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海濤被編入1縱師4團，剛進1縱就打了一仗，五月二十四日，1縱師隱蔽行軍到長春西南驛馬站，突然被暫61師側擊，傷亡嚴重，穩定下來後，發動反擊，將暫61師擊退，五月二十五日，1縱師北上，此時6縱，已殲滅暫編五十六師師部和一個團，占領了大房身機場，而新8師和暫61師正攻擊6縱，要奪回機場，於是，1縱師發動攻擊，側翼掩護的暫61師抵擋不住，8師師部遭到攻擊，形勢危急，卻並不慌亂，堅決不退，派後衛團增援，打退了1縱師攻擊，這才撤下攻打機場的個團，收攏潰散的暫61師，退回長春。國民黨軍隊戰力良莠不齊，給洪海濤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在4團，洪海濤還碰見了老熟人，蔡金榮。初見還沒敢認，蔡金榮留起了胡子，當上了班長，蔡金榮問起東屯的情況，洪海濤一一作答，你媳婦帶著孩子還好，分了地和房子，你妹妹嫁給了胡老四，洪海濤問蔡金山、徐大個、胡老三等人情況，蔡金榮他弟弟蔡金山在1縱，第四次打四平的時候死了，其他人在別的部隊，情況不知道。蔡金榮並不願過多講述以往經曆的戰鬥，隻是私下給洪海濤：“第三次打四平，血流成河，依蘭、林口死的人多了，第四次還好，沒死啥人，金山命不好，偏偏第四次死了。”

    洪海濤一直在尋找洪海月，問了一圈，這次還真見著了，獨8師就在長春外圍，兩人見麵，洪海月還不知父親去世，見海濤一身軍裝，突然出現，不覺有些發愣。聽海濤了家中變故，兩人抱頭痛哭。軍情緊急，姐弟倆交談不了幾句，洪海濤匆匆又回4團去了。作為衛生員，海月在獨8師很有名，比單義有名，一是女兵極少，二是海月漂亮，三是衛生兵，戰士能看見，不像通訊兵，很難見著。知道海月是單義媳婦的，都單義好福氣，有的半開玩笑，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6月份，八路封鎖日嚴，城外糧食、燃料一絲一毫不能流入，而且，八路用高射炮打飛機，讓飛機不敢低飛投糧。如此，糧價一日數漲。左鄰的王姓地主早已斷頓，5月份開始，靠殺馬充饑，缺少燃料，又去空屋扒木頭來燒，房東林三爺一家也是存糧不夠，要往城外投親，大早出去，第二又回來了，是八路禁止通行，有鐵絲網、壕溝，兵拿著槍，不讓過，林三爺哭著：“老爺是要餓死我們一家啊。”山田秀子抱著孩子，每到外采野菜，樹葉，和存的高粱米一起煮，煮得稀稀的。普濟寺被不知哪來的兵給占了，老趙頭、曹三炮都趕了出來，普濟寺有幾塊菜地，落到了兵手上。曹三炮有些懊惱，老趙頭：“不落兵手上，也落胡子手上，與其落在胡子手上，不如落在兵手上。”這話有理，糧食緊張，胡子也多了起來，有些本來是保安團，城不發糧，就漸漸成胡子了。

    7月份，城能吃的，一時都被弄光，先是榆樹葉、榆樹皮，接著是別的樹葉，別的樹皮，長春城所有的樹都成了光禿禿的剝皮樹，貓狗鳥鼠，全部絕跡，城往外趕人，到了城外，八路不讓過……王姓地主來到曹三炮屋，一進屋就掏出一個金戒指，：“換碗高粱米，行不？”曹三炮搖了搖頭。“半碗？”曹三炮還是搖了搖頭，：“我家也沒糧了，你去問問別家。”曹三炮違心了假話，王姓地主隻好失望地走出去。和順區貧民多，是最先餓死人的，先是乞丐，接著是逃難來的人，然後是老住戶。王姓地主的女兒是鄰居最先餓死的，餓死了，也沒力氣抬出去，接著是王姓地主，林三爺的兒子，兒媳，孫女，林三爺哭著把歲的孫子帶到路口，扔到街上，希望有好心人帶走，街上有很多被丟棄的孩子，哭聲一片，撕心裂肺，有剛會爬的嬰兒，哭著在馬路上爬，有叫著娘的孩子，叫著叫著，倒下沒聲了，而旁邊，還有飯館營業！他罵著、哭著，看了好長時間，沒有人管，他扭頭要走，不忍心，又將孫子帶了回來。

    7月初，曹三炮、老趙頭都斷頓了，僧人也在挨餓，曹三炮把青雲殺了，青雲餓得已經沒有形，他想，還不如早殺，他提著刀過去，青雲的眼眶湧出兩顆淚，曹三炮摸著青雲的脖子，鼻子一酸，一刀捅進去，青雲撲通倒下掙紮，曹三炮使勁按著，老趙頭拿盆接血，一匹馬，怎有那多血，地染紅了一大片，山田秀子在旁邊看著，也哭了。殺掉，分成一塊塊肉，馬血慢慢喝掉，再去拆空房木頭，撬柏油路的瀝青，到了晚上，悄悄地煮馬肉馬骨。他們不敢白，聽駐守這一帶的暫5師，餓得沒法了，一見哪戶煙囪冒煙，就會去搶糧。曹三炮自4月份起，一直沒見著葛炮和徐海齡，不知是死是活，聽暫5師出城采煤，被打死不少人，團團長也被打死。

    8月份，全城的眼睛都盯著空投的糧食，飛機來得並不多，有的空投還投到了城外，杯水車薪的空投糧，軍隊緊盯著，不讓饑民搶。餓得要死的饑民紛紛出城，開始大白衝擊哨卡，八路隻有槍炮伺候，饑民再想回城，城也不讓了，可憐幾萬人，在兩軍空曠地帶，號哭呼嚎，奄奄待斃，不如螻蟻。王姓地主一家基本死絕，媳婦早跑得不知蹤跡，剩下七八口人，都在炕上，臭氣熏人，曹三炮去窗口看了一眼，不敢再看，林三爺搶到點空投的糧食，和孫子苟延殘喘，吳二娘家老關著門，曹三炮想她家可能藏有糧食。他控製了自己的活動，很少出屋，他常常和山田秀子、曹田秀躺炕上，一躺就是一，也不話，這樣省糧食。睜眼看著屋頂，他心罵國軍，也罵八路，八路不攻，國軍你就攻啊，十萬人，突圍不了嗎？突圍不了，也抓墊背的，你8師不是王牌軍嘛？一幫畜生！烏龜！王八！你攻出去了，不管勝敗，全城百姓就得救了。八路，八路更是畜生，百姓得罪你啥了，不讓出城，讓餓死，眼睜睜看餓死。八路一點歪心思，想讓饑民分國軍的糧，或者，想讓國軍不忍饑民餓死於是投降不成？這個月，葛炮來過一次，看他們還活著，還有馬肉吃，很是高興。葛炮大罵了一通新七軍，8師還有大米飯吃，他們連高粱米也吃不上！最後葛炮留下幾個豆餅，匆匆走了。

    9月下旬，馬肉隻剩最後一塊，城還是圍著，曹三炮、老趙頭、山田秀子三人商量，還是出城，城中無糧，已是死地，城外，或有活路。林三爺聽見他們動靜，也帶孫子跟了出來，要一起走。一起走就一起走吧。林三爺最後要看一眼吳二娘，推門推不動，趴門窗看，嚇了一跳退出來，曹三炮問：“咋了？”林三爺搖搖頭，：“沒啥。”老趙頭不相信，問：“都死了？”林三爺搖搖頭，：“沒，在吃肉呢？”老趙頭吃了一驚，：“吃肉，哪來的肉，沒看錯？”林三爺：“沒看錯，都聞到肉香了。”一行人往外走，林三爺慢慢地：“前些時，出了個新聞，有個王木匠，老婆孩子都餓死了，他在街上賣馬肉。老婆孩子都餓死了，哪來的馬肉？一查，果然有問題，給斃了。哪是馬肉，他把街上餓得要死的孩子騙回家，用斧子砍了，剔下肉，當馬肉賣，再買高粱米吃。”曹三炮聽完林三爺的這些話，越琢磨越怕，回頭朝吳二娘方向看了一眼，背著曹田秀，趕緊往前走。林三爺又問他：“有槍不？”曹三炮答：“沒。”林三爺：“聽，有槍，交槍，八路卡子放行。”

    從哪搞槍？曹三炮四周看看，歎了口氣。一行人往東，長春城已經大變，沒有一絲綠色，死氣、臭氣，熏。前幾大雨，街上到處是泡得發脹的屍體，孩的，大人的，肚子都鼓鼓的，頭泡得鬥大，惡心的是，大太陽下，這肚子會啪的一聲，爆了，爆出一片臭氣。阿鼻地獄，這兒就是阿鼻地獄。到了國軍二道河上的哨卡，哨卡上的兵，走路也打晃，曹三炮心中暗罵：早不衝出去打，現在餓成這熊樣，想打也衝不出去了吧。過哨卡要檢查，看帶沒帶吃的，帶沒帶槍，是不是逃兵？那塊馬肉讓山田秀子貼肉帶著，沒檢查出來。出了哨卡，走了沒兩步，曹三炮開始後悔，人太多了，到處是人，坐的躺的，不知是死是活，那種肚子鼓鼓要爆的，怕是死的，而屍骨，連綿不盡，盡在路邊。跟著難民的隊伍走，漸漸黑下來，有胡子來，大家東躲西竄，和林三爺走散了，在曠野睡了一晚，周圍時有槍聲，第二一早，走到了八路的卡子，老老實實在卡子前排好隊，等了好一陣，有八路走到隊旁，邊走邊：“誰有槍、子彈、照相機……交出來就開路條出卡子。”排隊的人不敢言語，也不敢怒目，八路察顏觀色，也盤查身份，有個醫生一家領到了路條，八路缺醫生。有個餓得快死的老婦人，有個中學生也領到了路條，曹三炮陪笑著和八路打招呼，八路問曹三炮幹啥的，曹三炮：“趕大車的。”八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沒理他，走了。

    八路不缺趕大車的，曹三炮懊喪地，讓老趙頭、山田秀子想法先出去，山田秀子已經餓得很廋了，話沒有力氣，卻是很堅定地：“要走一塊走，要死一塊死。”曹三炮不管她，讓老趙頭去找八路，了半，沒領到路條，聽，八路每定量放人，這樣，三人在曠野又住了一宿，馬肉早吃光了，曹田秀沒有奶水吃，哭得淒慘，沒有力氣，跟貓叫一樣，哭了一會睡著了，曹三炮看得心痛，山田秀子急得臉發紅，對曹三炮：“要我娘倆死了，把我娘倆頭朝西。”曹三炮打斷她：“別瞎。”。第三，還沒領到路條，隻有吃野草了，卻看見了林三爺，林三爺像個影子一樣晃晃悠悠地挪過來，老趙頭問：“你孫子呢？”林三爺驚醒一樣，看著老趙頭，：“我孫子，獨苗，死了。”又大哭起來，坐到地上。曹三炮聽得淒慘，心想，林三爺這樣大哭費力氣，怕也難熬，他轉向山田秀子：“為了孩子，你得想法先出去。”山田秀子似笑非笑地聽著，曹三炮害怕地發現，山田秀子狀態不對。

    山田秀子，吃得不比他多，還得哺乳孩子，怕是要到餓死的邊緣，曹三炮一直認為，自己不抗餓，會是最先倒下的一個，現在後悔，也遲了，他趕緊對老趙頭：“老趙頭，你幹女兒快不行了，你帶她趕緊去卡子那求一求，放條生路。”老趙頭抱著孩子，攙著山田秀子，排到了哨卡，沒幾句，山田秀子突然，一頭栽倒在地，曹三炮趕緊跑過去，要把她扯起來，但她身體軟軟的，拉扯不起來，曹三炮一使勁，把她背起，對八路：“我把她背過哨卡，我再回來，一碗米湯，就能救命。”八路見這個見得多了，：“不行。”曹三炮要硬闖，明晃晃的刺刀在眼前亂晃，隻有喘著粗氣，避到一旁，坐在地上，抱著她，心想，有碗米湯，能救她性命……有碗米湯，能救她性命……曹三炮的眼淚，啪啪直掉下來，感覺昏地暗，眼冒綠光。這時正是晌午，老趙頭抱著曹田秀，坐下問咋辦？曹三炮把山田秀子慢慢放好，朝著老趙頭跪了下去，老趙頭要攔，曹三炮：“這是你孫女，你把她帶走，救一命。要有緣，我再去找你。”老趙頭含淚連連點頭，抱著啼哭不止的曹田秀，又去找哨卡央求，終於得了路條，出了哨卡。看老趙頭和曹田秀離去，曹三炮心情好了不少，和坐在地上快死的林三爺告別，拖著山田秀子，回頭往二道河走，心卻想，這是徒勞。走了幾十步，他走不動了，躺到地上，抱著山田秀子，直到黑，又到亮，感覺這個身子慢慢變冷，變硬。

    亮他朝山田秀子的屍身看了一眼，掏出刀，割下一截黑發收好，然後開始用刀挖坑，挖一會，歇一會，一想到這個身體被雨淋被日頭曬，會啪的爆掉，他就忍不住挖，一想到這個身體會被野狗吃吃甚至被人吃，他就忍不住挖，他挖了整整一，挖了一個並不滿意的坑，用力把屍體推下，頭朝西，草草掩埋，就走了。這一路，他走得很慢，感覺自己就要完蛋，還好有餓的感覺，野草就是他的食物，走了兩，到了二道河哨卡，國軍不讓他進。他：“我要參軍。”國軍笑了，：“你要餓死了，參啥軍？”他還是：“我要參軍。”國軍不耐煩了，：“不行。”他：“勞煩你，叫團營4連的徐海齡、葛蘭成來，我叫曹三炮，是他們兄弟。”國軍：“你讓我叫我就叫啊。”他：“勞煩你。”就坐在卡子旁邊。國軍沒理他，忙著自己的事，忙了一兩個時辰不理他，他也不走。國軍閑的時候問他：“你叫啥？”他答：“曹三炮。”國軍又問：“哪兒人？”曹三炮答：“依蘭縣興隆鎮的。”國軍：“算你運氣，我也是三團營，不是一個連，等會換崗，我幫你問問。”曹三炮：“兄弟，多謝，我不走，一直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