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也就能擺下來五張桌子的門臉兒，再加上二層樓上那薄木板子隔出來倆雅間兒。盤龍長灶上頭頂了能座上四個白鐵皮的大水壺，連掌櫃帶夥計一共也就仨人

    就這個四九城專做街坊鄰居買賣的茶館兒，後半夜的功夫，叫段爺手底下倆跟班兒直眉瞪眼砸開了大門，掌櫃的已然是嚇得渾身止不住的篩糠——自打菊社外頭的場麵鬧騰起來，掌櫃的和倆夥計就沒有個能閉眼踏實睡覺的時候，不是趴二樓窗戶後邊瞧著外頭街麵上的場麵，就是豎著一隻耳朵聽外頭的動靜。

    以往四九城中有裹亂場麵的時候，差不離也就都是現如今這模樣。先是遭逢了這場麵的本主兒家宅鋪麵要遭一回水洗般的卷包兒會，接下來就得輪到隔壁鄰舍受一回池魚之殃。好幾輩子人攢下來的丁點家當，眨眼間就能叫那些個四九城中青皮趁亂裹了個幹淨，隻留下那無端端倒了血黴的苦主跌坐在瓦礫堆中，欲哭無淚、罵無言！

    正自膽戰心驚，偏又撞上煞神。哆嗦著手指頭下了門閂，茶館掌櫃的都沒仔細瞧明白門外站著的倆人到底長得是啥模樣，已然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在了門檻後：“皇老爺唷可憐我這針尖挑土丁點利的老實買賣家唷我這鋪麵頭可是真真兒是啥值錢的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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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腳把那軟了磕膝蓋的茶館掌櫃的踹了個跟頭，段爺身邊的一名跟班毫不客氣地低聲朝那茶館掌櫃叫道：“麻溜兒的捅開了大灶燒水，茶壺、茶碗拾掇幹淨了備著！鎮鋪麵的好茶葉兜底兒掏出來，段爺要用你這鋪麵議事！但凡要有一個伺候不好的你這茶館自然是不用開了，城門外頭地窩子能不能有你一張席子，這還且都得兩！”

    驚疑地眨巴著眼睛。跌坐在地上的茶館掌櫃半都沒回過神來。直到茶館的倆夥計大著膽子過來把自己從地上攙扶起來，茶館掌櫃方才像是剛回了魂似的朝攙扶著自個兒的倆夥計吆喝起來：“趕緊的捅開大灶燒水！缸的隔夜陳水不能用，趕緊去後邊胡同那甜水井新挑一擔過來！還有我床底下藏著的那白瓷罐兒，也趕緊的取了來，頭是今年的碧螺春”

    眼瞅著茶館掌櫃和倆夥計跟頭把式地忙活著，段爺身邊倆幫閑卻是壓根都沒伸手幫著操持一把的意思。卻是各自抓過了桌子上擱著的茶壺，葷素不拘地將茶壺剩下的那點涼透的茶根兒倒進了自己嘴，這才不約而同地長長籲了口氣，異口同聲地拖長了腔調吆喝起來：“這他娘的一晚上可算是要了親命了”

    話一出口，段爺身邊的倆跟班臉上全都浮現出了顯而易見的苦笑模樣。其中一名身形瘦些的跟班兒伸手從懷摸出個鼻煙壺，心翼翼地在指甲上磕了芝麻大一撮白麵兒，湊到了鼻子底下用力一抽氣兒，整個人頓時便像是不留神摸了電閘、渾身上下都過了電似的哆嗦起來，好一會兒方才長長地呻吟著叫道：“這他娘的白麵兒就是比大煙過癮！這要是擱在往常。靠著吞幾個熟泡兒頂著癮頭，怕是老早就扛不住了”

    頗有些眼饞地看著那身形瘦些的跟班，另一個生得油頭粉麵、一臉奸猾模樣的跟班頓時湊了過去：“我哥哥，今兒我出來得急，身上就沒帶著這救命的玩意。哥哥您賞我一口”

    乜斜著眼睛，那身形瘦些的跟班毫不客氣地將那鼻煙壺收到了自己懷中：“你牛二凳出門，那就是忘了自個兒姓什，春風散、鐵柱膏、白麵兒這隨身三件寶。那可也都從來不忘！怎著？找便宜找到我範東流頭上來了？”

    涎著臉湊到了範東流跟前，牛二凳扭頭看了看茶館外麵黑壓壓的人群。這才心翼翼地回頭朝範東流道：“這不是今兒事急，出門的時候差點連鞋都沒顧上穿，哪兒還記得帶上那老三樣啊”

    “放屁！你是真當我不知道你那點路數？怎著——段爺在四九城的白麵買賣都沒開張，你倒是悄沒聲地在那些個走鬼道買賣的主兒手摳搜下來些白麵，趁著市麵上見不著大煙、白麵也都稀罕的時候賣了大價錢，這滋味橫是不錯？”

    “我哪有哥哥。算您一份算您一份還不成？這事兒可千萬不能”

    乜斜著眼睛看著滿臉諂媚笑容的牛二凳，範東流伸手從懷摸出那裝著白麵兒的鼻煙壺，抬手扔給了已然涕淚橫流的牛二凳：“這四九城乍然間鬧出來這多破事兒，鬼道買賣一時半會兒的走不成，你手也摳搜不著那許多的白麵兒。收了錢拿不出貨，人家刀尖子頂到嗓子眼了吧？連你自個兒存著抽的那點兒體己，也都先拿出去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