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紐世界·終章(55)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霜華月明 本章:樞紐世界·終章(55)

    “他說世界很溫柔 (xinshuhaige.com)”

    範芶一眼就看上了那個芭比娃娃。

    範爸範媽表示,來都陪你來了,這個我們可無能為力。

    她卻義無反顧地報了名。

    考慮到安全問題,園方貼心地將小朋友分成五人一組,率先通關的可以先挑獎品。

    範芶一進組就和剩下三個人嘰嘰咕咕地討論了起來,隻有蘇靜一個人站在旁邊不著一句。

    她們素來不對盤。

    因此她皺起眉毛,板起臉喝問道:“喂,你怎不說話啊?”

    “你管我?”

    她不由大喇喇地捏了一把蘇靜的臉蛋,笑得很猖狂:“原來是個膽小鬼。”

    鬼屋是那種最簡單的一條道走到底的鬼屋,他們商量好,不管看見什,閉著眼衝過去就行。

    範芶心慌得要命,麵上還得裝出很老練的樣子:“你們先走,我墊後。”

    想了想,又轉過身,和蘇靜耳語了一句:“你要是怕,我可以允許你拉我的手。”

    “我呸!”

    得到對方一個不屑的眼神。

    範芶打小就有點怕黑,但被她這一挑釁,愣是要拿到獎品,一路上不停催她快點。

    四周慘淡無光,嗚咽聲灌進耳朵,範芶閉著眼睛,實在怕的要死。

    就在她疑心怎還不到頭的時候,蘇靜猛然停了下來。

    她們走到底了,但沒有出口。

    蘇靜搖了搖她的肩膀。

    她睜開眼睛就是滿目的黑,大片大片地湧進視野。

    之後是長久的沉默,隻有呼吸相聞。

    “喂,我們走不出去了。”

    言語間卻有些幸災樂禍。

    黑暗中仿佛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範芶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那我們怎辦?”

    沒有人回應他,蘇靜不知道什時候無聲無息地跑了。

    範芶忘記自己是什時候被找到的,三四個小時?或者更久?

    已經夠了。

    範芶隻記得那天遊樂園的霓虹燈散發出的絢麗的光彩,她抬手擋住了刺眼的燈光,習慣黑暗的眼睛不受控製地流下眼淚。

    還有媽媽用顫抖的聲音說:“別怕,寶貝兒,別怕。”

    鬼屋專門負責扮鬼的工作人員換好服裝之後忘記了關上暗門,她被困在了工作人員用來維修設備的通道。

    非常奇怪的,範芶從鬼屋出來時相當沉靜,不哭也不鬧。這種超出年齡的沉靜幾乎讓在場的所有人揪心。

    園方非常抱歉,將芭比娃娃送給了她。

    她索然地放在一旁,看見另一邊的蘇靜朝她得意地一笑。

    於是梁子就此結下。

    從此以後就抗拒任何黑暗的封閉空間了,這在她成長的過程中招致了不少麻煩,後來她幾乎淡忘了是如何患上幽閉恐懼症的,她隻是覺得害怕,覺得缺少一雙手而已。

    何源之的工作量大得超乎她的想象,範芶幾乎每天都在陪他加班,雖然文件一類早就翻譯好了並且日常對話何源之完全可以用英語解決,但範芶依然在多方壓力下被牢牢地捆在了他身邊——經理堅持認為無間斷的母語環境能讓總監感受到“賓至如歸”般的溫暖。

    範芶氣歸氣,看到那一大筆加班費後也就無話可說了。

    何源之很照顧他,在辦公室總是示意她坐在沙發上就好。

    範芶無聊到快睡著前,何源之會遞來一份財務報表或是企劃書,她老老實實地翻譯好他圈注的部分,何源之歪著頭聽,眼神在她的身上飄忽,對不準焦似的,像一條若有似無的綢帶,末了點點頭示意,就此結束。

    時間久了,範芶或多或少地發現對方好像並不在意自己到底翻譯了什,再留神一看,那廝和秘書小姐你來我往,用英語聊得正歡。

    範芶出離地憤怒了,捏著文件的手都發起抖來,氣鼓鼓地盯著他,好像用目光就能把他和秘書扒拉開來似的。

    何源之背後一涼,暗道不妙,三言兩語支走了秘書,擰過皮椅看見茶幾上一遝淩亂的文件,糾起眉毛:“陳經理要求你一直留在我旁邊,我覺得這樣或許能讓你沒那無聊……”

    範芶那沒來由的怒氣一下就散了,對麵坐著的是頂頭上司,手頭握著生殺大權,他說一句不好你就得收拾收拾鋪蓋滾蛋,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會考慮你在工作時間無不無聊。

    實在是沒有理由生氣,範芶甚至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鬧了。

    倘若她再敏銳一點,深究一下這點不知所謂的怒氣,她或許能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的原因。

    然而她沒有,她隻是別扭地向上司表達了歉意,梗著脖子繼續翻譯那些沒有必要的文件。

    何源之沒說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這一笑帶著點不著邊際的溫柔,氣氛陡然變得有些微妙起來,遲鈍如範芶也意識到小小一方辦公室有什正在發酵。

    她的麵色變得很難看,拿兩根手指支住眉心不斷地畫著圈,對於無法抽身而去的焦躁簡直是寫在臉上。

    範芶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除了家人之外沒有任何親密關係,並且對此本能地覺得抗拒。

    她看起來開朗又平易近人,處事比同齡人天生多出一份沉穩和決策力,加之生了副細柔的樣貌,本該是交際花一般的人物,但其實稍微留心一下她的成長史就會發現她甚至沒有稱得上交心的朋友。

    開朗是真的開朗,範芶的社交障礙其實不太嚴重,隻有過於陌生和過於親密的環境才會讓她無所適從,而這些年她已經能夠遊刃有餘地把握好其中微妙的尺度——還是中學時期物理課上那種精確到千分之一米的遊標卡尺。

    身邊的朋友遲早會厭倦你進我退的交往方式,何況到最後才明白對方一開始就不打算交付真心,實在是叫人惱羞成怒,留在社交軟件變成一個頭像已經仁至義盡。

    她就像一株盛開在玻璃罩的鮮花,好看固然是好看的,也不摻一星半點的假,伸手過去卻隻能摸到個冷冰冰的玻璃罩子,嚴絲合縫,無從下手。

    何源之或許已經盡力遮掩,範芶或許對這點難以言喻又由來不明的情感過於遲鈍,可惜她那種極其精準的多年練就的直覺及時跳出來拉響了警報。

    她直挺挺地坐著,喉嚨不上不下地卡著一團火氣,很想衝上去揪著何源之的領子吼一嗓子你想幹什,回過味來覺得還應該再補一句,我到底幹了什。

    她跟個啞火的炮仗似的定在那,看見了一張印著數獨遊戲的A4紙。

    它從那堆文件不慎跌落,輕飄飄地落進她的眼,仿佛水暈開了墨跡一般,在那個瞬間,渾身的火氣唰的一下就被抽走了,整個人無端的柔和了起來。

    差不多十點半的時候,何源之終於有了收工的意思。

    他倚在門框上,看著下屬收拾好背包,睫毛往下沉了沉,猶豫了半晌,朝她晃了晃車鑰匙:“送你回家?”

    範芶手倏地一停,脫口而出:“不——”

    何源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那個眼神給予了極大的的尊重,好像她說完這個“不”,他絕不會多半句微詞。

    範芶不知怎就咽下了“用了”倆字,險之又險地捋出來一句:“……太好吧。”

    何源之潤物無聲地笑了,很上道地接過話:“碰巧順路,再說現在好像也沒有公交了。”

    “太麻煩您了,公司還有那多事等著您處理。”範芶打起官腔就跟背書似的,不帶一點卡殼。

    “怎說也是我連累你加班到現在。”

    陪老板加班怎說也輪不上“連累”,範芶明知道他是牽強附會,張了張嘴,好半天也沒能組織起語言,抑抑地閉上了,幹脆把眼睛粘在地板上,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

    等她回過神來,人已經到了樓梯口。

    這棟寫字樓說高不高,二十來層,範芶的公司在八到十層,倒不至於爬得兩眼一黑,一般人沒事也不會來找罪受。

    她神色複雜地望向何源之,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輕輕地一撞,後者喉頭一緊,正想解釋,樓道的燈就“啪”的一聲,暗了。

    範芶幾乎是一瞬間就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指甲狠狠地劃過皮膚,嵌進血肉。

    何源之低聲用英語罵了一串話,很快調整了語氣,一邊朝那個虛虛的人影靠過去,一邊又輕又慢地說:“應該是跳閘了,你別怕,看得見我嗎?”

    他們倆之間隔著不到五米,範芶卻覺得那聲音好像跨過了一光年那遠,落進耳朵都沾著灰似的,顯得格外不真切。

    她試圖回應,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輕輕地咳嗽一下,血腥味就在喉嚨口彌漫開來。

    又是那種大團大團的黑暗,逼得人無路可退。

    她花了點時間才讓自己說出話來:“你在哪兒?”

    何源之三兩步走到她身前,黑暗中分辨不清那人的神色,卻能鮮明地感覺到她的緊張,就像一截枯萎的樹樁子,木木地紮在那,剝離了人類的鮮活,一點生氣也沒有了。

    在範芶的人生,何源之本來是一個沒有名字的過客,甚至都不算是個美麗的錯誤,而是他無法擺脫的夢魘。

    他有一個很長的故事,那天範芶猶猶豫豫地在走廊上叫住他,他看著玻璃幕牆外正好的陽光想,他終於有機會說了。

    何源之感受著掌心下顫抖的身軀,心底有個聲音厲聲問,為什要讓他知道?憑什這一式兩份的悲傷要統統堆到他身上?

    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何源之從回憶脫身出來,攬過她的肩膀,定了定神,俯身在她耳邊一字一頓地說:“不要哭,不要怕,跟著我。”

    範芶抬了抬頭,沒有神采的眼睛如同暗沉的玉,踏在台階上的動作猶疑得就像誤入他人領地的羊羔。

    小美人魚那刀尖上的舞蹈原來不是騙人的,她想,她一定也痛得想尖叫。

    七樓亮著燈,範芶腳一軟,就要直直地跪下去,何源之整顆心都懸在她身上,眼疾手快地攙住了她。

    透過薄薄的襯衫,何源之才發現不到三十米的路上,她出了一身冷汗。

    範芶坐私家車從來不關車窗,無論三伏天還是數九寒冬,四人座的轎車太過狹小,她做不到。

    何源之開了一輛商務SUV,加寬加長的型號,掛著寧神用的香囊。

    範芶抿著唇,海濱城市五月的夜風尚算宜人,說出口的話很快就散在風,像講一個久遠的毫不相幹的故事:“我是在車上知道他們倆離婚的消息的,我爸媽。初三的時候吧,我爸特地開車來學校接的我。我是托人進的學校,房子離得挺遠的,因為我這個毛病,我們家特地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就為了讓我不用坐車回家。你知道什叫學區房嗎?在國內,好學校隻有住在附近的人才能上,所以租金特別貴。我好幾次聽到我媽跟我爸抱怨,說他們倆一半的工資都搭進去了,可是她從來沒在我麵前說,我也就沒當回事。”

    他這些話用英語翻譯起來不太地道,何源之聽得一知半解,隻好告訴她可以用中文訴說給自己聽。

    “她的公司離學校很遠,她做的是基層主管,底下的人要管的住,上麵的事要辦的好,忙得心力交瘁,每天回家飯都沒力氣做。我爸是個大男子主義的人,天天揪著這個和她吵,說她不顧家,不知道在幹嘛,叫她辭職算了。”

    範芶頓了頓,目光拉出一條平直的線,空空洞洞地映著遠處火樹銀花不夜天:“他整天疑神疑鬼,覺得我媽肯定是有了外遇,控製欲變得越來越強,我媽晚半個小時回家他能嚷一宿,後來我媽終於受不了了,兩個人就開始玩命似的打,有時候我在夜都能聽到摔東西的聲音。”

    講到這,何源之突然意識到什,神色一黯,他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知道故事的走向了。

    範芶輕輕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再後來有人給我寄了個包裹,我媽平時是不碰我的東西的,我都不知道怎解釋這種東西,她就是拆了,你猜是什?”

    她的笑容變得很戲謔:“一遝相片,是我爸和一個女人的。在我爸的車,那個女的靠在他身上,兩個人都在笑。她性子那烈,收拾了東西就走了,一句解釋也不聽,離婚手續是他們約出去辦的,我問大人她去哪兒了,誰也不跟我說。”

    “我小時候他們多好啊,最後,也不知道是輸給了什。”範芶看了一眼何源之,仿佛畫在嘴角上的僵硬笑容有種塵埃落定般的意味。

    有時候殘忍不過是懂得以後的慈悲。

    是輸給了什呢?

    SUV無聲無息地滑進夜色,穩穩地停在範芶家門口。

    範芶從來沒說過自己住在哪兒,也沒有問他是怎知道的。

    女孩道謝之後打開車門就走,何源之緊緊地抓著方向盤,青筋突突地跳,他深呼吸了一下,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一點:“我過幾天就回美國了,公司給我辦的告別酒會,你會來吧?”

    範芶的背影輕輕地晃了一下,像站不穩似的,頭也不回地說:“一定,你可是我的第一個‘大客戶’。”

    何源之聞言手忙腳亂地解開安全帶從駕駛座下來,認真地喊,好像他們是一對踏入畢業季的高中戀人:“要好好看醫生,早點好起來。”

    樓道的聲控燈被他這一嗓子喊亮了,她的背影籠在一團暖黃色的光暈中,溫柔得驚人。

    她抬起右手向身後揚了揚,消失在樓梯轉角。

    何源之跟家長輩打了個電話,大意是我要回國不讓回就不幹了,不出意料地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然後何源之的外公簡明扼要地表明了立場,大意是分公司那邊最近的兩個項目做不完你就等著給老子滾蛋吧。

    於是何源之又在國內耽擱了小半個月,範芶依舊被捆在他身邊,隻不過如今樂得清閑,隻剩下數獨遊戲了。

    何源之仗著電腦的遮擋肆無忌憚地偷看沙發上的某個女孩,範芶咬著手,正抓心撓肺地填著一小塊九宮格。

    什時候發現喜歡上她的,何源之也不記得了。九歲的時候跟著爸媽來中國做生意,在遊樂園看到那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子,聽說在鬼屋帶了一整個下午,卻不哭不鬧,抱著一個乖巧的娃娃,格外引人注意。

    當時的他不會說中文,也隻是多看了她一眼。

    但他一直都記得那場霓虹燈下的驚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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