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屋沒人理會，沈聰甩開手的衣衫，直起身，瞅了眼堂屋，沉下眉，甩了甩手上的水，不耐煩道，“豔兒，出來幫忙。”

    真是給她寵壞了，沈聰蹲下身，繼續搓手的衣衫，勾唇自顧道，“你不出來，你的衣衫我就擱著不喜了。”河邊多是碎嘴的婦人，他和邱豔去河邊，那些人躲躲閃閃，邱豔心不自在，他在家無事，便主動找了洗衣服的活兒，挑水回來洗，清靜舒適。

    烈日炎炎，人渾身汗膩膩的，院外的蟲鳴更是惹人煩躁，邱豔坐在凳子上，抬眸望著眼神放空的沈芸諾，歎氣道，“之前的事兒，我不是有意針對你，阿諾，你別多想了，我和你哥沒事兒。”邱豔以為是自己上次話重了，沈芸諾耿耿於懷，手上的凍瘡好了，索性沒有留疤，否則，邱豔心底隻會愈發過意不去。

    “嫂子，我心清楚，不會亂想的，我有件事和你，聽了，你莫覺得我臉皮厚不要臉。”沈芸諾抬起頭，心翼翼觀察著邱豔臉上的神色，“媒人給我介紹了戶不錯的人家，我聽了後覺得不錯，應了。”

    邱豔初始沒反應過來，啊了聲，難掩驚訝，聲音也微微拔高，出口一個字想到外邊的沈聰又壓了下來，啞聲道，“媒人什時候找過你？”沈芸諾的親事因為沈聰不在，她不敢胡亂點頭，想著和沈聰商量商量，沈聰回來後她還沒來得及和沈聰呢，沈芸諾竟然偷偷應了媒人，媒人巧舌如簧，專挑好話，哪能聽媒人的話，邱豔急了，“哪家媒人？”

    沈芸諾示意她點聲，臉上並不顯慌亂，平靜地將事情前前後後和邱豔了，略過她和六上門找媒人那段不提，認真道，“到了年紀總要嫁人的，我覺得那戶人家不錯，之前沒找著合適的機會與你和哥，嫂子心不會怪我吧？”

    邱豔隻有心疼，哪會埋怨，媒人嘴的話不能盡信，沈芸諾不知其中彎彎繞繞，怕是被蒙蔽了，邱豔隻覺著那媒人好生放肆，仗著沈芸諾年紀竟然忽悠沈芸諾，和外邊的坑蒙拐騙有什區別，不等沈芸諾介紹那戶人家，她已冷了臉，凝重道，“你年紀不懂其中利害，你是被騙了，這事兒得和你哥哥商量，那等黑心黑肺之人，總要給點苦頭吃才好，她手不知害了多少人呢。”

    沈芸諾抿了抿幹裂的唇，端起旁邊的碗，喝了口水，放慢了語速，“我見過了，對方人不錯，不像嫂子想的那般，該會對我好的。”起這話，沈芸諾臉上並無嬌羞，語氣也一如既往的沉穩。

    “你年紀，看人不準……”到這，邱豔覺得不對勁，睜大眼，詫異道，“你們見過麵了？”雙方相看，會叫上身邊的親人幫忙留意對方品行，而她和沈芸諾一塊，從未聽沈芸諾提起過這事兒，明顯是沈芸諾有意避著不讓自己知道，終究，沈芸諾和她離了心，下意識道，“你想讓我怎做？”

    沈芸諾臉上閃過迷茫，怔忡的看向外邊，蹲在走廊上洗衣服的沈聰並未回過頭，背影寬厚，光是看著，一顆心就能安定下來，“嫂子不用做什，這事兒我和哥哥，他不會埋怨你的，我哥時候性子明朗，後邊去賭場才轉了性子，對誰都冷冰冰的，實則，他是個麵冷心熱的，往後遇著事兒，嫂子多勸著他些。”

    沈芸諾的話像交代後事似的，邱豔蹙眉，知道自己這句話又傷著沈芸諾了，她並非怕沈聰借著這事兒與她置氣，是難受沈芸諾瞞著她，自古以來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芸諾自己操持自己的親事，傳出去，會被人詬病，一輩子都要受人指指點點，她不想沈芸諾將自己置於那樣的境地中，並非怕沈聰誤會她，商量道，“阿諾，不若我和你哥哥吧，他最是疼你，得知這事兒，心怕是受不住……”

    “我自己和他，他不會生氣的。”沈芸諾咧嘴笑了笑，看在邱豔眼底，笑容蒼白無力，像怕她擔心故意裝出來的笑，邱豔張了張嘴，不知道怎勸沈芸諾，長嫂如母，沈芸諾的親事她有話語權，可她不出一個字，沈芸諾離開這個家為了什她再清楚不過，她沒有法子讓她忘記當日那件事，想了想，她表明自己的態度道，“家的條件不算差，阿諾，我和你哥養你一輩子也沒什，你別想多了。”

    沈芸諾臉上的笑漸漸變大，歡喜道，“嫂子，我心明白的，你和我哥都是好人，到了年紀哪能留在家，會惹來閑話，再者，我容貌不算差，怎著都不像是嫁不出去的人才是。”

    邱豔的心並未因著沈芸諾這句玩笑而高興，反而愈發沉重，瞥了眼毫不知情的沈聰，沉思道，“你準備什時候告訴你哥？”

    “既然和嫂子了，待會就和他吧，合計好了，之後請人看日子，明年就能嫁出去了。”到後邊，她聲音輕快起來，邱豔卻紅了眼眶，背過身，斂目道，“我讓你哥進屋，你和他吧。”

    她還沒進沈家的門，沈聰就與她過沈芸諾是個有主意的，沒想著，沈芸諾連自己的親事都看好了。

    沈聰手握著邱豔的衣，細細搓著領子，他勁兒大，好好的領子在他手被搓大不少，他神色專注，察覺一隻腿抵著自己後背，他蹙了蹙眉，佯裝生氣道，“我看你是愈發沒個規矩了。”

    語聲一落，眼底現出抹淺藍色的衣衫，隨即，木盆多了雙白皙的手，沈聰微微得意，側目，麵上波瀾不驚道，“想通了？”

    “阿諾有事情和你，我來洗吧。”

    聽她聲音低沉而凝重，沈聰心下困惑，回眸看了眼屋，胳膊推了推邱豔，“什事兒？”

    “阿諾的私事，她和你了就知道了。”邱豔低著頭，沈聰隻看得見她如玉的側臉，抬起手，朝邱豔白皙的臉上抹了兩下，快速的站起身，大步進了屋子，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濕噠噠的臉，哭笑不得，可想到沈芸諾的親事，又垮下臉來。

    沈芸諾聲音，邱豔聽得不甚清楚，沈聰聲音明顯高許多，“這門親事不好，那家子人多，婆媳，妯娌，姑嫂，都不是好相處的，你哪鬥得過她們，你的親事，我和你嫂子會幫忙打聽，十四歲，不著急。”

    邱豔想，媒人果真瞧沈芸諾年紀，亂忽悠人，沈聰開口不好的人家，自然不是好的，沈芸諾相通了最好，親事比不得其他，嫁錯人，一輩子都毀了，沈芸諾時候過得那般淒苦，不想她嫁人過也過不了一安生的日子，與其那樣，不如不嫁。

    至少，沈芸諾不嫁人的話，沈聰為了她，也會和自己好好過日子，垂頭看向木盆兩人的衣衫，情緒突然低落……

    之後，屋子沒再傳來沈聰的聲音，邱豔洗了衣服晾在衣杆上，才聽沈聰喜怒難辨的了句，“成，我與你嫂子再問問，這事兒不著急，即使成了，也在明年去了，你在家，往後哪兒也別去，我會好好斟酌。”

    邱豔以為沈聰開了口，這門親事黃了，不曾想，沈聰竟然被沈芸諾動，她進屋，兩人已經止了話題，沈芸諾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沈聰麵上雖盡量表現得柔和，眼底卻一片深沉，顯然存著怒火。

    “你在家，我和你嫂子去媒人家問問，成親不比其他，對方什性子，總要打聽清楚了才行，不準，媒人找了個人糊弄你，你都不知道真假。”沈聰語氣平和，邱豔想起了珠花和衛洪，當時，媒人領著李氏相看的那人並不是衛洪，而是衛洪手底下的人，賭場的人多身形魁梧，在莊稼人眼中那便是能吃苦耐勞的，不由得會多看兩眼，李氏這才被騙了，毫不猶豫的應下了珠花和衛洪的親事，想著，邱豔心害怕起來，手不自主的搭在沈聰肩頭，低聲道，“阿諾，你哥哥得對，媒人在中間做了什手腳咱也不清楚，還是再打聽打聽。”

    沈芸諾點了點頭，“聽哥哥和嫂子的，我隻想嫁那戶人家。”

    沈聰沉著臉，站起身，沉默的拉著邱豔往外表走，步履緩慢，眉頭緊鎖，走出院子，不忘轉身提醒沈芸諾將關上，邱豔知道他這會兒心該是壓製著怒氣，他不在家，她和沈芸諾朝夕相處，卻連沈芸諾定下終生大事兒都不清楚，他拉著自己，該是想要撒氣吧，邱豔如是想，步跟在他身後，邱豔一顆心不上不下，又帶著微微鈍痛，等著他質問自己，然而，一路，他隻字不提沈芸諾私底下和媒人來往的事兒，抬起頭，盯著他汗流不止的後頸，出聲道，“你不問我怎回事兒嗎？阿諾和我一塊……”

    沈聰回眸瞥了他一眼，眼神夾雜了太多邱豔不懂的情緒，尤其，他眼充斥著濃濃的傷心與自責，邱豔跟著心慢了半拍，“你不問我嗎？”

    “問你做什，阿諾主意大，這種事兒不會和你的。”他隻是難受，難受沈芸諾和他的那番話罷了，他們兄妹相依為命，他在外有一群兄弟出生入死，她在家冷冷清清，連個話的人都沒有，這多年，他拚盡全力的想要給她最好的，到頭來，所作所為差強人意。

    邱豔沒料到他會這樣，她以為，他會認為自己對沈芸諾做了什不好的逼著沈芸諾嫁出去，又要對自己冷嘲熱諷一番呢，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汗水順著手掌緩緩流下，滴落在地，她抬起頭，喃喃道，“我以為，你會懷疑是我對阿諾做了什。”

    沈聰往後一步，兩人齊平而站，他沒有再看他，掉轉頭，看向周圍蔥鬱的綠色，輕聲道，“你不會那般做的。”

    目光堅定不移。

    邱豔一怔，不明白他的自信從何而來。

    到媒人家，媒人出門媒去了，沈聰便抬了凳子坐在走廊上，惹得家邊的人以為得罪的沈聰，躲在屋不敢出來，傍晚了，媒人才揮著扇子，言笑晏晏的從外邊回來，該是又湊成一門親，她心情不錯，故而，剛看到沈聰的時候也忘記了害怕，笑著和沈聰打招呼，“沈家三郎來了啊？”

    完，像是回想起什，臉上的表情頓時變了，挺胸抬頭的氣勢也焉了，闔上手的扇子，諂媚的笑了笑，“你怎今日有空過來？”

    看她心虛氣短的表情，沈聰還有什不清楚的，陰沉著臉，言簡意賅的打聽裴家的情況，媒人額頭汗流不止，掏出手帕擦拭兩下，一五一十將興水村裴家的情況了，當然，在沈聰跟前她不敢有半句隱瞞，沈家大房三房有多少人，大家什性子她介紹得一清二楚，看沈聰眉頭越擰越緊，她心下愈發忐忑，起裴家老三，注意著沈聰神色有所鬆動，她才微微鬆了口氣，裴三其人，無論是性子還是品行都是好的，不過之前一樁事，在村名聲不太好，媒人想了想，一並告訴了沈聰。

    裴三娘為了掙錢，想讓裴三和一個死人成親，裴三性子硬朗，死活沒答應，後來那位姑娘家有了合適的人選，裴三才算躲過一劫，為什逃過一劫呢，姑娘家人存的心思是讓兩人在地下做快活夫妻，一開始打的主意就是要讓男子陪葬，裴三如果娶了那個死去的姑娘，他就沒命了，哪能活到現在？媒人常年在外邊走動，見識得多，都下無不是的父母，實則不然，裴三娘不是個好相處的，性子貪婪潑辣，大女兒也差不多是被她賣出去的，性子可想而知。

    邱豔在邊上聽得心驚，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竟然差點經由自己的手送出去斷了命，裴三娘算得上是陰狠毒辣之人了，緊了緊沈聰的手，忍不住插話道，“別讓阿諾嫁過去，聽著一家人就不是什好的。”

    沈聰沒急著回答，“你帶裴三去過青禾村？”

    媒人悻悻點頭，裴三那人五官俊朗，和沈芸諾站在一起，男的英俊女的漂亮，乃作之合的一對，就是裴三娘聽是沈聰的妹子，心不太樂意，裴三心該是喜歡的。

    沈聰調整了下坐姿，見他沒立即拒絕，邱豔急了，“阿諾性子軟弱，嫁去那種人家，往後的日子可怎過？”

    “我心明白，色不早了，我們先回，什事兒，之後再。”

    邱豔不知沈聰哪兒不對勁，這門親事一點都不好，阿諾嫁過去上要伺候公婆，下邊要照顧弟弟妹妹，吃力不討好的事兒，阿諾哪承受得住，去年冬，阿諾滿手的凍瘡叫她愧疚到現在，阿諾嫁去裴家，日子更是難過。

    路上，邱豔一直問長問短，沈聰心情不太好，隨口敷衍了幾句，邱豔不通他，氣惱的話脫口而出，“你們兄妹兩真是一個性子，倔得牛都拉不回來，我不管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將來阿諾吃苦……”

    “豔兒。”沈聰看她一眼，眼波流轉，盡是不出的悲慟，“我不會讓阿諾吃苦的，隻是，她喜歡。”他傾盡所有也無法給阿諾一個熱鬧的家，裴家關係複雜，裴三娘不好相與，勝在熱鬧，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的過日子，阿諾想嫁去裴家為的不過是這個，“阿諾，和我想的不同，她若是喜歡，就由著她吧，隻有裴三性子是個好的，其他，我會幫她。”

    他記著阿諾被張三嚇得躲到床底那次，換做往常，他叫她兩聲她就能回過神來，然而那次，他反反複複喚著她的名字，阿諾一直縮著身子，瑟瑟發抖，哆嗦的唇顫抖的喊出好些年她沒喊過的名字，他聽著她喊爹娘還有哥哥，魏氏活著的時候，沈老頭對她和阿諾算不錯，阿諾每跟著魏氏，他出門玩，飯桌上熱熱鬧鬧的，魏氏會喂她吃飯，會給他夾菜，也會給沈老頭添飯，他會將村的趣事，沈老頭會講莊稼的事兒，而阿諾則安安靜靜聽著，靈動的眼滿是新奇，他出門玩，她就跟在他後邊，求他帶她一起，魏氏看得牢，怕他們毛手毛腳傷著沈芸諾，甚少答應他帶沈芸諾出門玩，可是，他們一家人一起，院子整都充斥著歡笑聲。

    羅寡婦進門後，一切都變了，沈芸諾日漸沉默，性子唯唯諾諾，不知什時候，她再沒喊過沈老頭一聲爹，可是那聲哥哥多少年都沒變，那，他趴在地上，看向床下默默垂淚的沈芸諾才明白，她心期望有爹疼有娘愛，和時候一般。

    他是個不稱職的哥哥，將她從火坑拉了出來，卻將她留在家不聞不問，李大夫，如果阿諾敞開心扉，能坦然接受那些年發生的事兒，她性子會漸漸開朗。