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午後，那對父子一起來到事務所。事先並未打過招呼，但總得來，算是預料之內的事情。

    父子二人以相同的姿勢坐在辦公桌的對麵，雙雙垂著頭，低著眉，手撐在膝蓋上，活像兩尊並排而立的羅漢雕像。

    首先開口的，是父親。

    相隔一日，大叔的聲音又沙啞了幾分，幾乎難以稱之為人聲。眼睛也腫腫的，一臉悲哀的模樣。

    「我去看過宅子了。」

    「我知道。幽告訴我了。」

    「幽？」

    「就是昨陪你看宅子的少女。」

    「哦，是她啊。」大叔喃喃道。隨後，他似乎經過一番掙紮，才沉聲道，「那個……在宅子麵，我看到了……看到了些不可思議的事情。」

    「哦，是嗎？」

    「汐美，她……」

    「汐美？」

    「啊，汐美——她是我的妻子。」

    「原來如此。」我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然後呢？」

    大叔又沉默了足有十秒鍾。看得出，他在極力保持鎮定，兩腮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下頜時而放鬆，又時而咬緊。

    「我和汐美，是在鎮上的快餐店相識的，回想起來，已經有將近三十年了。那時候，我剛到這座鎮上打拚，口袋沒有多少錢，為了節省開銷，每隻吃一頓飯——就在那家快餐店。」

    大叔緩慢的語調，恍若敘述的年代一般悠久。想必，他內心的光景，已然回溯到那段往日歲月中了吧。

    「那是家規模很的家庭餐廳，算上老板和店員，一共隻有四個人，汐美就是店員之一。他們四人輪流倒班，既充當廚師，也充當招待。四人的手藝中，我最中意的，是汐美做的豬排飯——豬排裹著薄薄的麵包屑，炸成金黃色，外焦嫩，油而不膩，配上洋蔥和煎蛋，以及一碗熱氣騰騰的海鮮湯，對那窮困的我而言，堪稱珍饈美味，那回蕩在口中的味道，我這輩也忘記不了。

    「那些日子，我隻挑汐美當班的時間才來快餐店用餐。每一次，也隻點汐美親手做的豬排飯，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汐美往往都站在我旁邊，一手抱著托盤，一手輕掩唇角，看著我的吃相輕聲微笑。

    「就這樣，久而久之，我和汐美在豬排飯這條特殊的紅線牽引下，產生了感情。與此同時，我的生意也有了起色，賺得了當年的第一桶金。我用這筆錢買了一枚不大的鑽石戒指，跑去快餐店點了豬排飯，付賬的時候，把錢和戒指一起交給了汐美。她依然一手抱著托盤，一手捂著嘴唇，眼淚卻淌個不停。身邊傳來老板和夥計的鼓掌聲，而汐美終於在大家的鼓勵中，點了頭。

    「從那起，汐美成了我的妻子。我們在鎮上的教堂舉行了簡單的婚禮，出席的來賓不過寥寥數人，卻成了我生命中最快樂的一。第二年，我和汐美的愛情結晶——阿助——誕生了。此後，汐美辭去了快餐店的工作，作為全職太太在家照顧我和孩子的生活起居。也許是托她的福吧，我的生意也蒸蒸日上，手頭寬裕了許多，便在鎮子中心買了土地，蓋了那所宅院，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度過幾年美好的時光。

    「可好景不長，又過了幾年，大概是生意越來越興旺的緣故，我開始得意忘形起來。整不歸家，在外麵花酒地，對家的事情全然不理不睬。每次回到家，又總喝得酩酊大醉，若在外麵遇到不順心的事情，甚至還會對妻子兒子拳打腳踢。傷痕累累的兒子終於對我這個父親忍無可忍，高中一畢業，就從家中逃走，再沒回來。而作為父親的我，竟連他的去向都不聞不問，回想起來，也真是不稱職到了一定地步。隻有汐美一如既往地照料著我，每買菜、做飯，為我精心準備菜肴，可大多時間，都盼不到我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