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達六合 藝能品(一)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張大春 本章:貳 達六合 藝能品(一)

    達觀,有姓托忒克的,滿州部族的姓氏太長,了也記不住,一般連滿人都呼他“達爺”、“達老爺子”,也有叫他“達**”的;那是因為他祖上四代起就寄籍江蘇省**縣,直到他父親那一代上才又回京做生意,都下旗人都管這父子叫“**”。“達**”又有通行上下四方的意思,咱們也就叫他達**罷。

    有人達**是甘鳳池的徒弟,他自己不承認——一旦承認了,所有想找甘鳳池尋仇的、較量的,哪怕隻是捱蹭著名號撿便宜的,都來了。所以他不,有會家子看出來他的某手某步酷似甘鳳池身法,一旦傳揚開去,他竟從此不露。久而久之,無從驗證,再提起甘鳳池來的就漸漸少了。人忘了甘鳳池是何許人,可達**的名號卻愈發地響亮起來,“達爺”也有人叫喚了。

    他年少之時沒有正經營生,父母早早過世,隻剩這一個**,他就仗著祖蔭餘產,開了一爿酒家,這酒家沒有招牌,可是在都下極富盛名,讀過書的都叫此鋪“帖壚”。由於達**喜書法,尤擅作題壁書,動輒著店夥磨墨濡毫,向壁塗鴉,有時作擘窠書,字大如鬥,鐵劃銀鉤,碑氣淋漓;有時作狂草,似虹霓逼空,有龍飛豹變之態。即便是精於賞鑒的書家也常借著沽酒,來看他題壁。

    他有時撰一聯,有時製一絕,少則十字,多不過二三十字,寫過之後不經宿就命人白粉塗髹,將原跡掩去。稱許他寫得好的,還有“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語爭喧於途。多事的也會悄悄記下他的句子,比方:“慣看江湖懶看禪,詩心易逝勝流年。閑情不與驚鷗客,排闥青山先上船”、“旗亭畫壁盡成泥,太白魂遊**西。一劍臨江千載下,鋒芒嚇煞午啼雞”,詞雖不能近雅,還有點兒不落俗套的意思。至於對聯,也常以家人語透露奇趣,如:“食方近午終須麵,酒欲傾杯始盡歡”、“閉戶坐憂下事,臨危真與古人同”、“春寒竟為醪難得,世亂仍須我放懷”。其句跌宕奇突,不主一家,京中士人有作消寒、消暑會而競詩鍾者,居然還會傳出這一句俏皮話兒來嘲誚那些文理欠通,或者詩思壅滯的:“您這兩句兒,人家達**還不讓刷呢!”

    “帖壚”的規矩:來客要是也想露兩手,達**是歡迎之至的,不過有規矩,“與書客約,法三章”:其一是聯語、詩句必須出於自作;其二是試帖製藝的那一套台閣錦繡恕不奉納;其三是題壁時墨瀋不能滴漏滑滲。即令如此,壁上的字跡也從來未曾留過三五日以上的。達**看著不順眼,一招手就叫跑堂兒的給抹掉了。

    這一城外來了個拳師,在市集上畫地圍了個場子,當央豎一大旗牌,上繡兩行鉤金大字:“足踢江河兩岸,拳打南北二京”,旗牌頂上橫飄著張幡子,墨書“俯仰獨威”。有人給達**來報信,這是衝他來的,江河兩岸加上南北二京外帶那一俯一仰,不就是要給達**一點兒顏色看看?

    達**原不介意,來閑話的人多了,他也好奇起來,跟著去瞧熱鬧。果然看見一個大塊頭兒拳師在市集上擺“生死擂”,打出地上那白粉圈兒去的不論,但凡還有一口氣在,是可以在圈兒活活送掉一條命去的。還真有不知高地厚的地痞無賴進圈搦戰,總撐不過一二回合便給扔出圈兒來。有的受傷極重,有的性命無虞,可皮肉受苦不輕。

    達**看了一陣,扭頭便走,一句話也沒。跟著來看熱鬧的不過癮,吵嚷著要達**露兩手,別讓外地練家子瞧著咱們京沒人。

    “你是個人,你怎不去!”達**撂下這話也頂實在。

    當晚戌正時分,達**正上著前門門板,那賣拳的倒找上門來了。

    “聞聽人此間有位達爺精通拳術,好不好請達爺賜教兩招?也不枉我三千程途,進京一趟。”

    達**看了那人一眼,迸出一個字來:“坐。”隨即親自打酒陪著坐下。這“帖壚”是個“桌缸鋪子”,賣的都是濁酒。店中狹仄,僅容三兩張四座方桌。平時來沽酒的客人多自備壺具,到門首稱斤論兩,付過錢、提了酒就走。極少會勾留在鋪子喝的——要這喝,其實也沒什不可以,就是無趣罷了;畢竟店中不供應肴饌,也沒有佐觴的琴娘歌女,這種幹喝濁酒的客人還有個外號,叫“泥蟲兒”——據還是有典故的:“泥”是一種生於南海的蟲,遇酒則通體綿軟欲化。換言之:“泥蟲兒”就是那些爛醉鬼的別稱,不是成價但求一醉的人物,大約都不願意坐在“桌缸鋪子”捱白眼。而“桌缸鋪子”顧名思義:掀起桌麵,底下就是口缸,且喝且打,沒什講究,缸中所貯放的,反正也都是混和著糟渣的劣酒。

    達**陪著喝了幾杯,也不什。那拳師漸漸沉不住氣了,指著牆上的字:“聽你還能寫一筆好字?我,許寫不許寫?”達**將三個規矩了,拳師道:“那也不難,看筆墨來。”筆墨才伺候下,拳師飛身上桌,一雙腳偏偏踏在桌沿兒上——先前過:這桌缸上頭的桌麵是塊活板,盡一人之力踏其一邊,桌麵居然沒有翻覆,可見這拳師的輕功多了得了。這還不算,拳師當下蝦腰從店夥手中搶過筆來,順手向壁間一抹,但見那筆頭兒硬生生地給插進了牆,一插三寸深,剩下半截竹管還露在外麵,那模樣兒倒活像個掛釘兒了。拳師隨即把腳上的一雙草鞋脫下來,往筆杆兒上一掛,抱拳笑道:“這三日我還在京,老地方不見不散!達爺不肯賞光,我還是要來叨擾的。”

    達**這一夜上了店門之後沒睡覺,喝完了這桌的一缸,又到旁邊的一桌喝,鯨吸虹飲一陣,第二缸也喝光了,再喝第三缸。每打一碗,便抬頭看一眼壁上釘著的釘子、掛著的草鞋。每喝一碗,就喃喃自語一陣:“這人究竟是個什來意呢?”“我卻用個什法子對付他呢?”不消,那拳師還真是個強敵了。

    喝到最後一桌,還真是生平頭一遭兒——有了醉意,眸眼迷離,手腳不聽使喚,一推桌麵,拿碗向下撈酒喝,沒注意酒已經喝光了,撐扶著桌麵的手卻沒按穩,滑了一家夥,把個桌麵的一角壓翹翻轉,打了後腦勺一家夥——達**吃自己這一桌麵打,卻不由得笑了起來:“有了!”

    接下來的兩日夜,達**非但沒有開門做生意,他根本沒醒過來。第三一大早,店夥看不過去了,照常瀝酒篩醪,最後將糟渣摻水和進缸之後要蓋桌麵兒了,才把他喊起來,道:“達爺!您再不起,那要命的就要來了!”

    達**聞言一轆兒翻身爬起來,看那店夥正在擦桌子,便急急問道:“咱們鋪有緞子布沒有?”

    店夥想了想,道:“緞子沒有,包甕蓋兒的紅綾子倒有幾塊。”

    “也成!快拿來!”一麵,這達**一麵解了綁腿,脫了老桑鞋,轉身進屋去提拎出一雙隻在年節或吃肉大典的時候才穿的靴子來。他也不著襪,徑從店夥手中抓過兩塊紅綾子來纏在腳上,隨即套了靴,抬頭看一眼壁上掛著的那雙草鞋,對店夥:“我去去就回。”

    “達爺!”店夥麵露憂忡地:“您、您這是去、去、去比武的?”

    “不!爺去殺人。”達**道。

    按律殺人抵命,打擂台立下的生死狀是不能算數的。不過京中打擂有個傳,那是乾隆爺年間的事了。河南有個陸葆德,武舉出身,來京擺擂,打死一個宗室子弟,這麻煩就大了。九門提督親自來拿,驚動了聽,不知道是皇帝老兒惜才,還是刻意要壓抑宗室,總之隔不幾日就把陸葆德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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