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鐵退出淦無敵住處,心下七彎八拐糾纏著。淦無敵與他的事,動輒便要掉腦袋,可恨他又能如何?隻得走一步瞧一步心應付著。
咒罵一聲,宋鐵貼著牆根尋出南門,行不到一,回到淦無敵城外的住處。此處三間茅草篾片搭就的院子,周圍十數畝旱田,自有田戶照料。他想起那年逃難混進盧山縣城,偷東西被捉,好一頓打。淦無敵走過來像拎雞一樣拎起他,給他兩張蒸餅放走了。至此,他就給淦無敵當跑腿,給他照料城外此間院子。
才推門進院,主屋出來個人,卻是與他相好的潑皮袁大。
精瘦猴一樣的袁大見他回來,笑道:“鐵哥,咱打了兩隻斑鳩雀兒,活的,給你拴在窗棱子底下。鳥兒烤著下酒,滋味比雅江樓也不差。”
宋鐵隨口道:“才出城,路過雅江樓也沒見著你,不是給他們打獐子去了,就兩隻雀兒?”
“不去了。咱約牛俸兄弟和張二娃借船撒網攔魚去,山上有強人,過幾日再進山。”
“放屁!”宋鐵罵道:“青白日城外就敢有強人,吳保正手的鄉勇作耍的?來多少強人也保給他敲了腦漿子!”
袁大見他不信,裝模作樣左右看看,近跟前悄聲道:“咱怎敢騙鐵哥!那不是一般的強人,有三五十號人呢,個個穿著都是綢緞!腰間鼓囊囊一溜青的鋼刀!起先我錯以為是哪個州府的捕快,追賊子追到咱們地兒了,可捕快也沒見有穿綢緞的!他們把著靈官寨來的官道,似乎要劫財貨,我遠遠見著不是苗頭,那敢多看,這不回來了。”
得宋鐵心頭咯一下,掏出一把鐵錢塞給他,道:“二娃娘病著,錢留著抓藥,你們打的魚給二娃多分幾尾。你的強人,哪條官道?”
袁大也不推辭,把鐵錢揣進內囊嬉笑道:“鐵哥不,咱們也理會得。強人,不就一條官道?哦對,翻鷂子峽那條道。哥,你別管那些,給個豹子膽,淦老大也不敢去捅強人窩。強人不守東麵雅州官道,自然是想劫吐蕃狗的貨,與咱們何幹。”
“我又不嫌命長!”宋鐵翻他一眼,道:“去罷,明日招呼你幾個吃酒,我有些交待。”
袁大走後,宋鐵呆立著,臉色陰晴不定。幾可肯定那夥強人乃是販私禁的吳家賊子,不得,終是要去瞧上一瞧,也好對淦無敵交待。此事既了,混個衙門出身,他宋鐵也算從此安定下來。
幹就幹,宋鐵進灶房摸出一把剔骨尖刀藏在腰間,順著田坎野路朝西邊山上摸去。約莫行至申時,遠遠能瞧見翻鷂子峽山頂的巨石,他身形一偏,拱進亂樹草叢。為著心起見,他不敢走正道,一路被荊刺劃得血痕無數,心下不免罵個昏黑地。
色漸黑,爬上半山腰,獐子野兔不少,愣是沒見一個人。他不禁嘀咕起來,把一雙好耳朵豎個溜尖,要是有人,這鳥語空蒙的,定瞞不過去。細聽幾遭,他疑心再起,也不趴窩著了,亮出身形朝山頂快步爬去。直到了山頂破廟,也不見半個鬼影子,宋鐵是心下大罵,忖踱著回去不把袁大一頓好揍!
就在此時,身後撲哧哧衣擺獵動,宋鐵大驚,沒等回身,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夾在一處山崖縫隙當中,背後有人,呼吸及頸,細聞之下一股若有若無的淡香。他想呼喊扭動,駭然發現渾身動彈不得,連話也離不出嘴!這一下可把他嚇死,拚命掙紮,用脫了力氣也不見自己挪出一絲一毫去。
“呼啦”,遠處似有火把扯動,漸漸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他頭頂。
不下有三五十人的腳步,聚在頭頂,宋鐵一顆心撲棱棱直跳,分明要跳出來似的。又想開口,忽聽得頭頂間話語傳來。
“回大帥,隻此賊子一人,山頭翻遍,老賊應是與他分道逃去。”
聲音清晰無比,傳入耳內,宋鐵驟聞“大帥”稱呼,一股冰涼直灌腦門!可不是強人是誰?卻絕非吳家的人,無論縣尉魏春還是吳老狗,絕然不敢以“大帥”自稱,必是哪來的大股山賊,像那方臘、宋江一般。
“二弟傳信,是為女賊還是老賊?”
一把低沉好聽的聲音緩緩傳來,聽不出年齡。
“大哥明鑒,老賊手段了得,是以弟不敢明言。女賊已被我重手廢去經脈,雖被她走脫,倒不足慮。此番抓獲老賊親隨,弟不敢自專,遂傳信大哥。”
此聲音稍顯年輕,雄壯偉闊,宋鐵直有耳膜震顫之感。
“他們可是一路?”
“絕不是。”那二弟回道:“弟與女賊三番交手,其拳風虎烈,大開大闔,若所料不差,乃是北方黑山一脈。”
“嗯?如此……”
“應是不差。”
“哼哼,果是為父尋仇而行刺於我,好一個大宋名將,好一個將門虎女!再見她時,不可傷她性命,帶來見我。”
“是……隻怕在我重手之下,此女活不過月餘。”
“大帥”長笑一聲,道:“那便罷!弄醒他罷,眼下老賊事大。”
宋鐵轉開心思,背後之人吐氣如蘭,應是女子無疑,難道就是他們口中的將門虎女?今次可著實冤到了家,想摸清吳家門路,卻不料陷進一場莫名的紛爭!
一聲慘哼傳來,扯回宋鐵心神。
“老賊何在?”那二弟問道。
“哼,吾主逝逾十年,你們尋他,下陰司去罷!”
“哦?如何我聽人,前不久在d府見過老賊,被老賊走脫,一路南來?”
“狗屁人,認錯了人又有何稀奇!”
“你可識得我是誰?”
“格格格格,江湖常嗜欲漁色吳老大,英雄豪傑吳老二,我呸!”
宋鐵如當頭一棒,敲得不辨東西,當真是吳家的,可是闖他娘的鬼了!
“得好!我兄弟二人屢退金賊,浴血在沙場,卻不想江湖上也略有薄名。隻要出老賊下落,敬你是條鐵骨漢子,任你離去!既知我是誰,該知我吳二一不二。”
“哼,鐵骨漢子可是賣主求生之輩!廢話休,要殺要剮看老子可皺眉頭!”
“可歎可憐,老賊挾私貪榮,卻得如此忠仆……可休怪我了。”
破空之聲響起,宋鐵能分明察覺周遭岩石顫了幾顫,心下駭然。
“咳咳,大帥寬心,隻要那老賊現身我盧山範圍,定不教他走脫。”卻是一把陰柔蒼老的聲音。
這聲音!
宋鐵今番是心驚如巨錘擂鼓,肝顫似雨打芭蕉!那話的,不是縣太爺更是誰人?!宋鐵跟著淦無敵辦事,雖隻遠遠見過一次,那訓人的聲音卻決計不會聽岔。縣太爺叫吳家兄弟“大帥”?這是哪門子名堂?
尋思間,背後之人激烈地顫抖起來,又苦苦忍住。宋鐵更是疑心大起,這女子如果是對付“大帥”去的,為何先前不激烈,直聽到縣太爺的聲音才如此反應?
“老賊事大但如今戰事緊迫,倒叫我難以決斷”
“大哥無須如此,就算走脫老賊,東西也不會落給旁人。老賊詐死十年,不見江湖任何傳聞,足以旁證。不若我兄弟二人回去雅州,見一見那幾個江湖人,十後折返大散關,則不會耽擱軍務。”
“也隻得如此。那就有勞知縣大人”
“下官不敢!”縣太爺忙道:“隻是盧山縣尉魏春,似與下官不和”
“哼!”一聲重哼打斷了他,“縣尉,也要勞我兄弟二人給你抬臉?”
“下官該死,下官該死!”
“走!”
良久,頭頂之人走個幹淨,宋鐵正想背後之人該如何對付自己時,一股大力襲來,又昏厥過去。醒來已是第二日晨,宋鐵冷得混身哆嗦,睜眼一瞧,卻在破廟供桌底下。他深怕受寒病倒,混身摸去,卻也溫熱,不見半分寒氣侵體之象。不敢久呆,他匆匆步出破廟朝縣城趕去,一路上思量著昨夜之事。
如今想來,那頭頂話的吳家兄弟未必就是盧山縣的吳家。慢聲音不對,一來縣太爺不能恭敬稱“下官”,二來那吳老二他兄弟二人屢退金兵,更是跟盧山吳家八杆子打不著。
而自己有口鼻不能出聲,有力不能動又是何故?莫非,這就是淦都頭的武學?一個人沒瞧見,便暈去兩回,鬼怪他是決計不肯信的,看來該是所謂江湖人了。
管他娘的,現下老子可是活得好好的,任你們打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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