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風灌過來,宋鐵便覺寒意,忍不住緊了緊粗布短褐的衽領。聞著青衣江的風有些泥腥味道,才知如今已是九月氣,他罵咧一聲,匆匆往東市趕去。
行至東市當頭,一片喝喊聲傳來,宋鐵轉頭瞧去,幾個大漢正在打罵一名滿臉血汙的女子。
“賤婢,再不老實,今晚便教你嚐嚐厲害!”疤臉大漢打罵著,瞧見宋鐵伸頭縮腦地窺探,笑道:“狗入的,多給大爺跑兩趟腿,興許也給你開個葷。瞧這,新來的西夏賤婢,此等姿色,少不得兩百個錢入弄一把,哈哈哈哈!”
眾大漢一陣哄笑,拖著女子朝十八巷行去。
宋鐵擤擤鼻子,埋頭走進東市坊街。一夜的雨,泥地還沒幹透,行人都就著邊兒走,兩腳的泥甩在店鋪門牆上,瞧見的店家罵兩聲,也沒人在意。
正行著,冷不丁一口痰從幹果鋪吐了出來,正巧落在宋鐵褲腿上。幹果鋪的王寡婦忙把簸箕擱在條凳上往外張望。
宋鐵傻笑道:“幹娘好。不妨事,你自忙。”
“大白忙個毬!要「自忙」也得夜忙去。”王寡婦一見是他,就著衣擺搓手,笑罵道:“幹娘也是你叫的?幹娘幹娘,要幹夜來,就憑你那二兩肉,生生給你夾斷!”
街兩邊哄然大笑。
路過的就有那笑岔了氣,崴腳跌在泥。隔壁蒸餅店的潘大郎一撲爬撲到蒸籠上,掀翻桌子,蒸籠滾出餅子,倒了一地。潘家媳婦揪著他耳朵便開罵,一時間亂哄哄好不熱鬧。
“哈哈,笑死老子們!”
“幹娘,可給我夾那一夾?哈哈”
王寡婦老皮老臉的似乎並不覺得臊,看宋鐵漲紅臉,也格格亂笑。
宋鐵那敢搭話,走到蒸餅店朝潘大郎拱手道:“潘叔,蒸餅來一籠。”
“是你要是淦都頭要?”潘大郎拾餅子拍泥,兀自有些笑不過氣。
“給淦都頭買,我也要兩個。”
潘大郎順手丟給他兩個沾滿泥水的蒸餅,咧著豁牙漏齒道:“送你兩個,既是淦都頭要,稍等下一籠。”
“好。”宋鐵把餅子擦幾下,塞入懷內候在一旁。
便在此時,聽見斜對麵蘇家綢緞莊傳來喝罵,接著拍嘴巴動手腳的聲音又傳出來。宋鐵跟著街坊齊齊往綢緞莊瞧去,麵跌出個女子來。
“還花了七貫錢,嘖嘖,賤夷子就該丟到十八巷最下等的娼館去!樹皮疙瘩一樣糙的身子,呸!”王寡婦嫌棄得連聲啐罵,倒讓宋鐵知曉了,她就是淦無敵口中的夷女。
旬日前夷人賣女,縣衙緝盜都頭淦無敵出價三貫,有好事者在旁多嘴:好歹值五貫。夷人便趁著抬價,把此女七貫錢賣給蘇家綢緞莊的馮掌櫃,惹得淦無敵罵咧好幾。
“馮掌櫃,這夷女是你買給蘇家的還是買給你那傻兒子的?”人群中有人開口問。
“我兒子傻不傻與你毬相幹!”馮掌櫃罵著話走出來,“賤皮子,今日沒你吃的,給我躺著罷!”
“老馮,這是怎的?躺街上還不耽擱人家過往買賣?”
“照我,人家夷女也嫌棄他傻兒子,不給幹!”
“難!這些蠻子僰人哪個敢?興許是他傻兒子玩不來**,湊不進去!”
頓時又引來一片哄笑,王寡婦站出來瞧熱鬧,笑得扶不起腰,把手搭在宋鐵肩膀上,“哎哎菩薩保佑,這些齷齪人偏喜歡亂嚼舌根子,作孽啊可笑死老娘!”
“放屁!”馮掌櫃落不下臉,站出來往夷女頭上踹一腳,“衙門抽人作造院做工,我老馮買她來店幫忙,誰知道這賤婢自買回來就睡不醒,做著活兒也能睡著把織機撞壞!今早量布,一個跟頭下去撕毀了布,我這是作孽白費七貫錢!”罷又照著半邊臉踹去,濺出一抹血花兒在夷女臉上。
“我看是你兒子……不對,老子琢磨是你馮老狗吧,夜把人幹狠了,當然睡不醒。”
街坊七嘴八舌議論著看熱鬧,也有那看不下去的插嘴勸解,老馮那模樣是越想越氣,在她頭臉背上一頓好踩。
此時,人群中走出一個著青色夾襖,體態微胖的年輕人,伸手拉開馮掌櫃,用鞋麵墊著夷女的下巴看了兩看,對馮掌櫃道:“五貫錢,賣與我吧。”
蒸餅好了二籠,宋鐵包好正要走,見此年輕人過來,想起淦無敵的交待,便把腳立住,站在王寡婦旁邊跟著瞧。
“原來是吳二少爺。”馮掌櫃麵露難色道:“這……當初可是花七貫買的。”
吳二少爺蹲下去,用手捏住夷女的下巴,左右擺弄著看,“就值這個價,五貫錢。”
“這怎行,好歹能幹粗活。”馮掌櫃搖頭道:“幹淨又沒病,早晚也能伺候人,要不值,當初我也不能買。”
“我老馮,看你把人打的,不是嫌棄睡不醒?我這可是幫你,賣不賣也由你。”吳二少爺嘴得好,腳下卻沒動,意思還等老馮還價。
“不行不行!”馮掌櫃思忖片刻,還是搖頭,“就是拿鞭子抽著取樂,我也不能賠本,咱們做買賣忌諱這個。二少爺想要,七貫錢拿去!”
“一句話,六貫。”吳二少爺指著夷女道:“要不是老子眼尖,瞧出來八成還是個雛兒,一貫錢也不值!”見馮掌櫃躑躅不定,他又道:“此種羈糜賤民,能吃口飯就算她運氣!我也是買來討個新鮮,十八巷去一趟少不得百個錢,買她來入弄個一兩年也就到頭!你要還不賣那我可走了。”
馮掌櫃拿不定主意,一通脾氣發出來,又狠踹一腳。夷女滾到宋鐵腳邊,伸手拽住他腿穩住身子。
被這一扯,宋鐵手的蒸餅掉下去一個,夷女順手抓起來就嚼,看得四下大笑不止。
吳二少爺晃著腦袋踱步過來,細細打量他一把,眼珠子一轉,笑道:“喲,是你子?瞧樣子夷女是看上你了!我鐵哥兒,怕還沒開過葷吧?想不想要?”
宋鐵紅著臉,退開兩步,搖頭道:“二少爺笑,的買不起。”
“哈哈哈哈!”吳二轉頭對馮掌櫃:“老馮,就六貫?”
馮掌櫃一咬牙,點頭道:“二少爺拿去,我寫個字據。”轉頭步進綢緞莊。吳二跟進去,片刻又轉出來,對宋鐵道:“你子平日沒少幫我跑腿,也算辛苦,這夷婆子老子就送給你了。”罷,哼著曲兒走了。
宋鐵呆在當場,驚得不知所措。瞧熱鬧的也都愣了,卻不想吳二當真把夷女送給一個乞丐。
王寡婦湊耳朵邊悄聲道:“你道吳二起的什心思?讓你送給淦都頭!你宋狗敢碰此賤婢一根指頭,吳二能叫人打斷你狗腿。”
宋鐵啞口無言。夷女爬起來,滿臉汙泥血花,埋頭嚼著蒸餅也不肯挪腳步,似明白要跟著宋鐵。宋鐵轉頭傻看著王寡婦。老婆子啐道:“領走領走,晦氣!”轉身自回屋。
看熱鬧的還在笑話,宋鐵紅著臉摟著蒸餅朝巷外走,夷女緊跟著。行至涼水巷淦無敵住處不遠,宋鐵停下腳步,四下看一圈,回頭死死地盯著夷女,模樣是搖擺不定。
夷女也跟著停下,隻盯著鞋麵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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