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春雨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馮曼箏 本章:第二十六章 春雨

    近年來劍道魁首之爭,在個人早有定論,三十年前的武聖孔承燾、二十年前的老劍神鍾離寐、十年前至今的新劍神魏君白,都沒多大爭議地穩坐劍道第一。然而在宗派,卻一直爭論不休,莫衷一是。鼎劍閣、撲潮島跟九夷劍海三大劍道大宗,這些年一直也沒爭出個孰高孰低。

    論底蘊,鼎劍閣六百年曆史,算是碾壓其餘兩派,但經劍門一役,傷筋動骨,如今仍是在恢複元氣;論驚豔,撲潮島前有魏君白十年磨一劍,斬殺“南匠”鍾離寐劍道封神,後有劍神穀鵲臣以絕代之姿連連破境,有覬覦劍道魁首實力,卻比之劍閣劍海輸在規模太,區區數百弟子隻在東南島上偏安,被世人詬病無大家氣象;於是當世劍道,本來在底蘊跟驚豔程度上都占了下風的九夷劍海,卻無端在武評上排劍宗第一,壓了兩派一頭。對這個排名,也有許多江湖人不很理解,有人就稱之為“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但客觀點看,其實這方下劍客的磨刀石,確是有作為劍道魁首的資格的。

    鼎劍閣當年隻手遮的憑借多半是武聖孔承燾,撲潮島如今勢大無疑是靠著劍神魏君白,但這兩人,卻又都在成名之前上九夷劍海取過劍,前者當時還敗在了劍海劍奴手上,一時傳為笑談。劍海開宗立派百年,一直沒有出過什名動下的人物,但江湖上知名的劍客,卻基本上都曾向劍海求過劍。下練劍之人,莫不以取走了劍海上品劍為榮,就算敗在劍奴手下,也並不覺得是恥辱,反而是自己在劍道登堂入室的有力佐證。所以,這塊劍道磨刀石,理所當然就成了劍客們心中的聖地。一道稱聖,自然可以為首。

    九夷劍海大約是因為立派太晚,在宗派林立的西戎劍閣隻尋了個幽僻之地立足,無論湖光山色、陰陽風水,都不能跟六百年香火的鼎劍閣比,甚至比起周圍的宗派幫會,也往往相形見絀。此地在華夏時期是實實在在的蠻夷之地,百方圓的山間,竟共存著九股勢力,互相水火不容,刀兵相見,後來華夏一統,大秦建立者嬴政肅清了這些勢力,因此更名九夷山。

    九夷山山勢險峻,水流湍急,縱使有幾代劍海人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可拗不過地造物的初衷,如今的進山道,仍是蜿蜒崎嶇,難於上。崖間棧道更是教人膽顫心驚,寬不足三尺的棧道旁邊就是雲霧騰繞的懸崖,深不可測,讓人絲毫不懷疑稍有失足便會跌得粉身碎骨。

    涉險上山之後,還得走上一炷香的坡度漸緩的上行石梯,心思從不在修路搭橋上麵的劍海人隻是敷衍地鑿了幾塊花崗岩,胡亂拚接而成了這一段路,比不得武當的“放下”跟摩詰寺的“回頭”,但既然剛嚐過了斷崖之上棧道的凶險,來人再走這段路就隻覺得是康莊大道了。沿石梯一路上行,可見開得正豔的五色花,不知品類,但都一樣的玲瓏可愛,淡雅馨香也往往叫人心曠神怡;再往上就能見道旁的菜畦,品種倒並不十分單一,時下常見於市鎮的各類蔬菜基本一應俱全,隻是打理得實在馬虎,大半是灰頭土臉,賣相難看;行至盡頭,踏上一方以黃土夯築、山上碎石鋪就的廣場,抬頭便是兩丈來高的總算是用了點心的花崗石雕花三間四柱牌樓。牌樓正中兩柱上鏤兩行寫意狂草,分別是“藏盡世間十萬劍,閱遍江湖百種人”,正脊下又懸一張大匾,匾上以劍尖書寫四個大字:

    “劍論去留”。

    遼以暢仰起頭看了看牌樓上這幾行遒勁有力的大字,平靜地穿門而入,樊梨與段崇阿跟在後麵,踏上門大理石地板時,都有種豪情萬丈的感覺。

    劍道聖地,可比摩詰寺之於釋家教眾,武當山之於道門弟子,九夷劍海,就是下練劍之人心中的神聖所在!

    遼以暢抖了抖身後劍匣,不做停留,轉向右手邊一條鵝卵石道走去,一路曲曲折折過後,眼前突兀出現一座比廣場牌樓略些的牌樓,正脊處同樣有四個字:

    “十萬劍林”。

    遼以暢扔下身後兩人,徑直走近門內,邊上就有一間掩映在綠林修竹間的屋,開有一扇恰好可伸進成年男子一顆頭的窗,窗內有一人。

    “公子為取劍來?”那人倒很有禮貌。

    “不為取劍,來這幹嘛?”

    屋子的年輕劍海弟子笑笑,繼續問道:“先報上名來,哪人士,姓甚名誰。”

    “大燕人,遼以暢——你們都不簽生死狀的嗎?”

    “江湖中人,早在踏進江湖染缸時便與閻王爺簽了這一紙生死,何必多此一舉?你取什劍?”

    “二品劍春雨。”

    “手上什劍。”

    遼以暢不緊不慢卸下背後劍匣,將纏繞匣身的粗布一層層心剝開,三尺有餘的劍匣便通體呈現在劍海弟子眼前。劍匣造型古樸,紋飾簡單,講究的紫檀木匣身年頭已久,卻不顯滄桑,隻見大氣。

    那年輕人估計是劍海後十年才新招的弟子,並不認得這匣子究竟藏了什劍,當下隻是朝遼以暢訕訕一笑,承認了自己的孤陋寡聞。

    遼以暢手掌在匣子上輕輕一撫,吸了吸鼻子,平靜道:

    “當年這柄劍,名氣幾乎和他齊平,後來他十二歲到這來拿走它,這劍名氣倒被他壓下去了。後來少有人知道它,可它確曾與妃子笑、中聖人談笑風生過——怎,劍海一品劍霸唱,你這個劍海弟子沒有印象?”

    身處劍氣灼人的劍林,麵對守護春雨的劍奴,手持巨劍的遼以暢心中思緒萬千。

    他仍清楚記得十八年前的今,那一個五月初三,哥哥遼以岑從劍海取下這柄霸唱時,自己是懷著怎樣激動的心情在劍海牌樓底下迎接他。那時候,兩兄弟背著在朝歌準備著對大殷最後一役的父親,結伴跑到劍海。哥哥囑咐自己就站在牌樓底下不要走動,承諾他在這來回走一百步,百步之內必定取下劍海一品劍霸唱後回來找他。他果真沒有食言,自己剛數到九十,哥哥已經拿著劍朝自己走來了。他記得哥哥洋洋得意的樣子,俊朗的臉龐嵌著英武的眉眼,英武的眉眼放射出誌得意滿的光芒,那種不加掩飾的不可一世,是自己一直羨慕卻又學不來的真性情。十六年間,他每次夢出現的那張臉,即便是躺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身上插滿鮮血淋漓的箭矢,依舊不變的是眉眼不可一世的那道光。

    遼以暢還記得,哥哥把霸唱隨手送給自己當禮物時,曾對他:“弟弟,今是你生日,我把這把劍送給你當生日禮物好不好?”此時他才記起原來當是自己生日。他總是忘記了自己的生日,因此被哥哥笑話長此以往肯定也會忘了生他們的娘,不過自從收到這個禮物,他倒再也沒忘記過生日。不為慶祝,隻是懷念。而十八年之後的這個五月初三,因當時自己對他那“等我長大了,我也來這取一把劍送你”的承諾,格外銘記在心。

    為了這個日子,遼以暢已謀劃了十六年。從便自知體弱、又早早被登門的武道名宿判為“聰明絕頂,卻於武道資質平平”的他,硬是用十六年的勤學苦練、夜以繼日,彌補了先的不足,一年前更是破境通幽,算是在下江湖達成了“宗師”的成就,雖然比之年紀相仿的穀鵲臣仍是遜色不少,但畢竟賦有別,又少了良師指點,能有此成就已頗為不易。遼以暢眼高手低,但也不至於不知高地厚,一品劍“妃子笑”還懸於劍林之中,可自己當然不會不自量力地想去取走。老實,這柄“春雨”他也不是誌在必得,守護此劍的劍奴程繡他早就有所耳聞,雖同樣不過是通幽境,但對方勝在實戰經驗多,在劍道一途浸淫多年,未必就是自己這從沒經曆過廝殺的江湖雛雀能輕鬆對付的。不過既然來了,自然也存著斷不能把劍還回去的決心。

    前不久碰到的那位身份也許不簡單的老人不也跟自己講,初生牛犢往往能給人驚喜嗎?自己這頭蠻牛,倒要去挑釁一番那凶猛的老虎!

    收回心神的遼以暢握緊了手霸唱巨劍,麵向眼前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躬身抱拳道:“囊雪晚輩遼以暢,久聞前輩鹹陽劍仙程繡大名,前來討一柄劍。”

    聽到遼以暢的話,原本還一本正經的春雨劍奴程繡噗嗤一聲就笑了:“‘鹹陽劍仙’?你是怎知道這個名號的?這不過是當時年少輕狂時,不知高地厚自封的罷了,別拿來寒磣我了。另外,我也不過四十多歲,入劍道晚,差不多與你平輩,並不值得你一聲前輩,既然進了劍林,也就沒什程繡了,這七年,他們都叫我春雨,你也稱呼我春雨吧。”

    劍奴“春雨”頓了片刻,驚道:“你手上這劍······我沒認錯的話該是霸唱吧?十二年前被遼以岑取走的一品劍霸唱?你你叫遼以暢,莫非······”

    “不錯,我正是遼以岑的弟弟。”遼以暢答道。

    “嘖嘖嘖······”“春雨”不住讚歎道,“‘霸唱雄姿依舊在,世間已無遼以岑’,他當年橫空出世,絕世之姿,比之三百年前的王摩詰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年上劍海取走霸唱,據隻用了半炷香,不知真假。”

    “不實,”遼以暢口氣中帶著自豪,“從入劍林,到出劍林,僅僅用了我在廣場牌樓下徘徊九十步的時間而已。”

    “春雨”點了點頭,倒也不很吃驚,好像即便那個人隻用了十步時間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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