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活著比人死了還要痛苦一些。
死了,萬事皆休,功過蓋棺定論,活著,便要在無盡的煉獄中經受折磨,飽受世事艱難。
夏貴就處在磨難之中,幾日來,茶不思、飯不想。
每日,思索自己的一生,他是滿足的。
年輕時候,他衝動任俠,因動武被人在臉上刻雙旗,因此被人稱作夏旗兒。
後因賦異稟,可夜觀落箭,被呂文德賞識提拔,入得軍中。
他以勇武敢戰起家,也因此一路得到提拔,守過城、解過圍,也曾於野地中與蒙元浪戰。
一路上升,靠的是軍功,話硬氣,夏貴的脾氣也火爆,直至鹹淳五年(169),7歲的夏貴終於覺得自己老了。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他可以長年累月不知悔改,但當某一,他突然頓悟——不管這個頓悟是好是壞——就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
這一年,他任權荊潮安撫、製置大使,湖廣總領、四川策應大使,知鄂州,一年忙碌後,他乞回黃州,度宗不允。
度宗雖不允,但他覺得,從那一年後,自己再也沒了敢戰之心。
一個戰士,失去敢戰之心,便仿佛失去了他的靈魂。
鹹淳九年(17),就任淮西安撫、製置大使,兼知黃州時。
十二月,阿術攻陽羅堡,他親自率兵營救。
然而,驚聞阿術已經渡江,一生戎馬,從不懼戰的他居然被劇烈的心跳嚇得不敢上前。
大驚之下,引麾下三百艘遁還,一路頭也不敢回,便是觀察敵軍動向的斥候都不敢放。
那一年,他七十七,對於那一年,他記得清晰,記得深刻。
從此之後,他隻想含孫弄兒,頤養年。
然而,世事從不讓人消停,何況國事不靖之時。
德祐元年(175),賈似道以精兵七萬人讓孫虎臣指揮,駐紮在池州的丁家洲。
他以戰艦二千五百亙江中,賈似道為他殿後。
而在這之前他已經失利於湖北,此時心中滿是恐懼。
他清楚記得,那一,步軍前鋒薑才剛剛交戰,忽然有人步軍前鋒遁逃,若是再早數年,他定然橫舟而上,浪戰不休。
可惜,歲月不饒人,它讓雄鷹失去了空,讓獅子失去了山林,也讓夏貴失去了敢戰的心。
他再一次不戰而退,向瀘州奔逃。
當時,宋朝已經窮途末路,即便他犯下如此錯誤,依然征他為樞密副,讓他入朝,他左思右想,選擇違旨不任。
可能,從那時開始,就在想投降的事情吧?
夏貴坐在壽春城頭,迎著夕陽,就這呆呆的坐著,傻傻的想著。
他的左手,拿著蒙元丞相伯顏的勸降書,他的右手,是趙寫給他的書信。
三個月前,趙第一封信送來,沒多什,隻是慰問之言。
之後,平均每旬日一封,不是稱讚他的功績,就是歌頌他的忠義。
“名留青史、忠義兩全”。
“古之關羽、今之夏貴”。
“楚國之屈靈均、漢朝之霍去病。”
各種讚美之詞溢於言表,曆經世事的他又怎能不明白,這是趙怕他反水。
人道七十古來稀,今年他已經八十歲整,家人想給他過壽,他拒絕了。
伯顏數十萬大軍已經在臨安城前,他哪有心情做這些事情。
“老爺,您找我?”洪福從城牆邊走來,問道。
洪福,是他家僮,亦是他看著長大的,算是他義子,隻是沒有確立名分。
如今的洪福已經是鎮巢軍統製,以作戰穩重著稱,是他最信賴的左膀右臂。
“臨安降了,官家成了瀛國公,大宋沒了。”夏貴沒有回答,隻是自顧的道。
洪福望著滿頭白發的老爺,心中難免淒涼,從他懂事起就跟著老爺東奔西跑,見過老爺的勇武,也見過了老爺的懦弱。
他不知從何時起,老也變了,頭發白了,臉上也滿是褶皺,笑容少了,豪爽的言語變得低沉而缺乏感染力。
像是行將就木的模樣,讓他感傷,也讓他心痛。
“老爺,您還在,李製置使還在,兩淮便依舊屬於大宋。”洪福有力的道:“前幾傳來益王的宣言,驅除韃虜,恢複山河,如今大家都圍繞在益王旗下,大宋沒有完。”
夏貴看了看右手的信件,心中略顯激動,但也很快就平息了。
“如今,蒙元招降我,益王盼我死守淮南西路,你怎看?”他的目光無神,隨意的打量著洪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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