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六年冬，不是特別冷，第一場雪下來後，地皆白，屯人都閑下來，和前兩年相比，這一年冬，槍聲出奇的少。抗日軍、紅胡子、馬匪絕跡了，日本警備隊從興隆鎮已經撤走，隻留下幾個日本憲兵，二三十日本警察，率領著00滿洲國警察，以及數目不清的自衛團、棒子隊。沒有了抵抗，沒有了討伐，飛機仍在起降，隻是為了運走金子。這是一個和平的冬，和以後的年份比，還是一個稍顯富足的冬。

    跑封的杜二流子在屯亂竄，杜二流子一向在黑背鬼混，冬才回屯，有個萬年不收拾的馬架子，他是杜二爺的一個很遠很遠的遠房侄子，瘦得像猴子，大煙上癮，吸不起後口服，還注射過一兩次，跑封後狀況好了些，他嘴能白話，見誰都嚷嚷：十五開會！十五！還有押的沒？初一長青屯的陳老三，押10元，中了00元，能買一坰地。許傻子問：會首是哪個？杜二流子笑了起來，親熱地：我把你這個許傻子……問了又問，會首於廷洲於保長、車理衍車掌櫃，啥事？你也寫一個。許傻子答：寫。杜二流子找塊平木頭墊著，拿出紙筆，問：寫啥？許傻子掏出了五角錢，笑道：寫河海，夜兒個做夢，夢到個和尚。杜二流子一筆一劃寫好河海，許傻子，折疊封好，上麵再寫上五角和杜二字樣。杜二流子坐著一寫，圍了不少閑人，胡老三寫了個有利，也是五角，又寫了個火官，五角，王寡婦寫了個九官，五角錢，張老太寫了個青雲，二角錢，吳浪子瞅準機會，趁王寡婦不備，手抓三十七紙片，伸進王寡婦褲襠，撒開，然後蹲下，緊盯褲腿。王寡婦嚷笑著：殺的……。吳浪子抓著第一個掉出的紙片，笑道：中了忘不了你。他寫了個九官，兩元錢。洪水生沒押，洪胡氏早兩就寫了。

    曹三炮看大夥都這踴躍，也按捺不住，他對三十七會名還不是記得很清楚，拿著杜二流子手邊的一本冊子看了看，三十七名會，六張六陳，三李二林，十八雜姓，二鄭把門。六張，元吉象道士，河海象和尚，火官象炮手，九官象戲子，萬金象財主，吉品象官員；六陳，安士象尼姑，紅春象妓女，元桂象屠戶，永生象產婆，板櫃象木匠，入山象瞎子；三李，明珠象日月星，日寶象學生，汗雲象王八；二林，根玉象男根，太平象禦輦；十八雜姓，隻得象偷，上招象強盜，占奎象女光棍，正順象漁夫，茂林象先生，福孫象放牛娃，龍江象雨神，井利象打水的，申象樵夫，有利象商人，合同象兔子，光明象剃頭匠，青元象媳婦，青雲象姑娘，誌高象棚匠，坤山象老虎，三懷象狗狼，音會象觀音；二鄭，龍象匪首，必德象女陰。

    杜二流子恭恭敬敬地朝他：三哥，也寫個吧。曹三炮點點頭，寫了個音會，五角錢，又寫了個茂林，五角錢。轉眼到了十五，吳浪子要去興隆鎮看熱鬧，曹三炮沒去，曹三炮找張老五嘮嗑去了。十五的會局熱火朝，這一次，出的是“火官”，胡老三中了，可惜他押得不多。曹三炮找張老五，把原先的一晌地買了回來。地的事，張老五這次很爽快，曹三炮自己有些錢，不夠的先欠著，張老五還大方地：不著急還。曹三炮笑笑：我盡快還，最遲明年這個時候。張老五的爽快出乎曹三炮的意外，這一晌地離屯子近，靠著東屯河，很肥的地，比水生家的一晌地好多了，莊稼漢三宗寶：醜妻、近地、破皮襖。勤勉又吝嗇的張老五能割肉，不容易，有籠絡自己的意思，或者，糊屎棍突然死了，張老五有疑心吧。殺人立威？曹三炮苦笑著搖搖頭，他準備踏踏實實做個種地的，打算明年種稻米，稻米產量高，應該能收6000斤。

    下雪後，洪水生和洪海濤死拉硬拽，曹三炮又住回去了，他想，先過這一冬，睡個熱炕，來年再想法子蓋房子。他和警察隊大多警察已經稱兄道弟，和楊警長喝了一次酒，楊警長還是打著官腔發現有反滿抗日的，立馬報上來。曹三炮答應著，洪水生的馬，征用了個月，還回來了，把爬犁往後一放，運糧運人，很是方便。海濤喜歡粘著曹三炮，曹三炮到哪也喜歡帶著海濤，讓海濤騎在肩頭，兩人一起瘋。洪胡氏看不過眼三炮兄弟，你太慣他了，男娃不能太慣著。那細雪，和吳浪子約好去黑背耍，曹三炮趕著馬拉爬犁來了，吳浪子一看，嗨，黑棉襖的曹三炮還帶著個黑棉襖的孩子。

    吳浪子笑道：三炮，咋帶個孩子？

    曹三炮道：不帶就哭，咋辦？洪海濤暗想，我沒哭啊。

    吳浪子笑道：行，帶著去吃奶，你倆，一邊一個。

    曹三炮笑罵道：你個癟犢子……上來——走。

    出了屯，一片白茫茫幹幹淨淨大地，微風散雪，爬犁走得溜快，吳浪子嘴一直也不閑著，他：“三炮，咋不把王寡婦帶出來？哎，王寡婦對你有意思，你看出來不？眼睛圍著你轉，她婆婆怕她守不住，著急把她給嫁了，也就是賣了。咋樣，我去，你收了唄。”

    曹三炮搖搖頭，：“要收你自個收。”

    “先下手為強，機會啊……”吳浪子歎氣，眼睛一轉，對著大好雪景，又吟唐人詩道：“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曹三炮點點頭，：“這兩句寫得好，我跟李老行軍打仗，就是這個景，一模一樣。”到這，他豪氣頓生，忽然脫口而出：“十步殺一人，千不留行。”

    吳浪子看著曹三炮的側臉，感到肅殺之氣，兩人一時無話。良久，吳浪子岔開話題，問：“三炮，你啥時來的東屯？在黑背采了幾年金？”

    曹三炮答：“民15年，我來東屯，給杜二爺扛了兩年活，民17年，到黑背，采了兩年金。”

    吳浪子：“聽你新去，就揀到金疙瘩。”

    曹三炮笑起來，：“也不是新去，去了有半年，我眼尖，我拿個金鍬，往金溜子上放沙，還沒放，金光一閃，原來是塊金疙瘩。”

    洪海濤插話問：“金鍬？金溜子？”

    曹三炮解釋道：“采金的時候，有講究，鍬，得叫金鍬，金溜子就是木頭挖成槽，用水衝沙，沙子衝走了，金子就落下來了。”

    洪海濤聽得似懂非懂，吳浪子問：“揀著金疙瘩，分你多少？”

    曹三炮答：“三七分，金把頭拿大頭，那金疙瘩不大，不到三兩。”

    吳浪子笑了一笑，問：“把頭後來成了你丈人？”

    曹三炮有點難為情地答：“那以後的事，大排隊的時候。”

    吳浪子怪笑著，又問：“義，義和你一塊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