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紐世界·終章(49)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霜華月明 本章:樞紐世界·終章(49)

    “他說世界很溫柔 (xinshuhaige.com)”

    這天暮光灑下來時萬壽菊花瓣早已鋪滿了每條小徑,廚房玉米餅滋滋冒著焦香,逝去親人的相框也被仔仔細細擦拭幹淨又擺上祭台,周圍忽閃著明明滅滅的暖黃燭光。

    離去的人啊,始終還活在她的心。

    生活當然沒什特別,一天也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日升與月出,所以弗拉納卡的人們總喜歡把某個日子賦予特殊的意義來給轉動的歲月加上刻度,同時也給生活抹上一簇明亮的色彩。

    例如紀念日與新年,再例如——亡靈節。

    夜幕降臨的那刻萬千亡靈踏過流淌的花瓣橋與音符來到人間,篝火烈烈地燃起來,照過墓園鮮活的剪紙與送給亡靈的禮物。

    生與死的界限在火光變得模糊不清。

    穆地的亡靈每年都是最早來的,白骨們依次走進小院,隔著虛空擁抱每個尚在世間的親人,神態虔誠如在完成某種儀式。

    這是他們的團圓夜,教皇欽點的主教外外地巡視著他一手操持起來的產業,臉上掛著驕矜的微笑;底下的教眾向來最愛熱鬧,他們你推我搡地擠在桌子旁聽小孩子童稚的言語,津津有味,沒有半絲不耐。

    而莫翰照舊不知所蹤,也沒有人去找他。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他一定呆在那間擺著祭台的房間,又是一整天。

    盡管她當然不可能聽得到。

    “一百年了,你是真的不在這個世上了吧。”骨節分明的手指掠過一簇幽藍色的燭火,似乎它不僅僅是一簇燭火那簡單,而是曾經的故人。

    如果不曾經曆過生死,中間也沒隔著這許多年歲月,那他們現在應該還是死敵吧。

    “我查詢了宇宙最大的數據庫,關於你的一切都消失了,你為了她,願意做的比我多的多。”

    “如今她過的很好,我們都很好,如果你知道的話,應該也會高興吧。”

    “說到這個,今天我們遇到寂的掌舵人了,這一次他用了你曾經用過的皮囊,被我們一眼就拆穿了。”莫翰聳聳肩露出個笑意來,嘴角的笑容懷念而遺憾,“你沒看到她當時的樣子,幾乎氣的要把他吃下去,他害怕極了,我從來沒在他的臉上看到過那種害怕的表情,你喜歡的人,真的很厲害。”

    “後來他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但我後來又見過他一次,在中心數據庫的幕後。”他歎息一般地說道,“他看到我,直覺地想跑,我問他,既然你已經變回了本體,又為什要跑呢?他被涴涴嚇的不輕,可能短時間內不敢再看到她了吧。”

    門吱扭一聲被輕輕推開,突然一個小孩子出現在後院的轉角,悄悄地溜進了房間。

    那件紅外套讓他看起來像隻圓滾滾的皮球。

    小孩看到一個蒼老的奶奶坐在搖椅一臉安詳,手指輕輕搭在半開的抽屜邊上,燭光暖盈盈地幾乎填滿了她臉上斑駁的皺紋。

    似乎是聽到響動,她眯起渾濁雙眼,費力地把手挪到他頭上,喉嚨發出幾個含混不清的音節。

    “小……小翌。”

    “我不是小翌,我是莫雨啊。”小男孩蹭蹭她的手,但她不為所動,照舊夢囈般重複了一句“小翌”。

    “莫雨,是莫雨啦。”小男孩還在望著老人眼睛認真地重複,絲毫也不知道有一隻白骨森森的手與那枯瘦如樹皮的手正交疊著覆在他頭頂,溫柔地撫摸他柔軟的黑發。

    耳畔充斥著莫雨對家人不讓他玩時間武器喋喋不休的埋怨,小男孩的聲音幹淨清朗,盡管小眉頭緊緊皺起來也擋不住那朝陽般的勃勃生氣。

    站在窗口的莫翰懷念地笑了起來,當年他也是這個樣子的,不知疲倦地奔跑在小鎮每一寸土地上,隻為了潛進鎮府的武器庫,看著院子玩耍的同伴抬頭笑微微地小聲抱怨。

    語氣是他熟悉的起伏與音色。

    “哈哈,你別又要被莫斯利大人打啦!”

    夜色像潮水一般漸漸褪去,離破曉隻差一炷香的時間,篝火也行將燃盡,隻餘下幾塊焦黑散落的木柴。

    於是亡靈們知道,今年份的團聚該結束了。

    他們頻頻回頭,卻並不惋惜。

    一歲一枯榮,明年的這個時候他們還會再來。

    而總有一天親人們會在亡靈之城相聚,言笑晏晏,跨過生死與輪回,跨過人世與冥界,隻要記憶仍在,便是永不離分。

    韓玦穿過那扇門,神色是難得一見的溫柔,他在老人的輪椅邊停下來,彎腰輕輕貼上她的臉,他的愛人已經是個鶴發雞皮的老人,即將不記得他也不記得過往發生的種種,可他還是眼含疼惜地親吻她,小心翼翼絲毫不亞於親吻當年個水靈靈的漂亮女孩。

    可惜,她看不到他。

    他們都看不到他。

    “涴涴,我愛你。”

    直起身來時,他的目光無意間從半開的抽屜邊晃過去,看到那個熟悉的筆記本露出泛黃紙邊。

    他知道那是什。

    那是記錄了他們從相遇到相愛再到分開的一切日記。

    他在心歎口氣,然後身影漸漸地淡了,“我又要走了,明年的這個時候……一定還能見到你吧。”

    一個涼絲絲的秋冬傍晚,初中的鍾樓慢悠悠轉響了最後一聲嗡鳴。

    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背著書包,搓著手心從校門出來。霜寒露重,少年們都把脖子縮在高領毛衣,哆哆嗦嗦地裹緊身上單薄的校服。

    機靈、警覺的眼睛眨巴眨巴,看向站在校門口的一個高個子的年輕男人。

    他已經站在那很久了,穿著黑色大衣,米白色的毛衣領遮住半張臉,看起來十分畏寒。他的手插在大衣口袋,臂彎處搭著一條卡其色圍巾,微微低著頭,像是在思索著什。

    那條圍巾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像燃起的一汪溫和的火,在凍成一團的學生們眼暖融融得過分誘人。於是有幾個鼻尖通紅的小朋友下意識往年輕男人那兒靠了靠。

    男人仍然低著頭,像沒有察覺到那些目光。

    直到一個少女被擁擠的人群攘到了邊緣,不小心撞到了男人的右臂。

    “……”這尊石佛才不悅地側過身,避開了挽著圍巾的那一邊。

    可這個少女的旁邊是個胖墩,氣喘籲籲地往外擠,也無意地將她又往男人那兒推了推,幾乎是直接推到了懷。

    “對不起。”她細弱得仿佛羊羔般的嗓音很快淹沒在人潮,她沒有穿毛衣,也沒有戴任何防寒的用具,單薄的頸隻被柔軟的頭發稍微護住少許,已然凍得瑟瑟發抖。

    她用手往外撐了撐,想要和男人保持距離,卻起到了反效果。

    “………”

    雖然那個高個子沒有說話,少女還是覺得他肯定歎氣了,手肘處被溫熱的掌心輕輕扶住,恰好避免了她向後傾倒。

    遊裴涴難得覺得有些奇妙的心癢,和一種說不上來的依賴感,她時常在秋冬感到倦怠和不適,尤其在傍晚,但他靠近這個陌生人的時候,血液都暖和起來。

    她勉強側過頭,露出了一個連自己都很意外的笑,還從因為感冒而嘶啞的喉嚨嗚咽出了一句謝謝。

    “謝…謝謝。”

    人潮在這時恰好鬆動,門衛吆喝的聲音逐漸模糊,路燈亮了,像印在水麵上的煙花,她微卷的發和半張側臉,就這樣以一種緩慢的速度描摹出了顏色,一點一點印在男人忽而放大的瞳孔上。

    那本該離開少年的手突然用凶狠的力道重新握住了她。

    她不解地回頭,緊接著呼吸一窒。

    對方隻露出一雙眼睛,而那雙眼睛有難以置信,有痛苦,也有狂喜,情感互相壓抑,隻餘下最後一種恨不得拆解她血肉的目光。

    他壓在遊裴涴肩膀上的手逐漸往上,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她的臉,似乎在確認什。

    遊裴涴下意識地偏過頭去,濕漉漉的圓眼睛立刻先透出些不明所以的警惕神色。

    男人輕聲笑了,唇齒溢出的白霧彌散入夜色。

    “冷嗎?”沙啞的聲音。

    男人問了一句後便舒展開眉頭,繾綣纏綿的戀慕之情幾乎化為實質,但遊裴涴還小,她看不懂,隻是覺得有些臉熱。

    她暈乎乎的,被那雙修長又寬大的手擺弄。

    被人覬覦很久的卡其色細羊絨圍巾,最終被它的主人圍在了她的脖頸上,暖融融的,簇擁著軟綿綿的臉,竟然格外的搭。

    “好了。”

    男人又笑了。

    他笑起來實在是好看,哪怕隻露出一雙眼。

    少女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她竟鬼迷心竅地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那雙眼睛。

    那雙,眼尾上挑的藍色眼睛。

    所幸一陣寒至骨髓的風吹走了綺念,她一個晃神,眼前的男人不見了。

    遊裴涴站在原地摸了摸圍巾,竟沒由來地難過起來,艱澀的幹燥刮過喉嚨,似乎自己見證了一場虛幻的苦難,發生在遙遠,亦或者根本不存在的彼岸。

    “莫翰!你剛剛到底去了哪?那個世界來的使者找你都找瘋了!”

    “………”

    謝右見他垂著頭,細目薄唇的風流相,卻少見地麵無表情。

    “莫、翰!”

    莫翰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張開手心,斂目。

    再抬起頭,他已經揚起了一個恰至眼底的笑。

    “我出去,散了會兒步。”

    烈日當空。

    沙漠的空氣熾熱又靜謐,幾叢沙棘雜亂而枯黃的生長在黃沙上,偶爾從某個沙堆鑽出一隻七彩的蜥蜴,曳著尾巴東西張望兩眼,很快又不知道鑽進了哪。

    幾百米外的柏油馬路似乎在閃著光,路邊恰好就是一片不小的胡楊林。

    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夏魏君轉了轉眼珠子,視線的餘光瞥向自己身邊安安靜靜趴著並且一動不動的蘇飛。

    然後夏魏君說話了,“讓你灑催淚瓦斯你灑了嗎?”

    他的語氣聽著很倦懶,但聲音仍舊是少年人那種介於磁性和清澈之間很特別的音感,隻是這人說話偏偏要勾出上卷的尾音,帶著點他自己身上的獨特氣質。

    蘇飛看了他一眼,“我不是第一次出任務了。”

    “哦。”夏魏君毫不在意的應了一聲,“但我出任務的次數比你多。”

    幼稚。

    蘇飛在心又撇嘴又翻白眼。

    身後,盧曄在防風鏡片後的眼睛彎了彎,狹長的睫毛濃密的像是兩隻交互的蝴蝶翅膀。

    “盧軒,你那小眼睛還能翻白眼兒啊?”

    盧曄懊惱的皺了皺眉。

    蘇飛又說話了,“你內心戲真多。”

    十點一刻。

    暴露在烈日下的沙漠仍舊平靜的隻有高溫炙烤出的裂紋。

    夏魏君的耳機傳來溫和又不容置喙的聲音。

    “我是韓玦,狙擊點收到請回答,收到請回答。”

    夏魏君挪了挪手,將舉了四五個小時的高倍率單筒望遠鏡先固定好,再按住胸前的通訊器按鈕,“狙擊點收到。”

    蘇飛的目光有一瞬間偏了過來,但是很快又回到了瞄準鏡中。

    “目標車輛剛剛經過隘口,預計還有十五分鍾到達射擊範圍內。”

    夏魏君偏了偏頭,“明白。”

    “韓玦?”

    “不然呢?”夏魏君又恢複到自己剛剛的那個動作,趴在他的身邊,“你難道還以為這個時候了,中心核流站還能專門用隊內頻道給你來個心理疏導?”

    “說重點。”

    “目標車輛還有十五分鍾就會到達你的射擊範圍,”夏魏君瞥了一眼手表,“不……是十四分鍾。”

    蘇飛覺得自己聽到了身邊的狙擊手咬牙切齒的呼吸聲,他轉過頭去看著比自己還要小一點但是側臉輪廓已經漸漸明朗的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心微微的歎息。

    “轉回去看著你的觀察鏡。”他的語氣好像也有點咬牙切齒。

    蘇飛轉回去趴好。

    寂靜了片刻之後,盧曄的耳邊落下“噗哧”一聲。

    仿佛春天一朵花綻放時的聲音。

    隨即一陣清淺的仿佛隨風而來的櫻花香將他包裹起來,他眨了眨眼睛,連遠處沙丘上的顆粒都變得清晰起來。

    “別緊張啊隊長。”蘇飛的聲音聽著仍舊不那正經,“風能到的地方,都是你的。”

    你的向導,精神體可是風啊。

    十點半。

    躁動的日光無時無刻掃射著大地,幹涸的沙丘呈山狀連綿起伏。

    改裝過的越野車高速行駛時,引擎的聲音更早到達兩個人的耳朵。

    一隻羽色豔麗的茶隼衝上天,在櫻花香的暖風愉快的繞著這個謝右專門挑選的觀察點飛了好幾圈。

    “九點方向,三輛越野,車距十米,第二輛蓋住了貨箱不知道麵是什。”

    雖然已經加強了隊友的五感,但是夏魏君還是嚴謹的履行一個觀察員該做的事。

    “距離七百米,傾斜角度28度。”他頓了頓,突然笑起來,“風……你想要什樣的風?”

    盧曄沒理他的惡趣味,食指輕柔的撫過槍身,扣上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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