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的人一個一個地離開了隊伍，終於大哥到了跟前。大哥他們兩個人是一起的，問能不能一起填寫。招工的人員可以，這隻是調查問卷，又不是考試，不需要防止作弊。於是大哥趕緊示意阿五到跟前，一起填寫問卷。當一個人做賊心虛時，強烈地需要另一個人一起扛，這樣仿佛自己的壓力得以緩解似的。雖然大哥也知道阿五所懂的也並不比自己多，他還是想拉阿五一起陪他共同麵對。

    招工人員遞給他們兩人每人一支圓珠筆，讓他們坐在他對麵的長板凳上填寫。於家強填上自己的名字、性別、年齡後，握著筆裝作繼續看的樣子。阿五盡力控製住顫抖的手，撩眼瞧了一眼招工的人，看見他正左顧右盼地看著人群，仿佛想從人群中發現點什奇聞軼事一般，又好像隻是不想讓眼睛直愣愣地閑著，隨意亂瞟似的。阿五迅速卻又極不熟練地寫下父親的這幾項信息，稍稍歪過頭去看大哥。

    片刻之後，招工的人員似乎看出了大哥與阿五的窘迫，就有點不耐煩地：“這上麵的問題你們看得懂嗎，看得懂就填，看不懂別在這耽誤時間了，這個地方打個‘’就行了。不過你們可要實事求是，要是不懂裝懂的話，去了給你們安排一個負責資料方麵的活，做不好的話，不光拿不到工資，還有把你們趕回來的。”他用手指按著一個位置，話時也沒有把手拿開。

    於家強與阿五相對視一瞬間過後，不約而同用圓珠筆在那人所指的位置打了個叉。他們把紙留在那後，按那人的要求，到一邊等候。大哥這時仍顯得惴惴不安，但阿五卻顯示出輕鬆的神色。大哥惴惴不安是因為他怕錯過了這次機會，而阿五鬆了口氣則是因為他替阿爸交了問卷，不管成不成，至少現在替他爭取了一個機會。

    約摸過了一個時，先前的三隊人全部完成了問卷，那些整齊的隊伍又化作一盤散沙一樣分散在院子的各個角落，三五成群地與熟人閑聊著。阿五與大哥都擔心不能被錄用，沒有心情再閑聊，兩個人相對著站在院中一棵碩大的桂花樹下，偶爾抬頭從對方眼中讀取著自己擔憂的神色。

    這棵桂花樹跟大姐家那棵很像，阿五心琢磨著，她喜歡大姐家那棵桂花樹。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開花了吧，阿五抬頭看著這棵巨大樹冠上的點點白色的花骨朵。這些花骨朵很，如同米粒一般，如果不是站在樹下，肯定很難發現的。阿五想通過想象一下桂花樹開花時的景象與芳香，來使自己忘記眼前這沉重的擔憂，卻難以做到，她越是想拋開這個擔憂，卻越被這種情緒包圍得緊了。

    好在這種擔憂不必給她太長時間的煎熬，十幾分鍾過後，招工人員就喊人們向先前的位置聚攏。這下不管成與不成，好歹要有個結果了，阿五在心安慰著自己，同時也給自己打了一個預防針，就好像在，假如不能成功，也是自然的事，也不必太過失望。

    招工人員見人們聚攏地差不多了，就先給人們解釋了一下接下來的規矩，他一會兒被念到名字的人員到大門口外等候，沒念到名字的人員留在院子。到外麵的人是需要做工的，幹活會比較累，如果被念到名字的人感覺受不了苦的話，出了大門就可以走了，想幹活的人就留在大門口等候就行了。留在院子的人，還要進行進一步的篩選，有一部分被篩選出來後，再經過進一步的考核，被安排管理現場，經培訓學習後做技術員、資料員等工作。因為這些人需要經過招工辦公室認真衡量、考核才能從中挑選出來，所以初步篩選需要的時間比較長，留在院子麵的人就可以直接回家，通過篩選的人會接到通知，然後進行下一步的考核的。

    宣布完規則後，招工人員就開始一個一個大聲地念起人名。家強和阿五都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因為他們知道，如果被錄用的話，唯一的身份隻能是工。他們明白了剛才問卷的目的，肯定是挑選有文化與沒文化的人，有文化的人有可能會被安排那些優越的職務，而像他們這種沒有文化的人，隻能是當工了，而且有可能當工也是一種奢望。這多人來參加招工，人家幹嗎不挑選一些稍微有些文化的人，而隻挑他們這種沒有丁點文化的人呢？

    阿五有些後悔為什沒有堅持上學呢，她自己當時的理由是怕上學繼續受欺負。她知道這隻是一部分理由，但更大的原因是她明白家的處境，家這窮的日子，她繼續念書的話要花一部分額外的費用，而且她都到了能夠勞動的年紀卻不幹活的話，變相地給家減少了收入。即便是她繼續上學，以目前的情況看，頂多也就再多上個一年兩年的，除了多認識幾個字，又有什用呢？另外侄女阿靜眼看也到了要上學的年齡，到時候家還要承擔她的學費，負擔會更重了。這樣比較起來，幾處沒有好處的選擇著實沒有必要。但眼下這個情況下，看來多讀幾年書還是有優勢的，至少能當做一個可以和別人比拚的資本。

    現在想這些也都沒什用了，隻能巴望著人家能用他們去做工，如果不能都錄用的話，用大哥一個人也行啊，阿五這樣在心祈求著。

    令阿五和大哥都感到意外的是，招工人員居然把大哥和阿爸的名字都念到了，也就是，他們兩個人都可以去打工掙錢了。阿五當時興奮地想跳起來，也想大聲地喊出來，但都壓製下去了。

    最終，被念到名字的總共有三十多人，出門後有十來個人徑直走了。那些人肯定是有更好的出路吧，阿五在心默默地推想著，她可沒這高的眼光，能替阿爸留下來出去做個工已經是燒香拜佛了。她現在祈禱阿爸出去後幹的活不會很累，不過應該不會很累的，阿五告訴自己。如果真的是累活重活的話，幹嘛還要用這樣的老年人呢，同樣的工錢找些年輕的不是更好嗎？

    片刻之後，留在院子麵的人也成群結隊地開始離去。阿五有些羨慕他們，同時也慶幸自己不是他們中的一員，那麵的人的結局隻有兩個，不是上就是地下，她被留下來的話隻能是後者。

    她看到走出來的人有的滿臉的不在乎，可能是覺得有把握獲得一個資格，也可能是知道自己不可能被錄用而徹底釋懷，亦或是不管怎樣真的不在乎。有的卻是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沒有絲毫的機會。她看到有個男的一臉急迫地問同行的人：“你咱們有機會嗎？”

    “有沒有回去聽信不就知道了嗎，別提前操這心了，走，找個地喝幾口去！”同行的人一臉的不屑。

    “他們怎通知咱們呢？咱們連地址也沒留下。”那人仍是一臉擔憂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