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 菖蒲花 頑懦品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張大春 本章:拾捌 菖蒲花 頑懦品

    鵁鶄兩兩棲浦沙,

    昨夜郎來眠妾家。

    滅燭入門戴星去,

    看郎一似菖蒲花。

    菖蒲是一種多年生的水生草本植物,有一種特殊的香氣,葉片狹長如劍,國人多知於端午之日取同艾葉紮束,懸諸門首,可以禳災驅毒。菖蒲的根和莖可以入藥,也不罕見。據常服菖蒲能夠益聰,增加記憶力。酈道元的《水經注·伊水》就:“石上菖蒲,一寸九節,為藥最妙,服久化仙。”

    菖蒲花就鮮有人提及了,因為淡黃色的花初夏時節開在莖的頂端,附著艱難,總易飄散,花期也不長,也很難進一步利用,有兩句詩形容菖蒲花不像是從菖蒲上生出來的:“萬飄搖黃貼處,教人錯看菖蒲。”細讀這兩句,再對照著文前那一首七絕,想清楚:一個滅燭之後才敢進門,而上的星星仍兀自閃爍之際就已經匆匆離去的郎君,是個什?可不就是菖蒲花一般的東西?

    北宋大中祥符年間,京師東西兩路應府建為南京,治宋城。此地豪貴者極多,都是宗室弟子,同趙匡胤的嫡長子孫一係都是遠房,隻消不過問權力,幹什都跟皇帝差不太多。此處一雙兄弟,一個叫趙應之、一個叫趙茂之,日日與一位人稱吳員外的浮浪子弟一同出遊,不亦樂乎。

    這一逢著春暮,眼看即將入夏了,往後大約不容易再見著遊人齊集、往來如織的場麵了,於是更是恣意暢飲,此處飲罷他處坐,一行來到了金明池。此池在順門外街之北,不算大,周圍約莫有九三十步。是一個略現狹長形狀的水景勝地。進了池門內南岸,往西走一百多步,就有麵北的臨水殿,再往西走一百多步,則是馳名南北的金明仙橋,橋盡頭有麵寬五間的宮殿建築,正在池子的中心,殿上上下下都是各式作場生意,有賣飲食的,有耍技藝的,也有唱表演的。

    吳員外等三人隨行隨飲,來到仙橋殿時已經醉了,此時再與那些個渾身冒著臭汗的百姓摩肩接踵,實實不耐;教晚春急風一吹,三個人都有些煩惡起來,趙應之嚷著要回,趙茂之卻指著池對過一條徑似的所在,道:“彼處看來既幽靜,四圍還有茂林偃翳,修竹襯托,倒是可以一訪呀!”三人遂雇了條船,往那看似有徑處蕩了去。舟程原本就不遠,才兩三篙子,已經可以望見叢竹深處,居然還有酒簾兒迎風翻動的模樣。一下船,徑果然在數丈開外,曲折不遠正是酒肆三楹,花竹扶疏,器用羅陳,十分瀟灑可愛。

    當壚的是個髫齡少女,非但出落得冰肌玉膚、皓齒明眸,而且一顰一笑,都顯露出無窮動人的韻致。三人落座呼酒,漫飲了數觥,吳員外隻是癡望著這少女,意思不免教趙氏兄弟看出來,趙應之隨即低聲對吳員外:“請這姑娘前來侑觴佐酒何如?”

    這話壯了吳員外的膽子,又擔心趙氏兄弟有奪愛之思,當即趨前,同這少女道:“醪色極佳,風味十足,有美人遙迢相顧,卻不能縱談歡會,倒減了幾分興味——姑娘可以移座一敘乎?”

    這少女低眉略一思索,居然就答應了。遂親近執壺,時時與吳員外四目相接,看似有了親切的憐慕之情。這也是片刻間事——四人才飲了幾盞,閑談不過數語,但聽得遠處櫓聲碌碌,波動營營,這少女粉頰羞紅,眉峰緊蹙,連忙起身,道:“爺娘回來了!”

    不多時,徑上簇簇擁擁走來一大夥子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肩上挑著、手上提著的,有籃有簋,還有用零的香燭——少女的是不假,人家非但爺娘回來了,連一大家子老通統回來了。如此酒興闌珊,三人隨即付了酒錢,起身告辭了。

    前文過:到此已是暮春時節,此日方過,零雨即至,這雨綿綿延延下了十多,再放晴之時,日頭便顯得酷烈起來。夏已經到了,已經不再有先前那樣春遊的興味和機會了。吳員外想自己一個人再去,可轉念一想:春遊季節已過,再勉邀友朋相聚,出遊之地又是先前黯然**之所,未免形跡太露了。於是隱忍著一份相思,即使見了趙氏兄弟,也刻意不去提起,趙氏兄弟偶爾想起來,用言語挑弄,吳員外也故作不複記憶之狀,隻不過矜持了一張麵皮。

    好容易捱到了第二年初春,一開年兒,吳員外便力邀趙氏兄弟春遊,刻意還是選了金明池,過了仙橋,瞥見孤島扁舟,故作驚憶前塵之貌:“啊!我倒是想起來了!去年此時,你我春遊到此,還覓訪過一爿的酒肆,酒漿風雅,確乎非比尋常。”

    舊地重訪,有如崔護故事。正是“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三個少年一到那的酒肆之前,但看花木委頓、陳設蕭然,門庭內外一片寥落索寞之氣。酒漿還是賣著的,當壚的卻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三人還是叫打了壺酒,當門軒邊坐下。吳員外可是迫不及待了,忙問道:“去年過此,似乎見過一名女子,怎今日卻不得見?”

    那老者聞言歎了口氣,深皺雙眉道:“那是我們老兩口的女兒!去年清明,舉家上墳去了,獨留這女在家;不料來了幾個膏粱子弟紈兒,也不知是怎調戲她的,居然挑唆著她侑觴佐酒。老兒回家之後,曾經薄責了幾句,質以‘未嫁之身,而為此態,日後何以適人?’唉!不料、不料,女便因之怏怏寡歡、抑鬱成病,才幾就不食不睡而死了!”

    三人聞言,一陣錯愕,吳員外尤其不能置信,道:“好端端一個姑娘,怎才幾日就香消玉殞了?此事殊離奇、太蹊蹺!”

    “公子不信,女的墳塋就在園中——”老者著,抬手向側麵敞軒邊兒一指,隨指尖望去,可不是一枚的墳塋,塋前有短碑,上刻姓字。吳員外失了神,起身直要向軒外行去,讓趙應之一把拽住,偷朝老者歪歪嘴,使了個眼色,吳員外才想起:方才這老者還在嗔怪“有幾個膏粱子弟紈兒,也不知是怎調戲她的,居然挑唆著她侑觴佐酒”,如今一旦形跡泄漏,難保這老者不揎拳扯褎地跟他們糾纏。於是誰也不敢再追問了。意緒無聊,卻又得裝作渾無惆悵的模樣,好容易一壺飲盡,三人搶忙告辭。

    此時春日過午,清風徐至,氣是好的,可吳員外一路之上慘怛逾,趙應之和趙茂之也都不敢驚動,隨他漫步;就這忽東忽西、若載若失地走,從臨水殿出金明池再走回順門外街,才數之遙,居然太陽已經斜西了。就在三人即將作別之際,忽然青影怳忽,豔色逼人而來——麵前巷弄口轉出來一個嬌娘,體態豐盈,眉目姣好,動靜間風姿綽約,可謂十分嫵媚了,她正迎著吳員外淺淺一笑,隨即盈盈一拜——三人卻都愣住了。

    這不就是臨水殿對岸竹林酒家的那娘子?她出落得更標致了?她怎會在城呢?她不是死了?

    “你不是死了?”吳員外時搶步上前,居然一把捉住了那姑娘的手,奇的是那姑娘的一雙手微微透著些溫熱,也不躲閃掙紮,像是個知情感意的活人。

    “員外須是上家去了?”姑娘仍舊微笑著道:“家父母便是這般詞,他二老渾怕吳員外用情執拗,才設了個虛塚在園中,正是為著哄騙員外你死心的。”

    趙應之聞言,立即一拊掌,大笑道:“我當時便看出其中有詐!那老兒去歲明明見著了你我三人前去飲酒,今日卻當著麵些什‘有幾個膏粱子弟紈兒’的話,分明刻意相譏,我可是一聽就聽出來了!”

    這姑娘道出原委:原來去歲暮春一晤,她對吳員外也是分外傾心,朝想夜夢,輾轉思服,可吳員外果真就不曾再來肆中光顧了。她不能吃、不能睡,自然是要鬧出一場病來的。這病從夏末發起,曆經一秋一冬,始終沒什起色,直到今歲正初,有個遊方的道士,給開了一帖藥,才漸漸地開心起來,病體漸漸痊可,胃口也慢慢兒有了,精神養得好些,這姑娘竟同她爹娘:“藥能治病,不能救命。女兒這一條命,是教那吳員外牽著了,要得懸解,非求一見不可。”於是這姑娘居然大步趔趔奔出門外,叫來艄公,過了渡,一路奔進城,典了身上的首飾,租了間臨街的客舍住,想春遊人潮日日不空,熙攘去來,總能遇著。適才正在樓上顧盼,果然皇不負苦心人,居然正逢吳員外迎麵而來。

    想著應府自開拓南京、治理宋城以來,居民行人不下八十萬,能夠再度相逢,豈非緣注?吳員外樂得緊緊抓住這姑娘的一雙手,道:“我也是不肯放你走的。”

    “我叫雲仙。”這姑娘抬起頭,直勾著眼,絲毫不畏懼地看著她的情郎。

    吳員外隨即登樓,當開了齋,你儂我儂地快活似神仙就不煩細表了,還留下了不少穠豔多情的詩,其中一首姑且可以視之為急切求歡不遂、惹雲仙忿啼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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