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探親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黃阿木 本章:第九章 探親

    54年春節,洪海濤回了一趟東屯。

    他穿著嶄新的棉軍裝,坐火車到長春,從長春到牡丹江,再從牡丹江到了林口,一路上,他心情好得不能再好,車窗外白色的大地、山丘,走動的農民,拉車的馬,騎自行車的人,他百看不厭,車窗內的風景也不錯,三個女學生和他談了一路,是在哈爾濱讀書的大學生,年歲相近,知道他是誌願軍,尤其參加過龍源戰鬥,離出名的鬆骨峰戰鬥不遠,看他的眼神就跟看英雄一樣。誰是最可愛的人?他就是。他的內心獲得了極大的滿足,笑得合不攏嘴,同時又提醒自己,別得意忘形,他虛心地向女學生們,請教大學生活,一點一滴都不漏過,當梳辮子的女學生恨不得早點畢業早工作時,他正色:“讀書最好了,要能進大學,這輩子就太值了。”領導很支持他讀書,他被部隊保送到東北軍區第一文化速成中學讀書,兩年學完中學課程,畢業了就能以調幹生報考大學了。二姐海月在北京,他很想考上北京的大學。

    到了林口,早上坐馬爬犁往北,一進山,突然就感到兩邊山巒冷氣逼人,林海散雪,一兩聲虎吼,更讓他心緒起伏,算起來,自從參軍,有6年沒有回鄉了。同坐爬犁的一個老頭,聽他是從朝鮮回來的,和他嘮了一路,這片土地軍屬多,陣亡的也多,老頭自己的二兒子和他歲數差不多,參軍一年,就死了。他問了問收成,老頭去年還成,又低聲嘟囔道:“要共產了。”洪海濤吃了一驚,:“啥?共產?”老頭朝他畏縮看了一眼,:“合作社,入社就是共產吧?”洪海濤笑了笑,:“我也不清。”

    下坰到了雕翎區,沿途村屯,土圍子都扒掉了,雕翎區也一樣,孤山還在,爬犁一停下,他就跳下來,在街買了糕點、水果,疾步往孤山下郎老師家走去,遠遠看見了沙果樹,洪海濤走得心怦怦跳,不知朗老師郎師母咋樣了?郎如山郎如月咋樣了?郎爺咋樣了?到了籬笆院子,卻覺大不一樣,院子堆滿雜物,養了豬,一個不認識的中年婦女正在喂豬。他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不過這顆沙果樹他認識,房子他也認識,他趕緊問:“大姐,郎老師呢?”中年婦女驚訝地抬起頭,:“你哪位?”他:“我是朗老師的學生,洪海濤。”中年婦女問:“找郎老師啥事?”他:“我參軍有六年,剛回來,想看看郎老師關老師。”中年婦女哦了一聲,:“郎老師一家都搬走了,去廣州了,走了有二、三年了。”“啊,”他呆了一呆,問:“如山如月呢?”中年婦女:“都走了。”他很是失望,問:“郎爺呢?”中年婦女答:“郎爺在,就在家。”他:“不知您是哪位?我想見見郎爺。”中年婦女:“你進來吧,我是關老師的嫂子。”洪海濤琢磨著,關老師的嫂子,就是關春山的媳婦了。他跟著中年婦女往屋走,郎爺聽著動靜,拄著拐杖迎了出來,眯著眼看著他上下打量。

    洪海濤把禮物遞了過去,:“郎爺,還認識我不?洪海濤,郎老師的學生,在這個屋還住過好些。”郎爺哈哈笑道:“不,還不認識了,長成大夥子了。夥子,真精神,德芳走的時候還念叨你。”三人進了屋,炕上落座,郎爺把郎老師一家在廣州的地址給了他,原來張校長到廣州也做了校長,力邀郎老師關老師過去,郎老師一家就過去了,郎老師讓郎爺一起走,郎爺堅決不走,要守老屋,於是郎關氏把嫂子一家接了過來,托她嫂子照應郎爺,自從她哥關春山死後,嫂子一家被趕了出來,住得很慘,能住在這,她嫂子也是求之不得。洪海濤暗想,走就走了,郎老師對土改時的那次批鬥,還心有餘悸吧。再嘮了一會,洪海濤就起身告辭了,大姐還沒見。

    從區出來,洪海濤快步往東屯走,越走越著急,雪很深,走得幸苦,這條路,他上學時,走了無數次了,走了一會,遠遠看見東屯,四周的圍牆早拆了,屯子最顯眼的還是杜家大院,雖然杜家大院的兩個炮樓已拆了,他進了屯,往北回了自己家,一堆孩子早注意到他,遠遠跟在他後麵。兩間草木房子還是依舊,馬不在院子,他挪開籬笆門進了院子,還沒走到屋門,一個中年女子衝了出來,比他矮了一頭,係著圍裙,正是大姐海霞,海霞抓著他的雙臂,又哭又笑:“海濤,你可活著回來了!長高了!”他鼻子一酸,也落下淚來。侄子侄女也都出來相見,還有一個想不到的男人,王光明。洪海濤想了一想,也想明白了,海霞和王大來打八刀後,和王光明結了婚——孩子倒不用改姓了。

    鬧嚷嚷一陣之後,三人進屋,上了炕,海濤問:“姐,馬呢?”海霞恨恨:“你姐夫,弄合作社去了。”王光明訕笑了一下,雖然歲數大點,王光明是個好脾氣,洪海濤和他還投緣,就問:“姐夫,合作社咋樣?”王光明笑著:“合作社,好啊!咱屯,除了地主富農,都入社了,土地、牲畜合在一起,比互助組強多了,收入肯定要多。”海霞插嘴道:“別吹了,是騾子是馬,今年秋收就知道了!”王光明也不急,還是笑著:“看你姐,在外麵可不能這樣。”海霞也低下聲了,:“還不讓,我不是在家嗎,到外麵,求我,我也不。”海濤笑了笑,問:“我不懂啊,姐夫啊,為個啥要搞合作社?”王光明愣了一愣,:“考我?你公家人,啥不懂,互助比單幹強,對不?互助組更進一步,把地、牲畜集中一起,入股分紅,就是合作社。”海霞撇了撇嘴,:“我知道啥原因?”王光明朝她瞪了一眼。海霞:“現在,糧食都搞啥統購統銷,隻能賣政府,不能賣私人,互助組的時候,我不想賣,我就留著,要合作社,地不是自己的,收成不是自己的,你咋留?”王光明著急地:“看把你能的,這話不能瞎。”海霞:“這就一層窗戶紙,誰看不見。你放心,我就對海濤。”三人都沉寂下來,沉寂的時間有點長,變得尷尬,海濤為打破沉寂,問:“姐,熊呢?”海霞知道問的是狗,:“前兩年就老了,死了。”海濤哦了一聲,又問:“姐夫,合作社,誰領頭?”王光明驚詫了一下,:“還不是胡主任,你叔沒當上副主任,是社委會委員。”海霞:“海濤,知道誰是副主任?你想不到。”海濤想了一想,:“莫不是……許傻子。”海霞笑起來,:“哎,對了,在外麵,可不能叫許傻子,得叫許副主任。你姐夫,也當官了,會計,王會計。”王光明笑笑沒有話,海濤略坐了坐,去叔叔崔大力家打了個轉。

    王光明陪著他去的,崔大力已經老多了,是到朝鮮參加過擔架隊,要找海月和他,人海茫茫,那找得著!堂弟堂妹都長大了,崔大力讚他有出息,要留他吃飯,他明再來,大姐已經做好飯了。這樣告辭出去,他們去了蔡金榮家,蔡金榮家早不住窩棚,住的張五爺的磚瓦房子,門上掛的是白對聯,貢獻蔡金榮、蔡金山哥倆兩烈士的烈屬,洪海濤恭恭敬敬走進去,見到蔡金榮的娘,把蔡金榮的遺書遞過去,把蔡金榮讓他代替磕頭的話也了一通,然後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磕得蔡金榮的娘滿臉是淚,海濤也是磕得滿臉淚。從蔡家出來,迎麵碰見於德民的娘,於德民的娘淒淒慘慘顫顫巍巍問於德民還活著沒有?洪海濤大聲還活著,活得好好的,朝鮮停戰了,不久就回來了。於德民的娘咧嘴笑著走了,王光明於德民的娘搞過一貫道,也被批鬥過。他們回家吃飯,吃完飯,王光明得去看看胡主任。洪海濤就跟著他,到杜家大院,找到胡老四,又嘮了會嗑。胡老四還是那精明沉穩,一不二,他哥胡老三是烈士,他媳婦蔡金花是烈屬,據王光明,胡主任抓政策抓得好,事事都走在前麵,區要給胡主任升職,讓到區工作,胡主任還不動心,沒去。

    在東屯再呆了兩,給爹娘的墓上了上香,洪海濤就和大姐灑淚分別了。這趟時間有限,還都花在了路上。東屯的這兩,他見過葛二娘,葛刺梅早出嫁了,生了個子,張五爺、杜劍武一直沒回來過,下落不明。他認識的同齡人,基本都嫁了人、娶了妻,葛二娘趕著要給他做媒,把屯屯外十六八歲的姑娘了個遍,他客氣著下次吧,還不知啥時轉業複員,別耽誤了姑娘。葛二娘:瞧的啥話,怕你看不上,不怕等。他和大姐灑淚分別,現在,他幾經周折,坐上了回部隊的火車,回部隊第一件事,海濤和郎老師一家恢複了通信聯係。

    海濤在速成中學,下了功夫,全軍都在“向文化進軍”,他豈能落於人後,課程有軍事、政治、語文、數學、物理、化學、自然、曆史、地理,他尤其在語文、數學、曆史、地理這四門上花了功夫,成績非常好,他還借來了普通高中的高中課本,進行自學,他的目標是上大學文史政法類,王營長是他同班同學,比他大十歲,對他:你年紀,腦瓜靈,前途無量。他客氣一番,心卻是沾沾自喜,每,他把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除了學習,唯一的娛樂是看電影,談戀愛他還不會,雖然有機會接觸女兵,女兵們對他也都是笑臉,他還是有些愛麵子,怕被拒絕下不了台。55年臨畢業時出了點插曲,反胡風反到軍隊來了,開會,人人交代問題,寫材料,規定:不準單獨行動,不準請假外出,不準兩人密談。反完胡風,又開始肅反,海濤身世清白,沒啥問題,有些同學就惴惴不安起來,比如王營長,據有點曆史問題,學校交給海濤的任務是,盯緊點王營長,部隊有自殺的,怕王營長想不開出問題。就這樣過了兩個月,王營長沒出啥事,到8月,洪海濤終於遂了心願,到了北京,作為調幹生進入中國人民大學政治經濟係。四門課,語文、數學、政治、史地,他考得還行,尤其是語文和政治。

    人大在西郊,海月也住在西郊的海澱鎮,海濤提前在人大報了到,放下行李,就趕往海澱鎮,他和海月有7年沒見了,信上海月告訴他可乘公交車,於是他在人大專門等到了路捷克造大公交,坐到海澱下車,後來想,這個距離,他完全可以步行。氣很熱,海澱鎮給他的第一印象,和依蘭西大街、夾信子街差不多,商店林立,他打聽到泄水湖胡同,找到海月家,在一個四合院的西廂房,很安靜,聽見他的聲音,出來一個老太太,頭發花白,他認出來了,是單義的娘,表明自己身份後,老太太十分高興,海月、義等會就下班回了,義工作單位在後宮園,離這很近。跟著老太太出來一個女孩,一個男孩,老太太叫老舅,叫老舅。女孩是單田秀,男孩是單建國,海濤不由得對單田秀多看了兩眼,海月在信中單義和她收養了一個女孩,孤兒,烈士後代。可海濤越看單田秀,越覺得蹊蹺。問了問歲數,9歲,女孩話不多,有點羞澀,男孩嘰嘰喳喳話很多,對海濤送他們的一隻風箏很感興趣,恨不得現在就要放,可惜,沒什風。正著話,內屋有啼哭聲,老太太進去,抱出一個孩,孩快到一歲,還不會走路,正咿呀學語,海濤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老太太:這是建軍,晚上磨人,老哭。

    過沒多時,海月從派出所下班回來了,姐弟見麵,又是又哭又笑,海月埋怨他54年春節不過來,55年春節也不過來,他解釋,以為調幹生能很快下來。重逢時的激動漸漸消退,海月仔細地上下端詳他,他穿著一身學生裝,個子高大,長臉寬鼻,這點和父親一樣,眼睛,則更有神,嘴角時時帶笑,顯得自信。海月笑著:長高了,長帥了。海濤看海月,憔悴了一些,膚色更白了一些,那股利落勁還在。海月邊做飯邊跟他嘮嗑,廚房是自己用磚瓦搭出來的半間房,這個四合院住了7家人,東西北,一邊二家,南房住了一家,家家都搭出了廚房,海月,北房是正房,住著王家、張家,王家和單義同一個單位的,張家在政府工作,西廂還住著趙家,是泄水湖學的老師,女主人和海月關係最好,田秀正好在泄水湖學讀書,這是求之不來的好鄰居。東廂王家在百貨商店上班,胡家在工廠上班,南房姓李,人口多,也在工廠上班,老太太是個基督徒,禮拜上教堂,教堂離得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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