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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雲看著空蕩蕩的街道，又看著幹淨得有些詭譎得青石板路，有些遲疑。

    許蓮藏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看著連雲，嘴角浮出一絲微微的譏諷：“怎？不敢走？”

    連雲搖搖頭道：“不是，我是擔心……蓮姑姑您，畢竟是個女子！我們男人，倒是無所畏懼！腦袋砍掉了，也不過是碗大一個疤。”

    許蓮藏微微一笑，淡然地道：“這世間，還有什路，是你蓮姑姑所不敢走的？”

    連雲望著她猙獰的臉，那枯黃的、卷皺的臉皮，還有眼眶四周那粉紅的肉，懂得她這句話的深意，遂不發話，心卻是一陣淒然。

    她明白，容貌對一個女子的重要性，尤其是，對一個一貫以來心高氣傲的女子，尤其是，對一個曾經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

    由美極而至醜絕，無異於由九天，直接墜入地獄，這種心理落差，連雲是能多少體味的，因為，他父親連雲開的遭際，便是直上九天而鬥轉，高空墜落。

    許蓮藏抬頭望著遠方深黛色連綿起伏的山巒，幽幽地說：“你們男人？倒是你們男人，更要分外小心。你知道，世間的死法，無奇不有，可沒那舒服。有淩遲而死，有腰斬而死，有車裂而死……哪一種，都絕不隻是碗大的一個疤。且不說別的，便是你蓮姑姑這種，你也未必能受了，烈火燒過，滋滋作響，冰水浸過，皮肉分離。這還不算，到如今落下後遺症，不人不鬼，不帶麵具是絕對不敢出門。與其說是唯恐嚇著別人，倒不如說，是害怕嚇到自己……”

    連雲有些詫異：“害怕嚇到自己？……怎會嚇著自己？”

    許蓮藏把目光從遠處收回，目光落在連雲的臉上：“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的。你從別人驚恐萬丈的表情，便可想到自己的麵目有多可憎可怕，別人的表情，便是一柄柄鏡子。雖然，你蓮姑姑，早已把‘鏡子’二字從生命中刪除，但是，這芸芸眾生的眼睛，他們的臉，便是最清晰不過的鏡子……他們能讓你看到自己的麵目。”

    聽得許蓮藏這一番話，連雲遂不再言語。他明白蓮姑姑的心氣，也略略地體味，她此刻的心境，是冰一般的悲涼。

    可是，他連雲又能如何？此刻，他也無計可施，他既回不到過去去保護她，也不能幫蓮姑姑改變未來，所有的安慰的語言，到嘴邊都給他咽下去，因為，他知道，語言是最無能為力的。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大概是，如何轉移話題，將她的注意力，轉移到別處去，不能讓她再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去，不讓那傷心往事如一把鈍刀子，反複切割著她的靈魂。

    連雲沉默了一會兒，便故作輕鬆地對許蓮藏說：“既然，蓮姑姑不怕，我是男兒，豈能害怕？前麵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跟著蓮姑姑往前闖了！”

    許蓮藏抬頭看著連雲，眼睛露出讚許的笑意，意味深長地道：“這才是，連雲開養出的兒子！”

    連雲敏銳地感到，許蓮藏特意在“養出”的兩個字加重了語氣。

    幾乎是在一瞬間，他想起了那個鬼魅一般存在的黑衣人。

    那個黑衣人雨夜對他說的話，黑衣人在客棧對他說的話，延齡在永安殿將太阿寶劍交到他手中對他說過的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與此刻，蓮姑姑對他說的這一番意味深長的話。

    他敏銳的心，立即捕捉到，幾股力量在他身上博弈著。

    那，蓮姑姑又是哪一方的？

    但此刻，連雲抬頭看到天邊黑雲慢慢湧過來，也顧不得再細細思忖，也來不及再去琢磨蓮姑姑的身份與背景。

    一個念頭，暴風驟雨即將來臨，他們必須找到一個遮風擋雨的客棧。

    黑雲越來越濃，天色也幾乎在那間昏暗下來。

    一陣大風刮過，將路旁的大樹吹得東倒西歪。

    連雲和許蓮藏加快了步伐，此刻的天，如同一隻烏黑的大鐵鍋眼看要向他們倒扣下來。

    他們邊跑邊向四周觀望，試圖尋找一家讓人覺得心安的客棧暫時避避雨。

    可是一路走過來，都是一些低矮而門緊緊閉關著的小店。

    豆大的雨點開始落在他們身上，雨點越來越大，打在他們的臉上，打在他們的後背上，打在他們的手背上，衣服很快就濕透了，雨水沿著頭發，像斷線的珍珠似的往下滴。

    一陣風吹來，感覺冷颼颼的，背後一陣陣的寒意。

    眼前是霧蒙蒙的雨簾，看不清楚路麵，連雲隻好沒頭沒腦地往前衝。

    突然，他無意抬頭，看到雨中一點亮光。

    呀！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