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貴有自知之明，簡單的一句話，在趙的眼中，卻是至理名言。

    才智、格局、能力，甚至於容貌，他自認都是中人之姿。

    唯有見識尚可，卻又不能拿出來與人商議，便隻能下苦功、下笨功。

    從落腳溫州，他便開始做出各種安排，每日都對經濟、工業、間諜、軍事等事情加以關注。

    略有閑暇，又要讀書學習，他最喜歡讀的，是高宗的起居注。

    起居注中記錄的，是高宗的言行，難能可貴的，是高宗在上麵的點評。

    這些點評，是高宗退位稱太上皇後，用十五年的時間一筆一劃寫下來的。

    其中內容繁多駁雜，卻自成係統，是真正的帝王心術。

    趙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他與秦檜商議關於北伐眾將去留的言論，在高宗親自書寫的點評中，不乏後悔對北伐、對嶽飛等人事的安排。

    字行間，透漏著絲絲悔恨、痛苦。

    而在悔恨與痛苦之間，趙讀到了堅定。

    北伐必須停止，眾將必須卸甲。

    高宗對皇權的看重，猶甚於對國家、民族的看重。

    同時，高宗用點評對自己的作為進行了解釋：武將弄權，霍亂國祚，唯防患於未然也。

    殷殷切切的文字間，高宗無數次的為後人解釋權利的重要性、獨特性、統一性。

    在高宗的世界中，文官可以高上瓊宇遨遊九，武館必須死按在地上，摩擦、摩擦。

    不帶愛恨情仇，隻是理性的觀看，趙對於高宗、嶽飛、秦檜的這一段曆史，有了不一樣的認知。

    高宗起居注，讓趙迅速的走進皇帝的世界，也讓他明白了‘寧可我負下人、不可下人負我’並非空談。

    厚重的起居注，趙愛不釋手，行走坐臥間，不離手邊。

    這是謝太後專門讓人給他帶來的，趙心中感謝。

    “王爺，馬車準備好了。”王道道。

    趙點點頭，手中拿著起居注，起身走向屋外。

    他此時要去的，是範文虎降軍大營，自從來到溫州，趙便把他們孤立起來，在麵做一些實驗。

    既然那些“見識”不能與聰明人商量使用，他就隻能自己做實驗，而在這樣的戰亂年代，最不缺的就是試驗田。

    從範文虎手中拿下的一萬叛軍，就是趙的一塊上好試驗田。

    最初，他想讓這些叛軍轉型成苦力，讓他們為大宋的基礎建設添磚加瓦。

    但思前想後，他覺得太過浪費。

    這一萬大軍，可是禁軍出身，是職業軍人。

    於是，他開始嚐試對這些叛軍進行改造，而使用的手段，便是他需要謹慎對待的訴苦大會。

    訴苦大會的威力，前世他是在書本中見識過的，若是使用不當，很可能動搖自己的統治地位。

    甚至可能導致這些人，不隻要殺蒙元，也要殺自己這些剝削者。

    基於以上原因，趙對分散在叛軍中組織訴苦大會的人要求嚴格，而其中一個硬性要求，就是這些人必須是太監出身。

    太監，生就要依附在皇權周圍，他們既是皇權的蛀蟲，也是皇權最忠實的擁護者。

    若是沒看高宗起居注之前，趙尚且會思索一下是否使用太監。

    可觀看後，趙幾乎毫不猶豫且堅定異常的決定：隻有太監可以擔任此職。

    馬車在夜色中前進，前後護衛不下五百人，經過幾次刺殺後，趙不得不這樣做。

    老狐狸斷定，此事是尤宣撫組織策劃的，這些日子，他不知為此事拔掉了多少根胡子。

    趙對刺殺、用間沒什辦法，隻能任由老狐狸施為，隻是命令他，加強對朝中大員的保護。

    叛軍就駐紮在江心寺外不遠，趙已經第三次來到這，算得上輕車熟路。

    軍營前，趙讓人停車，徒步進入軍營。

    軍營中，叛軍正在以都為單位開會，這是晚上的第一個會議，之後，會有以什為單位的會議，直至深夜，才可以休息。

    相較於最初叛軍的混亂和不解，如今一切井然有序。

    趙停在一個都的旁邊，此時他身邊隻跟著王道和趙昭，因為可以輕手輕腳，因此並不顯眼。

    “俺家世代都在禁軍之中，俺爺爺是被金人殺死的，俺叔，俺哥，是被韃子殺死的，俺投降，是因為俺被殺破了膽，想給俺家留點香火。”

    高台上，漢子道這，慚愧的低下頭，不過片刻，他又抬起頭，聲音洪亮的道。

    “俺後悔，俺不知羞，給俺爺爺、俺爹娘丟人了，俺要殺蒙元韃子，俺要揪著他們的腦袋，一刀砍下來一個，一刀砍下來一個。”

    大漢著，手舞足蹈的筆畫，仿佛身前就有韃子讓他殺一般。

    “趙大膽，你別光在那吹噓，要多自己的錯誤，多為蒙元韃子當兵的苦，不是讓你在那做夢呢。”旁邊負責的太監尖聲斥。

    “俺沒做夢，俺能殺死蒙元韃子，一刀一個。”

    趙大膽倔強的道，隨後被那太監一眼瞪回來，不敢強嘴。

    “俺給蒙元韃子當兵，心中就覺得對不起俺爺爺、俺爹娘，想著要是死了，俺爺爺一定不認俺，俺爹爹一定脫下草鞋，狠狠的打俺屁股。”

    趙大膽這般魁梧的大漢，被父親拿草鞋大屁股，本事很搞笑的一件事，可底下的人卻沒人笑。

    愧對祖宗、愧對親人，這是所有人的想法，他們心中隻有悔恨和憤怒。

    悔恨，自己不知輕重、廉恥。

    憤怒，自己不能殺蒙元、洗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