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共死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馮曼箏 本章:第二十七章 共死

    西戎自古釀酒業發達,腹地巴蜀更是幾乎到處彌漫著酒香,綿竹、瀘州二縣作為其釀酒重鎮,分別被世人冠以酒鄉、酒都頭銜,綿竹劍南燒春、瀘州窖藏老酒,也是整個西戎乃至全下有數的名酒。有這兩個酒業巨頭在先,即便是在江湖有赫赫威名,劍閣也是沒資格在西戎酒行跟綿竹、瀘州叫板的,但既然劍閣有釀酒世家韓家,韓家有瓊漿玉液劍南陳釀,劍閣在西戎酒行有一席之地,也是叫人無可反駁。

    劍閣韓家窖池在劍閣縣城中,跟兩大江湖劍宗隔了近百,但這窖子的酒,人人都品出了慷慨的劍氣來,大概這座以劍命名的城,事事也都理所應當地跟劍沾上邊。韓家據原是從綿竹遷來,大約此前也跟釀造劍南燒春那一幫人脫不了幹係,不過既然來到劍閣,改頭換麵,除了與綿竹劍南燒春一致的清香馥鬱,韓家劍南陳釀又突出一個“烈”字,入口即如火燒,一般漢子往往不能下咽,估計這也是世人口中劍南陳釀有“劍氣”的另一種解釋吧。不過這酒卻尤其受民風剽悍的西戎人鍾愛,遍布劍閣的宗派幫會人士更是對它推崇倍至。韓家窖池釀酒三百餘年,不知多少俠士拿它澆愁,喝它壯膽,也不知多少人曾豪爽飲下它,卻再也沒有機會回味那最後的悠遠馨香。

    樊梨跟著遼以暢、段崇阿二人走進韓家酒坊後,被無處不在的馥鬱酒香熏得飄飄欲仙,暈頭轉向,看來往的人,隻覺得個個都生得仙風道骨,走路也都像踩在雲端,周圍都成了煙霧繚繞的瑤池仙境了。直到段崇阿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了一句“可還安好”,姑娘才回過神來,再看來往招呼客人的韓家下人,就都俗不可耐麵目可憎了,腳下也變回了老舊花崗石板,實在沒什稀奇,隻是這空氣的酒香依然厚重,縈繞在鼻尖還是先前一般令人意亂神迷。

    樊梨跟著兩人找了位置坐下,見遼以暢要了兩壇子劍南陳釀,就趴在桌子上幻想著這被那主仆兩人心心念念的酒究竟是個什滋味,不定真是什瓊漿玉液呢?那自己這個雖談不上嗜酒如命,但既然自詡“女俠”,必定對酒有一定依賴的女子當然要一飽口福。

    滿懷期待的樊梨於是便等,不過好半都不見有人上酒來,不免心煩意亂。遼以暢見她咂著嘴蹙著眉的滑稽樣子,不禁想笑,卻轉過頭對同樣東張西望的段崇阿道:“段大哥可曾到過西戎?”

    段崇阿笑笑,如實回答:“沒有到過,我在洛陽長到十五歲,後來就上了武當山,又在武當山上長到了現在三十五歲,二十年沒再下過山。莫千之外的西戎,就是近在咫尺的襄陽城,我都沒有去過,算是我這半生的一大遺憾吧。”

    “有生不到西戎不算遺憾,可到了西戎不嚐一嚐劍閣韓家的劍南陳釀,那才真算是一樁憾事了。尤其劍道中人,沒有飲過一口劍南陳釀,就等於少了一份劍意。”遼以暢侃侃而談,在人事這一麵,他這個早年跟著父親走遍了大半個下的、在旁人看來卻隻是個養尊處優的大紈,倒實在比這個足不出戶的武當劍癡懂得更多。

    “大概是毗鄰劍閣劍海,得了兩家劍氣,韓家的劍南陳釀竟也摻了一絲劍意,味道上表現在味濃燒喉,飲過後能叫人生出睥睨下的豪壯之氣來。巴蜀武人尤其推崇這種烈酒,王摩詰曾讚它‘香純味美,下獨絕’,算是為當時才開窖不久的韓家窖池叫響了名號;前朝大詩人、劍仙李太白也曾在此卸下貂裘換酒,傳為美談。”

    話間,兩壇以紅綢封蓋的劍南陳釀便端上了桌,看到對麵樊梨放光的眼睛,遼以暢不緊不慢打開蓋子,推到她麵前,笑得挑釁:“香吧?不過這劍南陳釀之所以出名,原因卻全不在這酒香上麵,隻因辣口,常人不敢下咽。怎,女俠有沒有勇氣嚐一嚐?”

    “笑話!”樊梨不屑,當即分出三隻碗來,先給段崇阿滿上一碗,略過遼以暢,又給自己碗滿上,吸了吸鼻子,二話不就端起碗送到嘴邊。

    不過差不多才堪堪沾到嘴唇,樊梨就慌忙把碗一放,眉眼擠到一處,隨即張大嘴巴,伸出泛紅的舌頭大口哈著氣,兩隻手拚命往嘴扇著風,手忙腳亂,差點就要從凳子上跳起來。

    “啊,這什鬼東西,這是······胡椒水吧!”

    遼以暢抿嘴偷笑,出奇沒有乘勝追擊揶揄兩句,隻是搖了搖頭,往自己碗倒了半碗酒,慢慢抿慢慢品。也是初次嚐這酒的他也感受到了它的霸道,每抿一口,都要吐吐舌頭換換氣才行。

    段崇阿看兩人表情,樊梨手足無措痛苦不堪,就連遼以暢都喝得眉頭緊蹙,料想這酒必定霸道無匹,試著嚐了一口,確實比之前在武當喝到的酒要烈上不止一個檔次,不過畢竟武道之人,辣過之後反而越戰越勇,竟然一口氣把滿滿一碗喝得精光,這時才突然覺得口舌生香,胸腹間騰起一股豪邁的意氣,倒沒有了之前的氣血不暢了。得了這劍南陳釀真諦的段崇阿放下酒碗,不住點頭,頓覺神清氣爽。

    樊梨也不甘示弱,辣勁未過,一挽袖,壯起膽子頗悲壯地端起碗來又灌了一口“胡椒水”,擦了擦嘴角,坐下來盯著遼以暢,眼神中的挑釁意味不言自明。

    遼以暢沒有注意到樊梨的眼神,自顧自細細品完半碗陳釀,神色黯然。

    從這半碗酒,他好像讀到了那個邋遢老頭的心思。

    原來他二十多年牽腸掛肚的劍南陳釀,裝的就是他自己豪邁卻也悲情的一生!

    烈酒的滋味在喉間縈繞,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八年前,還是軍中扛纛人的老馬嚐到第一口劍南陳釀時的樣子。那時候還稱得上風華正茂的他,初嚐時一定也像樊梨一樣破口大罵,一飲而盡後一定就如段崇阿一般神清氣爽蕩氣回腸。在領悟品味劍南陳釀真諦那一瞬間,老馬未必就沒有想大聲吟出“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的衝動,未必就沒有想過自己“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的壯景,未必就沒有生出“醉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氣概。如果不是遇到了後來的大將軍,如果不是大將軍把兒子的命交付給了他,他的後半生未必活得這樣隱忍窩囊。

    原來這劍南陳釀的味道,就是他壯誌淩雲的曾經啊!他們父子欠老馬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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