

    這話沒有回旋的餘地。話有話，話套話。

    良久後周承禮站起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就放心了。”他退出了宮門之後，臉色就變得漠然了。

    他一路沿著台階往下走，隨從跟了上去。聲音極低：“七爺，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在寶慶府救下了原太子，給了太子一把劍。他看了竟不什，一刀就插自己的手臂。那狠勁……倒真跟原來截然不同了……”

    “做得好，讓太子好生養傷吧。”周承禮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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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這日回去之後，趙承廉卻立刻叫人把長寧叫了過來，告訴她朝中發生的事情。

    饒是趙長寧性子平和，也不禁的驚怒：“當初蔣世文之事連累我，料想他們對我們趙家恐怕知根知底，竟憑此不凡青紅皂白，參我一本！致使真正貪汙受賄之人逍遙法外！”

    趙承廉道：“長寧稍安勿躁，我與你七叔為你求情了，你們大理寺少卿沈練也為你話了，他也是不想看到你被刑部給事中誣陷。”

    趙長寧知道沈練雖然平時對她不怎樣，一到關鍵時候還是會護短的。她道：“侄兒知道，擇日必定親自去謝謝沈大人。不過此事，他們便這算了嗎？宋大人是因為您要升遷禮部侍郎，占了他門生的位置，而算計於我們家，恐怕不會輕易罷休。”

    趙承廉：“他們自然不想算了，還要重諫你。我原以為你難逃被停職查辦，倒是沒想到皇上竟袒護你，將這件事推過去了，不再提起。”

    趙長寧倒是一怔：“他如今，不是正在重用宋大人嗎？”

    “正是，所以他袒護你，我也不明白是為什。”趙承廉，“陛下袒護了你，你下次見著陛下，也記得好生謝謝。”

    “侄兒明白。”趙長寧歎道。

    趙長寧次日又去給朱明謙上課。朱明謙卻意不在此，拉著趙長寧，非要在宮的太液池釣魚。

    宮人給他準備了魚竿、魚餌，趙長寧頗有些無語地看到一條條錦鯉毫無防備地被他勾上來，朱明謙還甚是高興：“趙大人，我分你一些回去吃好不好？”

    “多謝王爺。”趙長寧道，“王爺雅趣甚好，隻是下官有些好奇，究竟是誰給王爺想的好法子，釣池子的錦鯉吃？不怕被皇上怪罪？”

    朱明謙從鉤子上取下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認真地：“以前章姐姐告訴我的呀！她，太液池的魚很笨，很好釣。”又，“皇兄從不怪罪我，他還吩咐上林苑的人，這太液池的魚我想釣多少釣多少，釣完了再養就是。”

    原來是章若瑾。也不知道她嫁給喬伯山之後，現在過得如何了。趙長寧倒覺得喬伯山還不錯，上次見著自己的時候，還把自己當成情敵，肩膀都要給他捏碎了。想必對若瑾姑娘是有幾分真心的。隻要她能找到個真心人就好。

    趙長寧用手指逗著瓦罐的幾位肥魚，午後日暖，樹影拂身，倒是心情閑適得很，她慢悠悠地道：“王爺，您今要是無事，就讓微臣先回去了吧。”

    竇氏剛敲定了玉嬋妹妹出嫁的日子，如今府忙著準備玉嬋出嫁的事。她是趙長寧唯一的妹妹，誰也不敢瞧了她的婚事。

    趙長寧心也盤算著，自己就這一個妹妹，前頭幾個姐姐出嫁的時候，家過得都還寒磣。現在有她當家了，妹妹自然是要好生嫁的。

    “不好，趙大人要陪我釣魚！”朱明謙卻扯著他的衣袖，不要他走。

    長寧隻能苦笑：“好吧，王爺釣魚就是了，微臣等您玩夠了再走。”

    夏日的荷花已經要開盡了，綠蔭濃鬱，趙長寧瞧著綠波蕩漾的水麵，輕聲：“王爺，微臣上次教你讀《帝王策》，如今殿下背得怎樣了？”

    朱明謙乖乖點頭：“趙大人了一遍，我就記住了！”

    長寧輕輕地撫著他的頭，笑了笑：“沒有讓宮人發現吧？”

    朱明謙搖頭：“我都是趁睡覺的時候，躲在被窩悄悄地背的。”

    趙長寧沉吟了一聲，告訴他：“王爺聰明，不遜於你的幾個哥哥。若王爺能再長十歲，想必就沒有你的哥哥們什事了……隻要你記得，莫要展露頭角就可以了。”這孩子聰明得可怕，所以長寧有意想要培養他。倘若他來日長大成人，不定能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