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貴的投降,讓趙痛心、難過。
為國征戰六十餘年的老將,在人生的最後階段投降。
叛徒、漢奸、賣國賊,什樣的詞匯仍在他身上,都不過分。
但,之前的六十年呢?
六十年戎馬,不知身上傷口幾許;六十年戎馬,不知家人憂心幾許;六十年戎馬,生死離別間,又有幾許?
趙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沒有生在皇家高貴而又神聖的自覺。
前世的他,四個字足以形容:升鬥民。
憂國憂民輪不到他,為四化做貢獻又早已因為金錢迷失了雙眼而不得見。
在他這樣的人物看來,夏貴的一生,是波瀾壯闊的,是奉獻的,是為國為民的,縱然最後這一腳走錯了,他也是敬重的、佩服的。
“太史公做【史記】,尚且能把項羽列在本紀之中,開‘不以成敗論英雄’之先河,今,夏貴降了,叛徒、漢奸、賣國賊,你們大可寫文章咒罵之。
然而,我要,夏貴沒降,夏貴隻是死了,那個為國征戰六十餘年,敢於與蒙元野地浪戰的老將軍,永遠活在我心中。
我隨還不是皇上,卻要讓我的子孫後代記住,有一位老將軍叫夏貴,他為國征戰,生死兄弟、兒女親人皆有戰死沙場者,晚年降敵,殊榮可去,史冊不該。
著令國史院,照實記錄其一生功過,不可因晚年降敵而於早年記錄有所更改。
自我以後,修史機構,並起居院、日曆所、實錄院、國史院但有記錄,不可更改。
自今日起,無人可在史冊上添一筆,無人可在史冊上去一字。
人情有變,青史不改。”
趙的話,鏗鏘有力。
青史成書,留給後人的,是經驗,是教訓,改來改去,曆史成迷不,於後世亦很難學到前人經驗。
“王爺,不可啊。”陳宜中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之前,他還沉迷於‘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這句話之中,而後,聽到“人情有變、青史不改”八個字,驚訝的差點蹦起來。
自秦始皇一統下,焚書、坑術士開始,史家經曆一次大波折,從那之後,史家的脊梁骨,已經不如春秋戰國時期那般堅挺。
後有太史公修纂【史記】,因為青史成真而身手宮刑,從那之後,曆史開始認人裝扮。
時至唐朝,更是發展至巔峰,唐太宗因兄困父,不得不對青史多有指點變動,為後人做了一個不好的榜樣。
時至今日,曆史已經任由權貴打扮,丞相對青史,是有權利指手畫腳的,這讓他們在做很多事情的時候,可以不顧及臉麵,最多,費些筆墨而已。
然而,今日趙卻要讓青史成真,要讓夏貴這種叛徒青史留名,於公於私,一朝丞相,他都不會答應。
“還望王爺三思。”緊跟著開口的,是老將軍江萬載。
此時,他的內心最是複雜,要跟夏貴的關係,他是在場眾人中最好的。
兩人北伐時,曾一起領兵,又都是宿將,惺惺相惜。
如今夏貴走了錯路,他恨不得鞭打其身,唾罵其麵,然而,他是將軍,他理解夏貴。
打不過、打不贏,蒙元軍勢太盛,這是漢家武將的悲哀,是整個時代武將的悲哀。
投降,是放棄抵抗,是最徹底的認輸。
老將軍憑著一股忠義之氣,支撐著自己奮鬥,但他能理解,自己這些老戰友的難處。
但是,可以理解、同情,卻不支持、認可。
“請王爺三思。”
群臣反對,罕見的統一戰線。
壓力,撲麵而來,趙臉頰微不可察的抽動了一下。
在這一刻,他其實並不知道對錯,曆史上,沒什人願意為漢奸正名,而且,漢奸是不可能正名的。
他想做的,隻是具是記錄下曆史,留下他們的故事,不因他們最後的選擇而在曆史中丟掉他們的一生。
要知道,宋朝最後是失敗的,除了一些英勇赴死如文祥、陸秀夫、張世傑,還有一些逃離海外如陳宜中等人,皆降。
難道這些投降的人,就真的不值得記錄?
國家在偉大,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構成的,他們生過、活過、存在過。
剝去一切殊榮,包括經曆,包括文字、思想,還有他們為國流過的鮮血。
隻以一個平頭老百姓的視角看,趙覺得,這是殘忍的,這是不人道的。
他狠狠的握緊拳頭,望著下麵跪倒一片的朝臣,無奈之感油然而生。
身後有人扯動他的衣服,直到撤了三五下,他才反應過來,回過頭,見到楊淑妃緊張的站在他身旁,輕輕搖頭。
他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笑容有些僵硬,有些木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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