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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妙觀接過那對翡翠手鐲，仔細端詳，陶夫人倒也沒騙她，這的確是翡翠中的絕品。

    通體晶瑩剔透，那玉石之中，一縷綠色似有若無，仿佛縷縷輕煙。

    她用手撫摩著玉鐲，手指輕輕地向下滑，突然感到一絲粗糙，仔細一看，果然那玉鐲中鏨金的兩個字：一生，一世。

    看著這兩個字，蘇妙觀心中突然湧上一種複雜的感覺，那個讓他恨之入骨的人，唉……

    她想起那天走出他胡家的情形，她斜瞥了胡功武一眼，雙眼飽含著鄙視、可憐，隻見胡功武耷拉著腦袋，垂手立在一側，不敢抬頭看她。

    許多年以後，當蘇妙觀站在伏牛山山巔，想起走出胡功武家的那個下午，她就覺得，人生譬如一場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陶夫人見蘇妙觀陷入沉思，心中暗暗叫好：“有戲！”

    於是，陶夫人佯作惱怒地說：“可惜了，這一對翡翠手鐲……蘇姑娘，您可看好了？我想，這鐲子吧，還是我先替您收藏起來。這等稀世珍寶，若放在蘇姑娘手中，哪一天您打開看時，想起過往的種種，遂惡向膽邊生，將它摔個粉碎，便是暴殄天物了。”

    蘇妙觀看著手中的鐲子，下意識地摩挲著，帶著幾分猶豫。

    陶夫人見狀，心中暗暗歡喜，雖然，她知道，蘇妙觀對這胡功武還是餘恨難料，但已經不再是從前那種恨了。

    想到這，陶夫人暗暗感慨，女人，永遠都是心軟的動物，永遠都做不到心如鐵石，即便有，也是鳳毛麟角，但，心如鐵石的男人，卻是處處可見。

    所以，女人的命運，通常，都是自找的；你有多心狠，便有多幸運，你有多絕情，便有多幸福。當斷不斷，必為其亂。

    陶夫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於公，她自然是希望，這蘇妙觀能原諒胡功武，收下這對翡翠玉鐲；然而，於私，作為一個女人，她卻希望，蘇妙觀能將前塵往事全然拋卻，真正做到置之死地而後生，類似這種無良無德的男人，實在不必原諒。

    否則，他將置他的妻子於何地？

    這輩子，辜負了一個女人，便也罷了，還要再去辜負另一個女人？這算什？

    不帶這傷天害理的！

    陶夫人暗想，蘇妙觀這一旦收下翡翠玉鐲，原諒了胡功武，則會慢慢地對青蓮幫失去執念，會解散青蓮幫，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

    然而，蘇妙觀卻再也清楚不過，蘇妙觀若原諒了胡功武，則她後半生的厄運開始了，同時，另一個女子的厄運，也開始了。

    陶夫人左右為難，最後，她還是從蘇妙觀手中接過手鐲，趁人不注意，狠狠地摔在地上。

    與其讓兩個女人都收到傷害，不如就叫其中一個人死心，兩重取其輕，無論如何，胡功武已經與另一個女人成婚，還有一大群孩子了，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更何況，胡功武隻是對蘇妙觀心懷內疚之心，破鏡，如何能重圓？重圓之後，必有抵手的裂痕。

    陶夫人暗想，可小看著裂痕不得，它們必然如白蟻，一點點地侵蝕，最後，縱然合抱之木，也會折斷，九層之台，亦會坍塌。

    她認定，蘇妙觀，無論舍與不舍，都應該，自己放自己一條生路。

    假如蘇妙觀做不到，那，同作為女人的陶夫人，就不應該袖手旁觀，她應該做些什了。

    就在陶夫人摔玉鐲的一瞬間，蘇妙觀驚呆了，她失聲地喊起來：“陶夫人，你……”

    陶夫人仿佛沒聽到蘇妙觀的驚叫，而是，靜靜地看著那一地晶瑩剔透的碎片。

    她如釋重負地呼出了一口氣，對蘇妙觀道：“蘇姑娘，往後餘生，希望您，就如這摔碎了的手鐲一般，碎碎（歲歲）平安……”

    看著地上那散落一地的翡翠碎片，蘇妙觀的臉色突變，她無力地蹲下來，最後，竟然坐在地上，用手輕輕地將那些碎片撫攏，淚水，如決堤的河流，奔湧而出。

    她雙手捧著翡翠手鐲碎片，想著那過往的歲月，突然鬆開手，那翡翠碎片，重新散落一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蘇妙觀忍不住掩麵而泣。

    大殿格外的寂靜，蘇妙觀嚎啕大哭，那哭聲，尖銳，淩厲，仿佛一頭受傷的狼。

    明玉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蘇妙觀，暗自搖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明玉想勸慰蘇妙觀：“妙觀師父……”

    然而話剛到一半，就被陶夫人打斷了，陶夫人溫和地對蘇妙觀說：“哭吧，這，沒有外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哭累了，就好好地睡一覺，相信我，好好地睡上一覺，一切都會過去的。明日，我帶你逛滬江城。”

    其實，蘇妙觀再也明白不過，自己哭的，並不是那對翡翠手鐲，也不是自己與胡功武從此山水不相逢。

    在她心底，胡功武早已死去，自己和胡功武，已經成為過去了。

    然而，看到那對鐫刻著一生一世的翡翠玉鐲墜地時，看著那滿地晶瑩的碎片，她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

    仿佛那碎掉的，是她那珍貴如翡翠的青春年華，就這樣，在突然之間，如同七寶樓台，坍塌，一地的晶瑩璀璨，一地的鎏金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