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逢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黃阿木 本章:第十章 重逢

    在中國人民大學的第一學年,洪海濤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書蟲,除了上課、吃飯、睡覺、看周末電影,他基本呆在圖書館。書太多了,他饑不擇食,啥都看。同學以為他在圖書館用功,其實他看的大多是文學書、曆史書。當然,上課的時候他很認真,他知道自己基礎差。政治經濟學用的是蘇聯的教材,老師也有蘇聯人,他給郎老師一家的信中:中國人民大學采取蘇聯模式,實行社會主義的高等教育,必修課有馬列主義基礎、政治經濟學、中國革命史、辯證唯物論與曆史唯物論等,我們在課堂上可以和老師討論,氣氛很好。學校有新聞係、法律係,也很不錯,還有俄文係、經濟計劃係、財政信用借貸係、工業經濟係、貿易經濟係、會計係、統計係等等,今年開始招高中應屆畢業生,如月可以考慮一下。另外,他告知郎老師,55年授銜,他被授予中尉軍銜。洪海濤心,非常希望郎如月能報考人大,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同時,他提醒自己,不要抱不切實際的希望,兩人已經有8年沒見麵了,甚至,連單獨的通信都沒有,他想象不出郎如月現在長得咋樣。他和她,隻是陌生人。廣州有中山大學,她為啥會離開父母,報考北京的學校呢?

    洪海濤這一屆,都是調幹生,他的年齡,算是的,很多同學已經結婚,級別比他高,閱曆學識比他高,起馬列一套一套,難怪人大被稱為第二黨校。馬列這一塊,雖然洪海濤在部隊算文化教員,但在人大,他才真正係統學習了馬克思恩格斯的學,資本論、反杜林論、共產黨宣言,一些模糊的概念慢慢變得清晰,他感到自己,慢慢成為一個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他能背誦《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他最愛背的是:“哲學家們隻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於改變世界。”或者“人的本質並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這兩句讓他對馬克思頂禮膜拜,《共產黨宣言》他還不會背,他很喜歡讀,“至今一切社會的曆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曆史。”,“共產黨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論概括為一句話:消滅私有製。”還有“共產黨人不屑於隱瞞自己的觀點和意圖。他們公開宣布:他們的目的隻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現存的社會製度才能達到。讓統治階級在共產主義革命麵前發抖吧。無產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隻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每次讀到這,他都激動得發抖,他知道,他參與了革命,參與了暴力,參與了曆史,讓資產階級發抖吧。他反思自己離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的差距,又一次交了入黨申請書。

    8月,他收到了一封信,郎老師高興地郎如月考取了北大中文係,即日將來京,並應他的要求,附了一張全家福——他自己穿軍裝的照片早寄過去了。竟然考取了北大,學識和智力比他強多了,洪海濤又驚又喜又羨慕,他把全家福看了好幾遍,朗老師、郎師母沒什大變化,郎如山長高了,郎如月,則讓他陌生,臉龐微胖,有點嬰兒肥,眼角含笑,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張臉。和時候有很大變化嗎?眉眼還是那樣。到接站的那一,洪海濤把自己上上下下收拾得利利落落,白襯衣,藍褲子,黑皮鞋,新剃的頭,在前門火車站等了有個時辰,北大接新生的同學和他都混熟了。終於,廣州來的火車進站了。

    洪海濤有點緊張,乘客呼啦啦下了站台,他張大眼睛搜尋著,當一個提著箱子的女學生、左看右看,朝北大接新生的標牌走過來時,他認出來了,快走兩步迎了上去,喊道:郎如月,郎如月!郎如月也看見他了,笑了起來,笑的時候瞪大著眼,她穿著一件舊白底碎花布拉吉,梳著兩個辮子,膚色比照片上白,個也比照片顯得高點,涼鞋,沒穿襪子。旁邊,還有一高一矮兩個男青年,也都有行李。郎如月把他們互相做了介紹,郎如月的是今年開始推廣的普通話,介紹他時:洪海濤,我老鄉,人大的,抗美援朝的英雄。介紹兩個男青年時的是:高歡,林國強,都是從廣州考到北大的,一個物理係,一個數學係。洪海濤和他們握手,感到自己的手黑老粗,而那兩個都是應屆高中畢業生,很斯文,高個的是高歡,皮膚白皙,丹鳳眼,和郎如月是高中同學,不是一個班的。

    洪海濤幫提著行李,幾個人都上了北大接新生的卡車,然後,洪海濤發現自己被孤立了,郎如月、高歡,林國強三人組成一個話的團體,的話他根本聽不懂,一個字都聽不懂。所謂的廣東話吧,這三人經過三三夜的火車,還這有精神!到北大快黑了,下了卡車,郎如月好容易用普通話跟他:“要黑了,你回人大吧。”洪海濤:“我送你到宿舍。”高歡這時用普通話:“沒事,我和國強送她就可以。”洪海濤你們倆新生還要人接送呢,笑了一笑,堅持提著行李,和一個北大老生一起,把郎如月送到了宿舍——高、林被另外兩個北大老生接走了。宿舍樓是今年新建成的,十分漂亮,樓活動著一眾女生,看得洪海濤眼花繚亂,郎如月報道算早,占了個下鋪。

    放下行李,已經黑了,吃飯,老生指點去校內食堂解決,於是他們隨老生去了食堂,食堂有一種清水一樣的浪漫,一種陌生感,他對遇見的一切都有著種好奇,窗外是夜色,兩人都帶有糧票,吃完飯,他把郎如月送回宿舍才走,郎如月問:“已黑了,你咋回去?”他:“沒多遠,走兩步就回去了。我姐海月就住在海澱鎮泄水湖胡同,離你很近,我跟她你上了北大,她要你無論如何要去家走一趟,後是禮拜,我過來接你去我姐家,好不?”郎如月想想:“不急一時吧,下次……”他堅持道:“很近,你走兩步,就到了,我姐盼著你去,後,後我接你。”郎如月點點頭,答應道:“好,那後上午早點吧。”

    黑得很,洪海濤連走帶跑,先去海澱鎮,跟海月講了講此事,才回了人大,路上悶熱得很,差點趕上雷雨。在路上,他發現,自己的感覺在這一,突然又打開了,他變得敏銳,熟悉的稻穀的香氣,昏黃的路燈,風聲,火車,辮子,裸露的腳趾頭,微笑的臉,周末電影……戰場的槍炮聲漸漸遠去,在部隊他看了《列寧在1918》、《斯大林格勒戰役》、《攻克柏林》、《夏伯陽》,在學校每個周末,一場不拉,他看了《偷自行車的人》、《羅馬,不設防的城市》、《欽差大臣》、《牛虻》、《羅米歐與朱麗葉》、《安娜·卡列尼娜》,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他戰戰兢兢,努力克服自己的無知,恢複被戰爭被大事件中斷的細微感覺,他憶起和曹叔、海月、父親在林口電影院,他憶起家鄉的群山和草甸,從大姐海霞的信,他知道曹叔又回了東屯,老叔、老嬸、曹田秀,他的心變得柔軟,幾乎要落下淚來,郎老師、郎師母、如月、如山,他又要笑起來,最近半年,出乎意料,他和郎如山通信比較多,郎如山是個電影迷,混跡於廣州各電影院及各大學的周末電影院,郎如山更是個蘇聯電影迷,蘇聯文學迷,對蘇聯的一切都迷戀,要能考上大學,就考哈工大——那是俄語教學。郎如山唱蘇聯歌,學手風琴,聽蘇聯唱片,蘇聯歌舞片《大音樂會》追看了好幾遍,郎老師很憂心地:你還是個高中生,心,考不上大學!晚上他沒睡好,被巨大的雷聲驚醒,漆黑的窗外下起暴雨,仿佛無數的馬蹄敲擊地麵,地都震動起來。

    到了禮拜,一大早洪海濤就起來了,洗漱收拾,吃早餐,同屋住的老張睡眼朦朧,用安徽口音:“洪,一大早……你要約會去?”洪海濤:“去我姐家。老張,趕緊起床,接新生去。”老張也是個沒結婚的調幹生,比他大三歲,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正著急找女朋友,今年人大開始招高中應屆生,正是老張的機會。洪海濤跨出宿舍門,老張翻身又睡去了。經過前夜的暴雨,空溫潤如寶玉,植物碧綠如油畫,他,像一隻心翼翼的年輕的獸,穿行於樹木、花草、柏油路、校園、麥地、稻田、湖水,腳步輕盈,來到了北大,經過宿舍樓阿姨的盤查、三三兩兩女生的掃視,度時如年的等待,郎如月姍姍下樓,洪海濤眼前一亮,郎如月穿著一件嶄新的藍底碎花布拉吉,對著他嫣然一笑。

    兩人走出宿舍樓,往海月家走,一路上,洪海濤簡要介紹了海月一家的情況,單田秀10歲,將要上學四年級,單建國7歲,將要上學二年級,單建軍,快到歲。在一個水果攤,郎如月要買些禮物帶過去,洪海濤攔住了她,:“不用買,我姐不會收的,你是個學生,沒工資。”郎如月的胳膊被海濤一碰,縮了回去。再走沒一會,進了四合院,單田秀、單建國正在院中玩,見他來都迎了上來,老叔老叔地叫,還叫郎如月阿姨,海月聞訊也迎了出來,將郎如月上上下下誇讚了一番。海月也是郎老師的學生,三人談的話題主要是郎老師,郎師母,郎如月一家人在廣州很適應,父親母親精神都很好。聊了一陣,海月提議一起去頤和園玩,聽見玩,幾個孩都歡呼雀躍起來,海濤表示舉雙手讚成,郎如月看了他一眼,頤和園聞名已久,去就去。

    單大娘年事已高,不願意去,留家照看年幼的單建軍,單義、洪海月、單田秀、單建國、洪海濤、郎如月一行6人,坐上1路,到了頤和園。郎如月一進園子,就被震撼到了,慈禧的夏宮,果然壯觀。從東宮門進到仁壽門,一塊很像壽星老頭的巨大太湖石做了影壁,接著是七開間的仁壽殿,據光緒帝在此召見康有為,開始了“百日維新”,殿前有隻銅麒麟,十分威武。過了仁壽殿,視野一下子開闊,波光瀲灩,山色怡人,綠島青堤,涼風習習,郎如月的心,漸漸如昆明湖水一樣蕩漾,孩子們往左,經文昌閣、銅牛,直奔十七孔橋,橋上雕有很多石獅子,單田秀、單建國一個一個地數,數了一會就數不清了,郎如月先在橋邊八角形的廓如亭流連了一番,賞玩了藻井彩畫、八方匾額,又到橋上看了看兩邊風景,再過橋在南湖島上轉了一圈,轉了轉龍王廟、涵虛堂,隔著一湖碧水,對麵的萬壽山、佛香閣令人神往。

    洪海月帶了吃的,6人在南湖島找了片岩石坐下,用了午飯,用完飯,單建國嚷嚷著要劃船,海月:“好啊,租兩條船,我們一家一條,海濤、如月一條。”郎如月這時:“海月姐,我想去看看長廊、佛香閣。”海月笑著:“行,先去長廊、佛香閣,再去劃船。”單建國撅著嘴,拗不過他娘,拖拖拉拉,離島過橋,穿閣入堂,至邀月門,在洪海濤的指導下,開始認長廊上畫的一個個故事,桃園結義、大鬧宮、風塵三俠、長阪坡、八大錘、桃花源、三打白骨精、三英戰呂布、許仙白娘子、武鬆打虎、嶽母刺字、竹林七賢等等,畫雖陳舊,畫工很好,海濤一個個娓娓道來,單田秀聽得很認真,也有一些海濤不認識的,比如單田秀指著一個爬在樹上的少女,問:“老舅,這誰?”洪海濤給難住了,隻得等郎如月過來,郎如月看得細,走得慢,過來一看,:“這是聊齋的嬰寧,嬰兒的嬰,寧靜的寧,父親是人,母親是狐,嬰寧愛笑,喜歡爬樹攀花,後來和這個書生結了婚。”洪海月在旁邊聽完,笑對海濤:“海濤,比下去了。如月,懂得真多。”郎如月不好意思一笑,六人走走停停,一直走完長廊,看了看常停不動的石頭船,又折返到長廊中部排雲門,上到慈禧慶壽用的排雲殿,再上至佛香閣。

    佛香閣狀極雄偉,八麵三層,有幾十米高,聳立於方形石基之上,登閣遠望,昆明湖、玉泉山盡在眼中。歇息一陣,六人從佛香閣出來,上至山巔智慧海,智慧海為石砌無梁殿,黃綠琉璃壁麵上鑲嵌有千尊琉璃佛,郎如月看得滿心歡喜。單建國還是惦記著劃船,6人匆匆從山路下山,經長廊至文昌閣,租了兩隻木船,此時已過下午四點,陽光不是很毒,洪海濤背坐船頭,雙手搖槳,郎如月坐在船尾,有點緊張地左右觀賞風景,洪海濤問:“頤和園,好玩嗎?

    郎如月笑了一下,答:“好玩。頤和園,真大。”

    洪海濤劃了一陣,又:“北大每周末都有電影,很不錯。你喜歡看電影嗎?”

    郎如月:“如山拉著我,看了幾場。”

    洪海濤問:“看過《偷自行車的人》嗎?”

    郎如月答:“看過。”

    洪海濤:“資本主義的悲劇,失業是經濟沒有計劃好。”

    郎如月看了看洪海濤一眼,:“悲劇很偶然,他的自行車被偷,就像被閃電擊中的人,命運擊中了他。”

    洪海濤對這個解不以為然,停下槳,反駁:“悲劇是必然的,私有製的經濟基礎決定了窮人是大多數,決定了失業不可避免,偷他自行車的也是窮人,到處都是悲劇。”又笑著補充道:“個體的命運是偶然的,集體的命運是必然的。”

    郎如月愣了一愣,看來被他的這番話觸動,想了一想,問:“馬克思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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